童芷苓谈梅兰芳:“艺如人品”
童芷苓(1922-1995),京剧旦角演员,她戏路极宽,不拘成规,表演细腻,善于刻画人物。她的嗓音甜润妩媚,她的唱腔声情并茂,她在唱法上,以“荀派”的爽朗俏丽为基调,适当揉和“梅派”的典雅华贵和“程派”的含蓄委婉,于豪放中有细腻,在柔媚中见端庄,令人感到清新别致,独具一格。她的念白功力深厚、情绪充沛、节奏鲜明、感人肺腑。她的表演不拘成规,善于将传统技巧的运用与人物性格的刻画相结合,塑造各种性格迥异的妇女形象。她多才多艺的非凡才华,一直为世人所称颂。
我拜梅师学艺比较迟,但是梅师高风亮节的人品,很早就听说了。
大家都知道,在抗日战争时期,梅师蓄须明志,宁可忍受清贫,以卖画为生,也决不在日本军国主义者侵略的铁蹄下演出。这样坚贞的民族气节和爱国主义精神,给我们戏剧工作者树立了很好的楷模。解放战争时期,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就要覆灭了。反动派在逃跑时,恐吓梅师,逼他去台湾,遭到梅师的严辞拒绝。在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帮助下,他摆脱了反动派的威胁,和上海人民与戏剧工作者在一起,迎接了上海的解放。
梅兰芳之《生死恨》
建国之初,梅师参加了许多庆祝解放和建国的演出活动,并且作为中国的文化使节,赴日本作交流演出。飞行至台湾上空时,梅师和同机的姜妙香等同志约定,如果窜逃在台湾的反动派,胆敢以飞机前来拦击,要作好牺牲生命,以身殉职的准备。这种大义凛然,临危不惧的精神,实在感人至深。纵观梅师的一生,是和人民、和祖国在一起的一生。永远不脱离人民,是梅师崇高的人品。
梅师的艺术,和他崇高的人品一样,也是永远不脱离人民。他的表演艺术,一刻也不停顿地和时代与人民一起前进,日新月异地革新。
梅师的工作繁重,不可能要求他对每个学生都手把着手地教。对我这样有一点舞台经验的学生,都是用以身示范的方法进行教导的。在梅师的指点下,我反复观摩了梅师主演的《西施》、《贵妃醉酒》、《游园惊梦》、《宇宙锋》、《洛神》、《断桥》、《贩马记》、《穆桂英挂帅》等优秀代表作。很多同志,喜欢用雍容华贵来形容梅师的表演,用富丽堂皇来赞颂梅师的唱腔。我觉得这都是对的,但又觉得不能穷尽梅师表演艺术的高超。后来,有些同志说,梅师的表演艺术,是“美的化身”,我才觉得找到了恰切的概括和中肯的评价。
梅兰芳之《西施》
梅师塑造的艺术形象中,有韩玉娘、苏三、杜丽娘那样普通善良的少女,有从军的花木兰、抗拒君父封建压迫的赵艳容、挂帅抵御侵略的穆桂英,以至散花的天女、示梦的洛神,无不个性鲜明,栩栩如生,其共同点则是:美。
梅师的表演身段美,一颦一笑皆是画。唱腔美,富丽之声遏行云。都是很难学会的。但是我觉得更难学会的,是梅师表演艺术的神韵和魅力。大家学得最少,议论得却最多的,是梅师表演的《洛神》。中心议题是《洛神》中的“仙气”。有些同志说,梅师的学生中,有把梅先生在《洛神》中的一招一式都学会了的。表演时,该唱的唱了,该演的也演了,但是缺少最主要的“仙气”。这里所指的学生,也包括我,我就是缺少“仙气”者之一。
“仙气”,说起来很抽象,看上去又是很具体。有或没有,都看得出。但是,我想这不是什么虚幻玄妙的东西,正像“书卷气”、“大将风度”这些词的含义一样,是指演员表演人物时的气质。气质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而是要长期锻炼、修养,逐渐形成的。梅师在《洛神》表演中的“仙气”,不只是因为他熟读曹子建的诗赋,而是他长期文学诗画修养的积累。梅师的思想修养和艺术修养是多方面的。他表演中的“仙气”——气质,是他多方面勤奋学习,刻苦锻炼,长期修养总和的体现,表演艺术的神韵和魅力,由气质而产生。其中,和人民永远在一起的崇高人品,则是气质的基石。
梅师的思想修养、艺术修养,是难学的,但又不是不能达到的。他常常引用齐白石先生的话说:“学我者生,像我者死。”鼓励我们在向他学习时,不要限制自己的发展,要有发展变化,直到超过他。
梅兰芳之《洛神》
在纪念梅师逝世20周年的日子里,恰逢我到美国去演出,不能参加纪念活动,深感不安。但我在这个纪念的时刻,确立了一个座右铭,努力学习梅师——艺如人品。
(《上海戏剧》198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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