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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鑫培的影片、蜡筒、唱片(谭鑫培唱片辨伪)

许姬传 梨園雜志 2022-05-01
许姬传

许姬传(1900-1990),字闻武,号思潜,原籍浙江,生于苏州。幼受家庭熏陶,8岁随外祖父徐致靖读书,讲授经史诗文以外,还教弈棋、吹笛、唱昆曲、读小说。1919年到天津,在直隶省银行当文书。对京剧发生浓厚兴趣,经常向京胡圣手陈彦衡学习谭(鑫培)派声腔,并结交京剧界人士王瑶卿、杨宝忠、言菊朋等。长期任中国剧协和梅兰芳剧团秘书。并致力于文物鉴赏和收藏,工书法,亦擅楹联。


 吴震修先生告诉我:“一九〇五年的一天,我走过北京琉璃厂丰泰照相馆,看见有人在拍电影,细看是穿了黄靠、戴白三(胡子)、手拿象鼻刀、扮黄忠的谭鑫培,我就站定看他们摇镜头,拍的是《定军山》耍大刀的片段。以后,在前门外大栅栏大观楼,看到这个片段,还看过武生俞菊笙与武旦朱文英拍的《青石山》的对刀;俞菊笙的儿子俞振廷拍的《白水滩》、《金钱豹》的片段,都曾在大观楼放映过。”梅兰芳先生说:“这些电影底片,早已没有了,但现在看到这些老前辈的剧照,就是当年拍电影时照的。”


谭鑫培之《定军山》

 先母曾说:“你从小就是戏迷,五岁时,二叔(友皋)买了唱机、蜡筒(这是唱片的前身)开放时,很爱听,有时还叫好。”我仿佛记得唱机是长方形,好像缝纫机的样子,把罩子拿下来,有一个金属圆筒,把蜡筒套上去,再把针头按在蜡筒上,拨动开关,就发出歌唱音乐,针头是从里往外走的。第二年,莹甫二舅到苏州来看望我的母亲,二叔就把蜡筒放出来请他听,都是名角,什么汪桂芬、谭鑫培、龙长胜……二舅听完了笑着说:“都是假的,我下次带两个叫天的蜡筒送你。”

 

 这些唱机、蜡筒是乌利文洋行出品,买唱机,附带十二个蜡筒,构造简单,自己就可以录音,梅先生的伯父梅雨田是行家。


老式留声机照片

 

 隔了几年,一天,二叔提了个方形的包袱回来,很得意地对我说:“今天你可以听到真正谭叫天的唱片了。”说着就把包袱打开,那是一个紫色木头方盒子,插上喇叭,把唱片从米色纸套里抽出,片心有手工刻的字:百代公司、谭鑫培、洪羊洞等字样。把唱片按在唱机上,针头是金刚钻,不是钢针,拨动开关,就听见:“百代公司特请谭鑫培老板唱《洪羊洞》。”


 头一面听的是《洪羊洞·病房》,杨延昭对八贤王唱的[快三眼]:“自那日朝罢归身染重病……”,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好的歌唱音乐,翻过来再听是外国音乐,大失所望。二叔说:“还有好的。”又开第二片,《卖马》是“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两面是一段完整的[西皮],听得过瘾极了。我要求再听,二叔也要听,叔侄二人把这三面唱片,连听了五遍。我那时已会唱昆曲,觉得从唱片里学唱并不困难,这是我醉心谭派的开端,给了我深刻的印象。若干年后,我才体会到这三面是谭鑫培所灌唱片最标准的尖端,因为是梅雨田的胡琴,李五(奎林)的鼓,当年在清宫戏台上,慈禧太后听的就是这三个人。我还要感谢百代公司主持人为我们保留了这十分钟的资料,恰是祖国戏曲音乐遗产中的珍品。

 

 以后,百代公司又出了《捉放曹》、《探母》、《碰碑》、《乌盆计》、《桑园寄子》、《战太平》、《打渔杀家》等十二面。一边听谭鑫培的戏,同时听唱片,自以为学得很像了。二十三岁那年,我在天津见到陈彦衡先生,我们有世交,称他为世叔,先父冠英公对他说:“小儿喜欢学小叫天,你教教他。”有一天,我到他家,陈老说:“你唱一段给我听。”就把胡琴从橱里取出来,问我唱什么?我答《洪羊洞》[快三眼],接着又吊了《卖马》、《捉放》的[西皮],《碰碑》的[反二黄]。他说:“你有昆腔底子,四声和出字收音都不错,就是嘴里喷口的劲头,还不够充沛,行腔气口也不妥帖。另外,从唱片学唱,好处是可以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听,缺点是受三分钟限制,不够完整。你觉得哪几张唱片最好?”陈老要测验我的鉴别能力。

 

 “我以为《洪羊洞》、《卖马》最好,后来灌的《桑园寄子》、《捉放》、《碰碑》、《探母》等也不错,但觉得,胡琴、鼓并不精彩,影响了唱腔,这是什么缘故?”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老谭第一次在百代公司灌的唱片《洪羊洞》、《卖马》,这三面是梅雨田的胡琴,李五的鼓,梅雨田喜欢研究西洋玩意儿,自己能修钟表,曾把自己拉的[柳摇金]、[傍妆台]等牌子灌在蜡筒里,这《洪羊洞》、《卖马》三面唱盘是他把时间算好,所以唱得很舒服,《洪羊洞》的 [快三眼],整整三分钟,他在“萧天佐以假成真”下面,减去‘真骸骨现在那洪羊洞,望乡台第三层那才是真’,看出唱片已到边缘尽头。”


陈彦衡照片

 

 陈老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三面是一个谭派票友从中穿线介绍的,送的钱不多,发行后畅销全国,百代公司赚了一笔钱,第二批灌的十二面,事先商定,由百代公司送银元五千元,这在当时是一笔可以买几所房子的代价,在灌片前,老谭问来手(即介绍人)‘场面怎么说?’外国经理答复是包括在五千元内。于是老谭为了利权不外溢,就叫儿子谭二拉胡琴,另外找了一个打鼓佬,比李五、刘顺(也是名鼓师,曾为梅兰芳打过《出塞》等昆腔戏)差远了,所以大为减色。”


 陈老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这批唱片发行后,我曾对鑫培说:‘你唱了一辈子戏,名震中外,北京城里口头语‘无腔不学谭’,就留下这几张片子!应该好好儿:计划一下,胡琴、鼓找谁?唱些什么戏?把时间掐好,譬如刘顺打鼓,假使约我拉胡琴,我可以不受酬报,尽义务。你就图省几个钱,现在你把后灌的和《洪羊洞》、《卖马》比一比,差了一大块,我真替你难受。”’陈老说:“他听了我的话,半晌不说话,看出是后悔的样子。”

 

 一九五八年,我和徐兰沅先生谈起这批唱片,我问他:“究竟老谭对这些唱片自己觉得哪几片好些?”徐老说:“有一天晚上我去给他吊嗓,他正开着话匣子听《探母》的[西皮慢板],指着唱片对我说:‘这叫字正腔圆。”’“我觉得《桑园寄子》、《打渔杀家》不错,虽然由于场面减色,但还是耐听的。”徐老同意我的看法,他感慨地说:“当年的录音技术还粗糙,如果像现在有彩色影片把那些老辈的艺术完整地记录下来,那该多好呀!”


谭鑫培便装照片

 

 一九五九年,梅先生写《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三集“我和余叔岩合作时期”一章时,我常到大外廊营和谭富英兄核对一些细节,有一天谈起这批唱片,我觉得场面太差,影响质量。富英说:“我二伯父拉的《战太平》[西皮]的尺寸太快,也就我祖父能应付,要我就张不开嘴啦!”

 

 这批唱片虽然有上述的缺点,但毕竟是可贵的资料。三年前,曾托朱复同志向唱片收藏家征集了十五面唱片,过录在录音带上。由于年代久远,伴奏的乐器听不清,还有杂音,但谭老的唱腔仍旧吸引着我,有时放出来听,这如同学书法,一种是临帖,另一种是看帖,我现在属于后一种。听说台湾发行了谭鑫培、杨小楼、余叔岩、陈德霖……的录音带,曾托港友胡先生购买,交葆玥、葆玖在港演毕归来带给我,可是葆玥的行李丢失一件,这些录音带也在其中。现只好再托胡君代购,据友人说,台湾发行的录音带,把杂音滤去,听起来比较舒服。

 

 一九五八年,有一次电台播出谭鑫培的《黄金台》,梅兰芳先生说:“这是假的。”就叫我用他的名义写信给广播电台,大意是,谭鑫培先生传世唱片,只有百代公司发行的《洪羊洞》、《卖马》等十五面是本人所唱,其他均属伪托,你台播放的《黄金台》经审定是假的,希望以后不要再播放,以免影响谭老先生的声誉。

 

 关于伪造谭鑫培的唱片,早在蜡筒时代,就已泛滥成灾,到唱片盛行后,此风未歇,我作了如下考证:较早的有物克多公司(胜利公司前身)出版的所谓谭鑫培《打棍出箱》一面,背面是龚云甫《行路训子》。以后,胜利公司出版过一批假谭鑫培唱片,计有《田单救主》头二段,片号54711A-B,注明谭鑫培、金少山合唱,头段是[二黄导板]:“听谯楼打四更玉兔东上…”二段是花脸伊立唱“御史街前下了马”,对白到“大王不准也是枉然呐”。《黄金台》头二段,片号54586A-B,头段:谭鑫培、金少山对自从“乳娘与小妹,小妹同乳娘”到田单唱“一见奸贼出府门”四句[散板]。二段,田单唱:“千岁爷休得要大放悲声……”,梅先生听到的就是上面这四段。

 

 还有,伪片《秦琼卖马》一面,片号54712A,注明谭鑫培、王长林合唱,内容是从“店主东牵马”叫板起,唱到“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罢”止,中间有丑角夹白。伪片《洪羊洞》一面,片号54719A,注明谭鑫培唱《洪羊洞》,内容是杨延昭出场唱四句[二黄慢板]:“叹杨家保宋主心血用尽……”背面是假孙菊仙《忠臣不怕死》(即《骂杨广》)。

 

 我记得五十年代中期,国营“人民唱片”曾将上述几张假谭鑫培唱片翻版发行,并见于同时出版的《大戏考》一书。电台还播过假谭鑫培《空城计》,不知出处。

 

 从梅先生致函广播电台后,就不再播放假谭鑫培唱片。我所以不厌其详地罗列假谭片内容,为的是告诉持有此类唱片的京剧演员,澄清真假,以免鱼目混珠,贻误来者。


(《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


- 阅读链接 -


京剧从竞争比较中提高:谭鑫培的对手们

谭富英论谭鑫培

名坤伶访问记:王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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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姬传:天津十年》合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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