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佚事杂谈
今日推送之《梨园佚事杂谈》录自《京华感旧录》,作者李克非(1924-1995)。《京华感旧录》一书为李先生的随笔集,书中回忆了很多关于老北京的杂闻轶事,我们将此书中与梨园有关的内容分期连载推送。
梨园佚事杂谈
五代北宋参军以丑角为主。梨园后台规矩,座位让丑角坐上首,大衣箱(盛戏装的箱子)只许饰丑角的随便坐,勾脸须饰丑角者先开笔,以后净杂各角始能勾脸。传说,唐庄宗为老郎神,庄宗曾自演戏饰丑角,所以后来皆以丑角为尊,乃附会之讹。
清乾隆以前,京师流行昆曲,称“雅部”。由于昆曲进入宫廷与贵族府第,词藻日益华丽晦涩,逐渐脱离群众。“花部”、“乱弹戏”(今称京剧)自乾隆、嘉庆以后入京,号称“四大徽班”者,一为“三庆”班,掌班者为程长庚(安徽怀宁人,人称“程大老板”)与徐小香(苏州人)。二为“四喜”班,掌班事者为梅巧玲(江苏泰州人,别号“梅道人”,梅兰芳之祖父)。三为“春台”班。四为“和春”班。据先师周贻白先生考订,最早是由名伶高朗亭率领的驰名江南的安庆“三庆”徽班进京,这一年是清乾隆五十五年(公元一七九〇年),乃乾隆皇帝八旬整寿,徽班乃为清王室大肆铺排的祝寿活动而进京的。之后,“四喜”、“春台”、“和春”等班相继来京,史称“四大徽班”进京。
程长庚
四大徽班各有自己的艺术特色:当时有“三庆”的轴子(剧目最多),“四喜”的曲子(擅长唱工戏),“和春”的把子(擅长武打戏),“春台”的娃子(善于培养童伶)的说法。徽班专演徽戏。这一剧种长期流传于长江沿岸,影响遍及江、浙、皖、赣、鄂一带。历史悠久,传统丰富,剧目众多,武打火炽,通俗易懂,引人入胜,唱腔以二黄调为主,还杂以四平调、拔子、梆子腔、吹腔与地方小调。入京后,深受广大满汉群众欢迎。一时之间,北京著名的戏园如:广和楼(早名查家戏楼,今广和剧场),广德楼(今前门小剧场)、庆乐园(大栅栏内,今北京杂技团团址)、三庆园(今大栅栏内,已拆除)均逐渐被各徽班所占据。
徽班与其他地方戏曲的兴盛,危及了“阳春白雪”的昆曲在京师剧坛的地位。公元一七九八年,清王朝曾颁布禁令,再申:崇尚昆曲,尊为“雅部”,对徽戏等地方戏曲,强行禁演,贬之为“花部”、“乱弹”。由于强行压制也取缔不掉,竟硬性规定不许徽戏使用弦乐(胡琴、二胡、月琴、琵琶等乐器),也必须像昆曲那样用笛子等吹奏乐器伴奏。
四大徽班在北京存在百年左右。从公元一七九〇到一八三〇年的前四十年间,演唱的是纯粹徽戏,而一八三〇年以后,由于湖北汉调的输入,徽班艺术色彩逐渐北京化,孕育着京剧的胚胎。一八六〇年后,四大徽班名义上存在,实际已变为专演京剧的团体。
十九世纪末期,随着京剧之繁荣发展,四大徽班完成了历史使命,而逐渐解体,为众多的京剧班社所取代。也可以说,一百九十年前四大徽班进京,为京剧的形成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最早,北京演戏之地名“茶园”,坐客相聚品茗,故所收曰“茶钱”。当年,四徽班即轮流在各茶园演唱。各班有总寓(即班址)收纳弟子学戏。艺人在家私下授徒者,名曰“私房”。绰号“大老板”的程长庚演出以汪桂芬为琴师,汪嗓音宽亮高亢,人呼之曰:“汪大头”,曾为梅兰芳“跨刀”的二牌须生王凤卿(王瑶卿之二弟),即师承汪桂芬。凡程之行腔、念字、台步、身段动作,汪心领者已久。某次,程演至半出时,入后台忽患虚脱,不能接演。临时无可为计,程指汪可承乏,征遂匆匆扮戏出场,台下居然满意,此为汪登台献艺之始。
汪桂芬道装照
汪性乖僻,后忽作头陀装,若《蜈蚣岭》之武松。每遇“堂会”,到后台已派好戏码,而往往失踪。故充来手者(堂会经管约角、派戏、开份儿等事,称日“来手”),见汪至,必须以专人伴之闲话,暗中监视,以防逃脱。汪晚年独身住东城椿树胡同承寿寺内。黄昏之后,常自拉自唱,邻人及过路者在窗外窃听,可以一饱耳福。若为所觉,刚虽唱至半句,亦必戛然而止。
杨小楼乃“同光十三绝”之一,安徽灵壁杨月楼之子,曾在小荣椿班坐科。与程长庚之孙程继仙同科。艺术声价早有定评。从前内廷传差演唱最为慈禧太后所赏,赐予优渥。某次,忽赏杨大葫芦(地安门外宝瑞兴酱园,以大葫芦商标为记,绰号“大葫芦”)酱菜两篓,及回家检视,则每篓均均藏一两重之金元宝数枚(西太后内帑铸有“富”、“寿”字)。其宠异有若是者。
入民国后,小楼忽拜白云观方丈陈毓真为师,作道士装,绾发于顶,并于石头胡同大北照相馆摄影留存,宣言将绝迹舞台。后为妻女所迫,始重操旧业。
小楼能戏甚多,短打戏如《连环套》、《骆马湖》、《林冲夜奔》、《恶虎村》,长靠戏如《长坂坡》、《挑滑车》、《甘兴霸百骑劫魏营》,红净戏如《古城会》、《灞桥挑袍》、《华容道》,猴戏如《水帘洞》、《安天会》,皆杨派武生拿手戏,故有“活赵云”、“活猴子”之美誉。
杨小楼之《连环套》
杨小楼尤喜演勾脸的花面戏,如《霸王别姬》之项羽,《铁笼山》之姜维,《状元印》之常遇春,《艳阳楼》之高登,《金钱豹》之豹子精,均为杨氏擅长并常露演者。
当年,先表兄张伯驹子北京隆福寺街福全馆戏台唱“堂会戏“”《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特邀杨氏饰马谡一角(马谡一角,乃架子花脸应工),亦投其所好也。
一九五一年,予于北京西城太仆寺街晤杨小楼之婿刘砚芳(艺名“小梧桐”,武生刘宗扬之父),谈及当年福全馆堂会事曾云:
“七七变前,先翁(指杨小楼)为北平梨园公会会长,怹只是挂个名儿,实际办事跑腿联络都是我。《失街亭》这场戏,我是总提调,大管事的。余(叔岩)先生唱王平是生平头一次,怹从唱戏那天起也没来过‘里子’活呀(戏中配角叫‘里子’,重要配角叫‘硬里子’。如《捉放曹》中之吕伯奢,《四郎探母》中之杨六郎延昭均是),还不是令表兄的面子吗?再说,余先生的款子都存在盐业(银行),交情之外,又多上一层关系呢!先翁唱马谡,除余先生怂恿外,怹也爱唱(演)勾脸的戏。这次扮马谡可是头一回,而怹一生,也只此一回。您老表(指张伯驹)和余先生也算是投其所好啊!”
《失街亭》杨小楼饰马谡,余叔岩饰王平
刘砚芳在他左手端着的白铜水烟袋嘴上吸了几口,接着说道:“程四爷(继仙)扮马岱,凤二爷(王凤卿)扮赵云也都是我的面子。再说,有杨、余二位在前,他们二位也不好意思不捧这一场。余、杨、程、王四位捧着您令表兄唱诸葛亮,怹在票友里头算是拔了尊啦!”福全馆《街亭》(梨园行简称《失街亭》为《街亭》)一出,亦可谓梨园佳话。
京剧爱好者未下海(参加专业工作为“下海”)谓之“票友”。凡票友下海者,皆称曰“某处”。如金秀山(金少山之父)为金处,孙菊仙(绰号“老乡亲”)为孙处,龚云甫为龚处,德珺如为德处,许荫棠为许处,所以别于内行也。
清代光绪初年,以王帽戏擅长者为张二奎,后进效之,称为“奎派”。能略得其神韵者,仅有许荫棠。他以善演《打金枝》、《牧羊圈》、《除三害》著称。许面貌丰腴,每在肉市正阳楼吃涮羊肉,可尽十碟(当时每碟盛肉片四两),内行以“许十碟”呼之。
(《京华感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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