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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戏随想:京剧艺术不能“耐看不耐听”

陈诏 梨園雜志 2022-05-01

今日推送之《听戏随想:京剧艺术不能“耐看不耐听”》录自《上海戏剧》1984年第5期,作者陈诏,为知名报刊编辑,1928年出生于浙江宁波,曾担任《新闻日报》记者。工作之余除研究《红楼梦》等专著外,还有《美食寻趣》《漫说苏州》《文史拾穗》《梦余痴话》等作品。



 听老年人说,解放前的北京旧式戏院里,有一批地地道道、名副其实的“ 老听众” 。这种人不是来看戏的,而是来听戏的。他们对演员的扮相、表情、服装、道具、以及布景、舞美等, 好象全不在乎。来到戏院一坐,闭上眼睛,竖起耳朵,按板眼,打节拍,专心于声腔和音乐。听到好处,大声喝采;听不入耳, 竟至拂袖而去。

 

 多么可敬可畏, “ 带着音乐耳朵” 的听众啊!演员在这些行家面前,仿佛接受一次严格的声学考试,还能不用心唱好吗?还由于当时京剧艺术的主要传播工具是留声机和收音机,绝大部分群众不可能亲眼目睹著名演员的演出,这也从另一方面培养他们听觉上的艺术感受能力。人们对京剧发生兴趣,几乎都是从爱好它的唱腔开始的。

 

 我在年青的时候也是一个忠实的京剧爱好者。我特别喜爱余叔岩的声腔,凡是他的唱片搜罗殆尽。他的高音区回旋而富有表现力的脑后音,他的挺拔激越、苍劲中带有悲凉气氛的唱腔,诸如《战太平》、《搜孤救孤》等唱段,真是百听不厌,令人叫绝。这样久而久之,就能品尝它的韵味, 发现它的奥秘,自己也学着哼,学着演,从而对京剧发生浓厚的兴趣。


余叔岩之《四郎探母》

 

 说起来,这也是一种良性循环。由于演员注重唱功,培养了一批有欣赏能力的听众,又由于听众的严格要求,促使演员在吐字运腔上精益求精,斗奇争妍,艺术上得到不断提高。京剧过去之所以风靡全国,红极一时,是与演员们的声腔造诣大有关系的。

 


 “唱做念打”以“唱”为首。不仅京剧如此,我国的戏曲艺术历来以“唱”作为自己的特点。各种剧种以唱腔划分,各种流派也以唱腔区别。如果一个演员没有嘴上的功夫,要想舞台上出类拔萃,独树一帜,那是困难的。

 

 但是,“唱”的艺术不一定要有一条好嗓子。梅兰芳嗓音圆润甜美,程砚秋嗓音苦涩低沉,他们都根据自己的天赋特点,形成独特的风格和流派。尤其是他们毕生对新剧新腔孜孜以求,从来不满足于已有的成就,这是他们成功的秘诀,也是后世的楷模。


梅兰芳之《贵妃醉酒》

 

 演唱应当为全剧服务,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那种“傻唱”、“闷唱”是不可取的。但是不可忘记,唱腔如同书法艺术一样,它既为内容服务,又具有自身的艺术价值,属于一种形式美。

 

 因此,优秀的演员总利用独到的声腔,一方面创造角色,树立起一个人物形象,另一方面又在这个人物形象上打上自己的印记,为京剧艺术宝库中留下一段佳胜妙韵。如果只顾及表现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而在声腔表演中没有创作个性,那是不能广泛流传,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演唱,原是京剧艺术的重点。可是,目前我国的戏曲状况好象有重点转移或重点消失的趋向。例如在招收学员的时候,“五官端正”、“形体优美”就成为一条非常重要的录取条件。这就从学员的幼小心灵中埋下了重视外貌的根苗。

 

 至于演员登台,化装、扮相、眼饰、造型以及布景、道具无不务求精工,尽量满足观众的视觉享受(当然,这种要求是合理的,无可厚非的);但遗憾的是,对演唱方面的艺术追求却相对地有所降低,有所放松。其实,演员的美丑并不决定于外貌。谁都知道,程砚秋中年以后,体态发胖,外加身材高大,作为青衣行当是很难称得上美的,甚至每次出台必然会引起观众的哄笑。但只要一开腔,发挥了他的婉转缠绵、如泣如诉的声腔优势,台下立刻肃静无哗,把观众统统征服了。我认为,演员应当具备这种功力,能够化丑为美,这才无愧为表演艺术家!


程砚秋晚年所拍摄电影《荒山泪》

 

 如今的京剧演员以师承为荣、以模仿为工,致使三十余年来再不能发展新派新腔,是一大憾事。试问:你愿意听流派创始人的原版唱段呢,还是愿意听流派继承人的翻版的模仿之作呢?任何流派。即使唱得再好,如果陈陈相因,毫无发展,也只会削弱艺术魅力,导致流派的衰落。

 

 有些演员兼学各种流派,这种“转益多师”的精神是可嘉的。但唱《空城计》学谭派,唱《借东风》学马派,唱《四进士》学麒派,尽管学得维妙维肖,而自己的风格、自己的特色则“空空如也”,这能说是艺术吗?

 

 “耐看不耐听”,这是许多观众对目前京剧艺术的一种强烈反应。

 


 话题回到听众上来。高山流水,知音难求。要振兴京剧,必须培养一批真正的京剧的知音。

 

 我不相信,在我们国家广袤的土地上,在众多的人口中,竟会没有新的钟子期产生。问题在于我们的京剧工作者一定要有坚定的意志,充分的信心,固守我们自己的阵地,扬己之长,避己之短,把声腔艺术作为自己的重点,披荆斩棘,开拓前进。切不可临危思迁,为了追求上座率,为了满足观众“看热闹”的要求,去迎合庸俗低级的艺术趣味,去使用艺术以外的不正当的手段。须知这种做法,实际上是饮鸩止渴,只能导致知音的减少,京剧的衰落。

 

 最近观看著名中年京剧演员交流汇演,看到这许多唱做俱佳的演员,这许多真正懂行的“听众”,真有说不出高兴。因把随想所得,爰笔记之,以求正于方家。


(《上海戏剧》198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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