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春“小鸟之讼”始末
今日推送之《王熙春“小鸟之讼”始末》录自《春申旧闻》,作者陈定山,工书画,兼善诗文。他幼时因随长辈历练,得以结识了旧上海许多社会名流,耳闻目睹了上海滩名流们的种种过往,对旧上海掌故烂熟于胸,信手拈来,《春申旧闻》是陈定山的掌故随笔,描写旧上海文人逸事、艺坛杂俎、风俗市情、社会秘辛、菊坛掌故、勾栏风月、黑道传说等等,一应俱全,引人入胜。
小鸟之讼
余澹心写《板桥杂记》,而秦淮水榭,古柳寒鸦,自明迄清,落寞已二三百年。民国十七年,定都南京,夫子庙一带,市场日见繁荣。一沟流水,画舫笙歌,歌女生涯,尤为鼎盛。其以红歌女现身红毡毹,而洊至上海为红坤伶者得二人焉,前为王熙春,后为曹慧麟。熙春宛转如香扇坠,雅秀而文,别名“小鸟”。
王熙春
上海卡尔登影戏院自周翼华接办改演平剧后,以周信芳为台柱。周益进其弟子高百岁、于琮英、董志扬辈以壮声势,然无起色。于素莲者亦坤角,演戏风骚泼剌,私淑小翠花,虞洽卿昵之。洽卿多内宠,率二十余人,其著者北里则,小双珠、双倩。坤伶则于素莲、金碧艳。洽老阅人多矣,然未尝营金屋,但月奉花粉钱二百元而已。受者亦沾沾自喜,以得洽老嘘拂为荣。洽老辟室大东,嘉宾满座,无虚夕,洽老尤乐此不疲。
于素莲以洽老之介,与金素琴同时入卡尔登,洽老所捧,人争趋之。而素莲艺术亦相当过瘾,尤以《双钉记》《海慧寺》等,筱派泼辣戏叫座,以女儿身又舍得做,当然可以令台下风靡。麒麟童虽早已麒派成名,但落魄天涯,久跑码头,此次铩羽而归,改正艺名为周信芳(按:艺人当时用绰号者多,如小子和之为冯春航,七盏灯之为毛韵珂,小达子之为李桂春,小连生之为潘月樵,万盏灯之为田桂枝,艺人改正姓名,此风始于新舞台夏氏升仲,如:月珊、月恒、月润,盖为得风气之最先。老乡亲孙处因之正名为孙菊仙,此风由南而北,如小叫天正名为谭鑫培,德处为德珺如,后来程艳秋之改程砚秋,白牡丹之改为荀慧生,可谓受麒麟童影响)。
信芳善于捧角亦善啃角。在丹桂第一台时,被啃最甚者为老双处罗筱宝,被捧最甚者为石月明、王灵珠。但有一条件,即被捧之角,必艺在己下,若稍艺出己上,与之同台有分庭抗礼之势时,则啃之不遗余力。汪笑侬初隶丹桂,信芳捧之至为自去《张松献地图》之刘备,及后啃之乃不使唱倒第二,笑侬隶丹桂甚久,为之郁郁以殁。故于素莲红,信芳亦啃之,派戏,每与金素雯易位,而各不用其长。素雯为金素琴妹,嫁胡梯维,梯维为小报界中人。能编剧,与周翼华善。信芳虽为文武老生,而小生瘾极大,大嗓子,光下颏,风流自赏。胡梯维初为编《人面桃花》,以信芳捧素雯,但素雯是个大鼻子,实不够捧。而于素莲已辞班,转入天蟾,与章遏云、叶盛兰合作,演头二三四本《雁门关》红甚。信芳大受打击,急于访贤,小鸟王熙春乃于此时入卡尔登,取于素莲代之,一泡而红。
周信芳、王熙春之《文素臣》
王熙春拜吴性裁为干爷,以陈调元公子伯权为老斗,由杨庆山领港拜客,势声煊赫。但其本人实温文尔雅,未尝矜骄使气。庆山本列袁寒云门下,尝为余叔岩排解黄老板纠纷。民二十年间,由杨揆一引荐人何雪竹幕下,任侦缉处处长,戎衣怒马,见者皆谓翩翩好书记。然不甚识字,读公文,多念别字。及杨揆一叛国伏法,何亦失势,庆山飘零海上,犹以侠林门辈自豪,尤不与小报界人物妥洽。故小鸟拜客,独遗小报界,于是各报哗然,群起讥评,揭其身世。有某报者,剪王熙春之螓首,黏之裸体西洋舞女之身,更于胯下剪贴百乐门大饭店,门前有小鸟出入,题云“剥光的小鸟”。熙春见而大哭,诉之吴性裁,性裁为之延聘名律师,控各小报。一时被控者有十余家之多,而戏报、戏世界,罗宾汉为之首,被告第一名则为刘慕耘。各被告亦延聘名律师至六人之多,江一平、鄂吕弓皆被聘。开庭之日,听讼者填坑满谷,盛况不下于看审阎端生与胡蝶离婚。
第一庭王熙春亲自出席,衣玄色印度绸旗袍,素服淡妆,楚楚有可怜之色。被告律师早起我见犹怜之心,一平、吕弓皆未开口,由王姓律师答辩。他说:“请求堂上,与原告本人,说几句话,可以不可以?”庭上说:“可以。”他问原告:“以前是否曾在南京,做过歌女?”熙春答:“是。”又问:“歌女是否和上海会乐里清和坊一样出条子?”熙春不答。律师又问:“出条子是否也和上海的妓女一样有执照,营业?”熙春不禁掩面大哭起来,真如雨打梨花,满座怜惜。听讼者百分之百都与熙春同情起来,法官为之退座,宣布再判。次日大小各报无不头条新闻记载此事,王熙春的相片亦列满了各个照相店的橱窗。
后来,法庭还是继续开审,原、被告几于皆缺席不到,而各报除了登刊“剥光小鸟”的某报判罚金二百元外,其他皆与无罪。盖吴性裁、陈伯权为之调解于外,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还是一家人。小鸟的蕴藉,更得了大家的喜爱。一场官司,打得王熙春红遍了春申。
王熙春
时有王三公子者,自命风流,用财如土。对于熙春尤为倾倒,并不惜多金,请小鸟唱堂会,而自己实地演出王三公子。周信芳方排连台《文素臣》,自去小生,王熙春饰水小姐,古庙烘衣一场,演得活色生香,却又艳丽不淫,静而不荡,负在文素臣背上,几声“行不得也——哥哥”,唤得全场观众有如醍醐灌顶,比之于素莲之专以泼刺见长者,真是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周信芳的《文素臣》亦由此而大红特紫。
卅一年,日军进了租界,各舞台皆改在下午四时开锣,八时打住,谓之阴阳场。营业凋敝,李少春即于此时南下,出演天蟾,池上第二三排空得小猫三只四只。卡尔登无形停顿,王熙春改业从影,他的干爸吴性裁本为电影业权威,替干女儿办事当然没有二话,熙春虽出身风尘,却实有良家风度,颇以早得归宿为心愿,不久,遂下王三公子。
王三本姓吴,佚其名,虽佚宕花丛,而家道实已空虚,下嫁前夕,亲友多阻熙春,熙春不为沮。嫁后光阴,恬静如水,而王三迭受战事影响,不能维持生活,故熙春仍继续从影,但亦不多作,夫妇好合,十年如一日,盖为贤妻良母久矣。
(《春申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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