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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回首话叔岩：观余叔岩之《琼林宴》
皮簧界里，鑫培死了以后，自然啰！爱好国剧的人们，都一致地激起感伤的色质和怀古的赞美：看过他的人们赞叹观止夸耀似的述说当年的盛事，让幼一批的戏迷羡慕，景仰，兴奋，痛快……结果，除掉憧憬那没有直觉的空中楼阁，理想见闻，老谭的艺术高峰究竟怎样，依然是玄幻，虚空。彷佛是我们所须要的真正谭味，已随伶剧王的物化而不复在人间了。
余叔岩便装照
小培，有名的爷们味口太足，是舒服惯了的；富英虽可以继承他祖父的衣钵而深造，似乎还是年龄的关系，离开三昧纯真的领域比较远点。其他的须角，像连良，可以说是个幸运人儿，而菊朋、又辰等的玩艺儿，固然是各有家数，可是有些简陋与懒洋的地方，也是不可扶煞的缺陷，至于许多的老伶工，晚景颓废，迟暮运厄，又该不胜感慨了。
所以六年未歌的叔岩，越发是我们憧憬谭味者所切须观赏领味的唯一人物哟！好像是梨园与戏好所公认过的，看叔岩的做派潇洒爽健，听小余的唱工干净清丽，仰往鑫培的群众，就可以获到视听上的满足了。的确，在目前梨园转风以来的生角中，能够代表一代艺人谭派的典范者，叔岩应该是全材了。而且未露声色六年矣，除掉听话匣子而小过瘾外，不能实地观察该又多么的不痛快呀，诚然叔岩的魔力大矣，好不羡煞人也！
记得去年冬天，在旧剧源流地跟文化发祥一样齐名的故都渡岁，与国剧结缘不解的我，哈尔飞，中和，吉祥，开明，华乐……各家戏院是无处不往的，当然，小云、砚秋、慧生、菊朋、又辰、富英，甚且富连成社与戏曲学校的坐科小童伶的名子，俱是最熟识不过的，那末名伶名歌，北平是道地特产，旅况岑寂，确是最好解闷消愁的地方，简直比女人的迷汤，醇酒的醉人，还要有留恋的价值，依然可以激起余味，我是住在四川边界的人，真可以借用「乐不思蜀」的句子了。
叔岩出演了，霹雳声响，当我千真万确地在专刊戏料的小实报上，看见叔岩《问樵闹府·打棍出箱》的码子，我欢喜得快疯狂了。是呀，全本《琼林宴》之与叔岩，是他平生最得意的杰作之一，实在是得到老谭神味的玩艺儿，那末，六七年渴望着欣赏第二鑫培的艺术者的演奏，趁此大好机会，你想我们能错过吗？
余叔岩、王福山之身段照
「梓桑关系」，叔岩这次毅然惊人的出演，完全是纯义务性质，他是湖北人，廿酉年的大水灾泛滥的惨状，关心故园的他，「当仁不让」，自然会激起热心快肠的绝大同情，所以哄烈一动，一向须生旁落空气沉寂的梨园，才有这惊震剧坛空前绝后的盛会，在故都开明戏院破题精彩特别卖力地为武汉三镇的灾黎祈福着，「见义勇为」叔岩越发值得歌颂赞赏的了。
买票，挤得人发慌，计分五元，三元，一元半三种，开了平间戏票的新纪元，然而后来的，向偶兴叹看见座位已满的「免卖牌」也只好怅惘！这年头，连化钱瞧戏都不容易呀！
冒小雨到开明去，满池子里一瞧，怎么着？连人影子都没有，茶役泡茶过来，我忍不住笑了，我是第一个看客啊！
芙蓉草、程继仙、王幼卿的压轴戏十三妹上场，黑压压的人头，已挤满了一屋子，加凳子的观众，鳞栉似的前后摆开，坐无虚席，的确是这样盛况，连角落里都站有人了。芙蓉草的武工，继仙的表情，幼卿的嗓子，配搭得紧扎有致，倒也精彩！蓦地锣鼓响亮，台上一阵响动，是叔岩出场的前奏了。于是，鸦雀无声，全场观众，好整齐严肃，精聚神会。瞧，往前面瞧，六年未露迷人以极的叔岩，在舞台上到底是怎样的佳妙！？
「走啊」！就此马门一句，震惊四座，苍老胫拔、爽亮雄厚，在满彩声中，望眼欲穿的一代艺人出台了。扮像，清癯文秀；台风，潇洒稳健；嗓音，宽高得体，唱工，干净有致；念白，响亮圆浑；咬字，尖团明晰；情态，生动自如；手脚，清爽夺目；腰腿，矫捷灵丽；工架，精练老辣……「神乎其技，赞叹观止」，我们满意得只能会心了。然而仅仅这些片断的文字，决不能包括叔岩艺术的精奥，因为我国国剧，这象征的完善而繁重的艺术，是最难于言传的了，但是，大胆的告诉你，假使要找真正的「谭味」，请听叔岩去！
《问樵》念白身段，清晰稳健，焦灼的表情，叫我们晓得他是疯狂了闹府，痴魔狂简，淋漓豪放，狂书生本色，尽情尽致。打棍，动静得体，状至狂放，工架腰腿，清丽活动，痴目瞪眼，简直就是剧中人，体贴入微了。原板，四平调几段，韵味浓厚，含吐奥妙，腔圆字正，丝丝入扣，我们摇排欣赏，就像押口浓烈咖啡，喝杯醇厚葡萄酒样，兴奋得快迷醉了。
余叔岩、王长林之《问樵闹府》
《出箱》，叔岩一蹬即出，没有含蓄工夫的伶人，能办到不？踢鞋，确非凡响精彩百倍，踢鞋向半空腾转，身体同时坐下，眼尖腿快，动作如一，彷佛有吸铁作用，刚巧鞋底朝天，落在面积不大的儒巾上面，显出至精至妙的工夫，谁不惊异喊好？据说鑫培在世曾在内廷也只演奏一切，博到西太后的好评，留为千古佳话。而这等绝技，叔岩有的，由此类推，死者鑫培，生者叔岩，青蓝辉映，我们能说他不是现代伶人吗？还有吊毛、僵尸——极尽矫捷清健的神技。
未聆叔岩歌，又有年矣。桑麻闲话，间谈剧戏，回首起来，依旧是值得的。
十二日于汉皋征途
（《戏剧旬刊》1936年第3卷第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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