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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捉放曹》行路、杀吕
考证及引言
按魏书所载：“太祖以卓必覆败，遂不就，逃归故里，过故人成皋吕伯奢家，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持刀击杀数人。”又世语载：“太祖过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备宾主礼，太祖以背卓命，疑图己，持刀夜杀八人以去。”又孙盛杂记载：“汉曹操以背卓命，路过故人成皋吕伯奢家，就宿，夜闻食器声，疑图己，遂杀全家，既而凄怆曰：宁我负人，休人负我，遂行。”正史所载：“陈宫始从操，说衮州使迎操有功，踰年，与张邈一叛，投吕布，后为操执杀之。”
前三说皆未及陈宫，即正史所载，亦与演义有别，操之杀吕，确有其事，而陈宫纵逃等，皆属附会，或演义特为穿插渲染而设也，剧本乃完全依据演义而编制，其间略有不同数点，则为编者所改，如剧本所写曹操、吕伯奢，乃在中途相遇，演义则为操投吕伯奢家，藉得其父之消息，至尙有其他不同诸点，容在下文提及之。
杨宝森之《捉放曹》
唱词及念白之检讨
吕伯奢首上引：“夜梦不祥，凶吉事，叫人难防。”为剧本之提纲携领，虽尙有过关、公堂二段，惟在分幕处，必须写此人身世性情，亦用之，且公堂至行路已完全告一段，此引自不可少也。
白：“老汉吕伯奢，乃陈留人氏，承父兄之业，颇有家财，一生广好交友，昨晚三更，偶得一梦，也不知主何凶吉，朝晨已过，午膳将近，并无应验，我不免庄前庄后，闲游一番。”此段与演义不同，前文已略言之，此处因何不根据演义，百索莫解其理由，且庄之前后，应有闲人，二人之对答言语，岂非有露风之虞，愚意以其仍照演义出之，自较妥当矣。
净：“马来”，唱摇板“八月中秋桂花香，”生接唱：“行人路上马蹄忙，”净接唱“坐在雕鞍用目望”，生接唱“见一老丈在道旁”，此四句摇板之词，按理应慷慨激昂，而此处反出之闲情逸致，是编者精细处，盖若激昂慷慨，难免有使人疑心之处，且此时之曹操，方逃出龙潭虎穴，注意之人，自复不少也。
生白：“明公你我趱路要紧”，写陈不欲多此一举，故催操趱路要紧，陈不特为操算，且为自身计矣。
谭富英之《捉放曹》
吕白：“且慢贤侄说那里话来，你乃朝廷贵客，你父与我有八拜之交，天色已晚，岂有过门不入之理。请到寒舍一叙，老汉与你带马。”天色已晚四字，与首段：“朝晨已过，午膳将近，”略有冲突，决用不用午膳之理，以故首段能改：“午膳已过晚饭将近。”方附合矣。老汉与你带马一句，结得有力。
净白：“这就不敢”，末接白：“前面带路了”，使曹操不复再有推托，而从此祸起萧墙矣。
生曰：“明公去得的吗？”必有此一问，方见陈宫之细心处。净白：“此乃是我父好友，去得的。”反衬下文，且尤见此一段对白是非常完美。
末之流水板，亦为渲染下文之被害。
末白：“将马带至后槽，多加草料。”是留客意，而净白：“马不要下鞍。”乃仍有去志。此类说白，多数人都不注意，我以每一剧之说白，即极短之一句，也都应该注意，一定都有意思，而且能助长剧力也。
末唱后流水板：“听罢言来心欢畅，尊声太爷听端详，孟德不是你释放，险些作了瓦上霜。”吕伯奢衷心之仁义，溢于文字间，其爱操实无异于己亲侄也，极力为下文操杀吕之烘托。
生唱流水板七品官一句，未妥，不合汉时官，已有筱汀居士和张君肖伧订正矣，恕不赘述。净之摇板，亦为应有之词，固不必论曹操之孝思为若何也。生唱快板凌烟阁一句，亦未妥，与前七品官之句义同，亦经徐张二君订正矣。
末唱：“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光”，点明时令及时间，与“八月中秋桂花香”一句，前后呼应。
末唱：“贵客临门喜气降，沾来美酒待栋梁”（末下），生三笑，陈宫其时中心之得意，自负能识英雄，反衬下文。
刘砚亭之《捉放曹》
内白：“伙计们刀磨快些”，净白：“哎呀”，唱“耳听刀声响叮当”，此处必写曹操起疑，全剧以此段对答唱白，最引人入胜，写陈宫能知伯奢，而不能知曹操。且处处见曹操之奸险。
净白：“公台你可曾听见”，生白：“听见什么”，净：“后面刀声响亮”，生：“老丈一片好心，杀猪宰羊，款待你我，不要多疑”。净：“你我到后面看过动静如何”，生：“这倒使得”，净：“请”，接唱摇板“来在后堂用目望”，内白：“我们把他捆而杀之，绑而杀之”，生白：“哎呀”，接唱“言语恍惚实难防”，此处稍稍作一转，净白：“公台你可曾听见”，生白：“又听见什么”，净：“后面言道，将他捆而杀之，绑而杀之，不是你我，还有何人”。又写曹操，生：“后面的言语，难分皂白”，净：“我心下明白了”，作更进一层笔法，生：“你明白何来”，净：“想那老狗，沽酒为名，去到前村，约请乡约地保，捉拿你我，好受千金的赏，是与不是”。杀机已起。
生：“嗳，我看那老丈，面带厚道，且与令尊有八拜之交，断无此心，不要多疑”，又作一宕，写得好陈宫，净：“如今的人，不要看他面带厚道，内藏奸诈，依我之见，先动起手来。”又紧一层，生：“哎呀，明公呀，等那老丈回来，看过动静，再动手，也还不迟”，此句“看过动静”，或作“问过明白”，殊不通盖吕如欲杀曹，决不待曹操之问，而再道有谋害之意也。净：“嗳，等那老狗回来，他的人多，你我的人少，岂不是束手被擒”，再紧一层，生：“依你之见呢？”陈宫虽已明白操之蓄心，然必有此一问，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有声有色，的是奸雄口吻，于是乎，吕之全家休矣，此处陈宫明知操已动杀机，然应极力阻止，故在净白此二句之下，生必须接白“不可莽撞”或“使不得”一类言语，方合陈宫地位，但近伶均未注意之。此段虽按演义而编，然未能体贴演义之精细处，演义载“……吕伯奢起身入内，良久始出，匆匆上驴而去，操与宫坐久，忽闻有磨刀之声，乃起疑心二人潜步入草堂窃听，但闻人语曰，缚而杀之，绑而杀之，操曰，是矣，乃拔剑直入，不问男女皆杀之。
虽然曹操之奸险多疑，人多知之，而平素则未有粗心一次如此，但观献刀时之急智，能权变，决非仅磨刀之声，能使操即信之其图己也，而下此毒手，固然操为有心人，但只一转脑力之间，即能知其非矣，盖欲杀人，决无有磨刀之理，吾以演义写伯奢入内良久始出，正足为孟德当心之处，且也匆匆而去，尤使孟德起疑，由是一闻刀声，及人语声，乃入而杀其全家，文章由浅而深，有条不紊，自足令人称道，而剧本中，上半既一无含蓄，在下半亦仅闻刀声人语声，即入而杀其全家，未免令人不相为曹操之作事也，且曹操于兵法极熟，避虚就实，尤知之详，其能办别，自可知耳，故吾以此剧上半在吕伯奢去后，应再添一小段文字，始可称之曰全璧。
谭富英、哈宝山之《捉放曹》
生唱：“他一家大小遭祸殃”数段中，此句乃为主作，故须用嘎调，将“家”字特别加重，始能将宾主分淸，有将全句连贯唱出，不用嘎调者，似应改用嘎调，较为警切。
生唱：“吓得我三魂七魄忙”。昔日似见张肖伧君稿，谓常人通称三魂六魄，此处作三魂七魄，实音节有以致之，愚意以三魂六魄，有乎，亦不可考，则三魂七魄自不必责难而定欲改正之。
净白：“我到厨下取把火来，爆了此庄，岂不是好。”为演义中所无。
生白：“老丈一片好心，吩咐家下人等杀猪款待你我，岂不是把他一家错杀了，”点明吕伯奢之善意，与吕伯奢出庄言语相呼应。末白：“老汉也曾吩咐家下人等，杀猪款待二位，老汉亲自到西村沽酒，天已昏暗，招商又远，且回转家中，暂宿一宵，明日早行。”再点明款待之意及时间。
末白：“如此老汉就要强留了。”可见吕伯奢之热心，偏偏会遇见曹操这种人，可叹。生白：“呀，老丈不必强留，回家自晓，你我后会有期。”语短意长，极见陈宫此时心中之纷乱，千言万语，正不知从何而起矣。
生唱摇板：“陈宫心中似刀扎，多蒙老丈美意大”末白：“不成敬意”，生接唱：“好意反成恶怨家”，末白：“这是那里说起”，生接唱：“匆忙间难说我的真心话”，末白：“这是为何”，生接唱：“休埋怨我陈宫你要怨他”。此段完全是对答体，半唱半白中，可以有许多地方取巧，而听管亦为一新，且也婉转凄凉，尤衬陈宫之仁，吕伯奢之义，此段亦为演义中所无。
生唱：“陈宫一见咽喉哑”之摇板，首句之哭头，首二字能拔之以嘎调，乃见沉痛。
生白：“明公呀，你将他一家杀死，尙且追悔不及，为何又将老丈剑劈道旁，是何理由”，净白：“杀死老狗，免却后患，”力量欠缺，且亦未能将曹操之奸险写足，按演义中此段文字：“操挥剑杀死伯奢，宫大惊，问其意，操曰，伯奢到家，见杀死多人，安肯干休，若率众来追，必遭其祸矣，宫曰：知而杀之，大不义也，操乃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对之。”生之大段西皮慢板，为背拱语，净白：“你的言语多诈”，系指陈宫之“似你这样疑心杀人，岂不被天下人笑骂于你”一句而言，若误会其指大段西皮，殊不类矣。
生之二六板，为陈宫责问曹操而发，故有净之坐雕鞍一段快板答之，亦为补助前文之不足，然而总不及演义之完美也。
生唱摇板：“好言语劝不醒蠢牛木马，把此贼好一比井底之蛙”，如不落店，末句则唱“无奈何随此贼奔走天涯”，按此二句摇板之前，尙有生净二段快板，乃陈宫劝曹操之对答言语，筱汀居士曾在《谈捉放曹》一稿补出之兹复指之如下。
生唱快板：“你杀人我替你心中害怕，俺陈宫论的是天理王法，无辜的杀好人天雷必打，五阎君差鬼卒活捉活拿”，净唱快板：“我杀人何用你心中害怕，无胆量怎能够创业邦家，事到如今那怕泰山倒下，五阎君逢着咱也要斩杀”，虽然词句不雅，若能用之，较能使人明白，否则，难免被人猜疑陈宫所劝为何。
孟小冬之《捉放曹》
陈宫与曹操
夫观《捉放曹》一剧者，莫不诟骂曹操者也，初操刺卓之举，人无不以其忠，而操刺卓何必定用宝刀，其所以请宝刀者，预为已之余地也，献刀之举，未必不在曹操之预算中操之欲谋人，必先全己身，故献刀之举，操之智耳。假令当日陈宫不释放之，或伯奢果去报官，而曹操竟为董卓所杀，则天下后世，岂不以汉末忠臣，固无过于曹操者耶，操杀伯奢一家误也，可原谅也，至杀伯奢，则恶极矣，更说出宁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之语，观者读者至此，无不痛骂其奸险，无不争欲杀之矣，不知此孟德过人处也，此着在孟德原自不差，设令今人易地而处，试问谁不有此心，至于讲道德论学问诸公，且反其语曰“宁使天下人负我，休教我负天下人”，非说过不好听，然察其行事，却步步私学孟德二语者，则孟德犹不失为心口如一之奸雄，而此辈之口是心非，反不如孟德之直捷痛快也。陈宫之不足成大事业，正为孟德之“无胆量怎能够创业邦家”一句道中，陈宫其后不随曹操，可谓知人，然后来却随吕布，犹未知人也，设或陈宫随曹操以去，愚意亦不免为曹操所杀也。
（《戏剧旬刊》1936年12、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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