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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言菊朋《捉放曹》观后感(两篇)

病鹤、任慕云 梨園雜志 2022-05-01

日推送之《1936年言菊朋《捉放曹》观后感(两篇)》录自《戏剧旬刊》1936年第9期、11期,作者病鹤、任慕云。言菊朋(1890-1942),晚清至民国时期京剧老生名角,北京人,蒙古族。曾在清廷蒙藏院任职。因酷爱京剧,业余参加清音雅集、春阳友会等票房。演老生。早年经常观摩谭鑫培演出,并从陈彦衡学“谭派”戏,又向红豆馆主、钱金福、王长林等请益,唱、做、念、打均有基础。1923年,在梅兰芳、陈彦衡等鼓励下,正式下海。


言菊朋《捉放曹》观后感

病鹤


 言菊朋、胡菊琴、杨瑞亭等于四月十八日出演苏州开明大戏院,菊朋三天打泡,第一天全本《捉放曹》,第二天日戏《法门寺》,夜戏《空城计》,第三天《珠帘寨》,我看的是《捉放曹》,从过关起至宿店止演全,观后欲为文记是日所得之影像,不过戏剧经验不富丰的我,不敢言「评」所以说「感」。


言菊朋之《捉放曹》

 

 以剧本论《捉放曹》可说是平剧中佼佼者,剧中主角三人均见吃重,剧情平均发展,无专注主角一人之弊,而且剧本描写陈宫、曹操、吕伯奢三人之个性尤为分明,写曹之奸诈,吕之忠厚,陈之仁慈,给予观众极深刻之印像,致若场子处置之紧凑,音调分配之适当,尤其小者,通常演《捉放曹》大都从行路起,其实从公堂起方符《捉放曹》之名,一方面观众也对于剧情比较明了,菊朋能从公堂起甚可佳也。

 

 我一向看戏评伶人「做」的好坏,先以其在剧中能否体贴所扮演者的身份,与能否将所扮演的个性描慕出来为决定,若已上二者不能做到,就是他做得如何干净漂亮我也否认他好,我评伶人「唱」的好坏,先以其所唱的音调能否加入剧情,与其所唱的字眼是否清晰正确为决定,若已上二者不能唱出,就是他唱天花乱坠我也否认他妙,是日菊朋所做均能使我满意,虽有几个倒字,然瑕不掩瑜无碍大局。

 

 是日菊朋上场上引「身受皇恩,与黎民,判断寃情」,顺字念去韵味自出,尤以「情」字吐出尤见浑厚有力,公堂上一段二六尽腔调变化之能字,怡心悦耳令人神往,与曹对快板亦顿错有致,腾挪相宜,平平唱去却似对话口唿,常伶演戏于找头摇板等大都偷赖,藉以省力,至大段唱词处方肯聚会精神,绷足调门唱上一段,菊朋能去此恶习,自始至终丝毫不苟,虽有处力不从心,吾人亦能谅之,以一半百弱翁能有此成绩已非易事,行路听他言一段慢板前,一声叫板「哦」高吭凄厉,将陈宫恍然大悟曹操之奸,及满腹海恨之意表现无遗,故佳调不必多,即一音一字便能使听者体神会意,听他言一段慢板尺寸嫌稍快,唱「背转身自埋怨」六字,低徊寄慨发为心声,及至「自己作差」四字复转高然后以喷口音出一「差」字,将心中悔恨之情寄于音调中,于是感情出焉,唱「马行在夹道内……」之「夹」字作「四」字低音,余叔岩则作「工」字唱成「加」字声音,言佳于余矣,唱「这时候我只得暂且忍耐在心下」句,言将「暂且」二字略去,是真谭调,有暂且二字虽较紧密,然终不及无是二字唱时之从容大方,言于此处减去二字,与喝「背转身来自参详……却原来贼是个人面兽心肠」一段快板,于兽心肠前加「一个」二字同样可喜可嘉,宿店,一场大段二黄三眼甚见精警,将陈宫满腹踌躇悔恨心情曲曲于音调中传出,非功深唱久曷克至此,后段原板愈唱愈紧情绪逐步紧张,由忿恨而生杀曹之心,演来于理甚合。

 

 人皆谓言之台容不佳身段太坏,余是日观其身段台步等虽不能说好,然亦不能谓坏,总之言唱胜于做,言口劲足,唱出字音清晰有力,至嗓音则纤巧有余醇厚不足,唱二黄无西皮之中听,此亦天赋所恨,唱有时要好过甚,行腔使调轻重太大,尤喜将末一字用力喷出以博彩声,终觉其火气未脱,宿店慢板「杀猎沽酒……句」之「沽」字唱作「工」,此其中伪谭者遗毒,沽字虽为阳平,唱时不宜太低,即老谭亦作「尺」字(唱片为证),此其一例,其他唱成若此似倒非倒之字眼甚多,余亦不一一举之。

 

 是日去曹操者为李克昌,唱做均有是处,全剧演来平稳无瑕,去吕伯奢者妈糊了事,为全剧减色不少,是引为遗憾者,杨瑞亭唱中轴独木关,胡菊琴唱压轴《得意缘》,杨胡二人均未见佳妙,票价大洋一元,杨胡二人只能各值一角,李克昌可值一角半,菊朋可独占七角半,行路一场已值五角,宿店一场尚不值二角半,票价卖一元真不贵,不过苏州人有点不识货,上座只售七八成,余为言叫屈不止,顺笔拉杂写来,已是不少,就此收住。


(《戏剧旬刊》1936年第9期)


言菊朋仿谭鑫培便装造像


言菊朋《捉放曹》之写真

任慕云


 按本刊第九期已有病鹤先生言菊朋《捉放曹》观后感一文,拙作接踵而至,未免狗尾续貂,理宜顾而之他;虽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人心不同,观感各异,爰就当时情形,写真以实本刊,籍供研谭言伶者之参考云尔。


作者敬识


 言菊朋于五月五日来无锡,献艺于中南大戏院,第一日打泡戏亦为全部《捉放曹》,吾国学专门学院适以革命政府成立纪念放假,予因机会难再,戏瘾又起,遂往观焉。

 

 菊朋扮相清癯,具大家风格,公堂出场之引子,即清脆异常人,当曹操既被擒,差官报功时,道白中有小人不愿领赏,愿太爷升官,菊朋闻此言,则连甩须浪,纵之以冷笑,推其意,盖深嫉董卓之专权,不愿为官,而思有以为国锄奸也,表情可谓周到,一段二六,多凡廿余句,逐节唱来,缓急有度,行路中「行人路上马蹄忙」「见一老丈站道旁」二句摇板,余韵悠扬,与富英相较,盖稍跌宕矣,「老丈不必美言讲……」及「休流泪免悲伤……」等快板,均不落平庸,「他一家大小要遭祸殃」「吓得我三魂七魄忙」二句摇板,与富英不同,「他一家」三字,「大小」二字,均略顿,「遭」字略杨,「殃」字则以全力出之,即常人所谓腔音也,「吓得我三魂七魄忙」句一气唱出,「三魂七魄」四字,若断若续,打鼓者并逐字点眼,余觉疏落有致,「忙」字行低音,略似富英,道白中「你将他一家杀错了」,神情似含责问,而声调高激,曹操忽作冷笑,彼亦接以一笑,有无穷深味寓诸其中,「你将老丈一家杀死……何颜答对」一段道白,普通伶人言至此,均袖手旁观,以为自鸣得意,菊朋则惶急之状,溢于言表,频作想计姿势,惟曹操言「走啊」以下,菊朋则接以无数走字,似不若富英三走字之干净,「背转身来自参详」之快板,及别吕时之反西皮,情韵相成,声泪俱下,而表情尤足副之,在未唱「休怨我陈宫你要怨他」一句前,频回首后顾,比唱出,则频唱频退,状至恐遽,盖恐曹操复来,而疑己告吕以秘密也,杀吕后,白中有「你将老丈一家杀死……是何理也」数句,字字峭拔,「岂不被天下人咒骂于你」之「你」字,音高而长,慢板前之「啊」字,凄楚幽怨,闻之泪下,「听他言」一段,好腔极多,「心惊胆怕」之「怕」字,「自己做差」之「差」字,均以重音出之,「夹道内」之「夹」字用高音,似较叔岩善,「回马」二字,纡回缭绕,写尽幽怨,此句胡琴过门并未收住,走时亦不用锣经,继续唱下,「这时候我只得暂且忍耐在心下」一句,将「暂且」二字略去不唱,益觉沈重,「休道我」一段二六,字字劲拔清晰,神气亦足,宿店中之「陈宫我好悔也」一句道白,令人毛发悚然,二黄慢三眼及大段原板,无特长处,略病其疾,惟唱至「汉室后来贼是个惹祸的根芽」一句,屡以足顿地,盖自怨所识非人,徒贻国家之大害也,愤恨愼膺,杀机遂起,层层演来,毫不孟浪,向案上取剑时,浑身战栗 惶骇不可名状,置剑时亦如之,入情人理,深味无穷,唱片中有「杀死此贼……」一段道白,并略去,下场摇板与片中相似,惟第三句「水」字作低音,知已尽脱火气也。


言菊朋便装照片

 

 大抵演戏之旨,所谓现身说法也,演一戏能肖其情节,扮一人能合其体裁,唱白能随境变化,引人入胜,喜笑怒骂而不自觉,斯上乘也。

 

 此剧曹操之奸,陈宫之仁,伯奢之义,三人均为重角,菊朋之陈宫,能体会入微,无暇可指,而唱白往往坚如鉄,软如棉,炉火纯靑,自关功候,人有赠其匾额者,上书「汪谭之间,有君一席」,可谓知言矣,去曹操者为李克昌,唱白不苟,堪称珠联璧合,惜去吕伯奢者乃班底拉凑,俗不可耐,未免为是剧减色,实令人有美中不足之憾耳,未卜言伶知后,可否即以病鹤先生及鄙人之意见为依撩,而另物色相当配角,跻其闻名之《捉放曹》于十全十美乎?

 

 予尤有感者,以菊朋成就之大,实当代之鲁殿灵光,而最高坐价仅八角,较其在苏时及又贱两角,较上月李万春在锡时之价(一元)相去尚远,岂社会之日趋不景气,而有以影响之欤?


(《戏剧旬刊》1936年第11期)


附:言菊朋1938年国乐唱片《捉放曹》

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

背转身自埋怨自己做差

我先前只望他宽洪量大

却原来贼是个无义的冤家

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

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够恋花

这时候我只得忍耐在心下

既同行共大事必须要劝解于他


休道我言语多必有奸诈

你本是大义人把事来做差

吕伯奢与你父相交不假

为什么起疑心杀他的全家

一家人被你杀也就该罢

出庄来杀老丈是何根芽


好言语劝不醒蠢牛木马

把此贼比作了井底之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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