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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溍:我和伯驹道兄

朱家溍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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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驹道兄和我认识是偶然的,我的父亲翼庵先生平生收藏法书名画及各种器物,所以琉璃厂各古玩铺都经常往我家送东西,我和他们非常熟悉,也常到琉璃厂去。


张伯驹


 有一次在惠古斋,遇见伯驹,惠古斋掌柜的柳春农给我们俩人介绍的,当时我二十岁。我还记得那天我在低头看一个高澹游《万峰秋霁图》卷,柳春农陪着我的时候,忽然听他自言自语地说:“张大爷来了,四爷您慢慢看,我先去招呼一下。”说着话他就迎上去,徒弟已经开门,进来一位细高身材,三十多岁,在戏院也常遇见的人。我听别人说过,他就是张伯驹,但因为没人介绍,没说过话,所以我仍低头看画,柳春农陪他坐着。惠古斋在厂东门里,路南的古玩铺如吉珍斋、韵古斋等等都是老字号,惠古斋当时是路南的新字号,匾额是我父亲写的。


 柳春农是一个很能干的人,琉璃厂的同行们都叫他小柳。当时古玩行业中有几个人,如尊古斋小焦、虹光阁小杜、惠古斋小柳,都是岁数并不算太小,而以小称,大概是因为他们都能说会道很让人喜欢的缘故。当时我看完把卷子卷好,小柳看我和伯驹两人都没有主动要互相说话的意思,就笑容满面地给介绍了。我们寒喧了几句,当时我觉得伯驹说话声音很低,好像也不爱说话,所以我也不和他说话。这时候小柳就两边说,施展他的周旋本领,一个人谈笑风生,风雨不透,可是我和伯驹始终没谈下去,坐了一会我就走了。


 第二次是在丰润张孟嘉先生家里,孟嘉先生是一位画家,又是长我两辈的亲戚,他藏有一幅王烟客的《晓岚图》轴,一个王石谷的青绿山水长卷。伯驹这次是来看这两件东西的,我因为早已看过,所以那一次我也没有久坐此后有时遇见不过点头而已,就是这样淡淡如水之交。这其间经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很长时间根本没见面。


 1951年为了抗美援朝,我们故宫博物院的业余京剧团发起捐献武器的义演。从正月开始每周演出两场或三场,参加演出的有一部分故宫的职工,同时还有专业演员参加,例如《阳平关》,我演赵云,刘砚芳先生演黄忠,钱宝森先生演徐晃。《连营寨》祝荫亭先生演刘备,我演赵云。这个演出团体售票情况非常好,继续了一年,到三反运动开始才停止演出。专业演员参加的还有迟月亭先生、王福山先生等等。乐队则完全是专业的,场面头是马连贵,打鼓佬有杭子和、侯长青、裴世长,三位轮流来做活。大锣马连贵,小锣王长贵,齐小杭,胡琴朱家奎等等。他们诸位先生在1951年的时候都还是“散仙”,尚未参加组织,所以连贵先生很容易组织了这样一个强阵容的乐队。


朱家溍


 有一次我演《长坂坡》,散戏正在卸妆的时候,看见伯驹进后台来了,“真正杨派的《长坂坡》!现在演《长坂坡》赵云没有能够上杨派的,只有你这一份。”他还没走到我面前,就大声地把话说完。我连忙说:“你过奖了,我很想听听你有什么意见。”我一边洗脸,换衣裳,一边我们就没完没了的谈起杨小楼。这时候刘砚芳先生也过来,我们三人一同散步到景山东街马神庙路南的一个四川小馆吃晚饭。席间伯驹说想参加演几次,当时商量妥当,订好戏码。


 从次一个星期开始,共演出四次。一次是我演《青山石》,伯驹扮吕洞宾。二次是我演《拿高登》,他在压轴演《打棍出箱》。三次是他演《摘缨会》,我扮唐蛟。第四次是《阳平关》,他演黄忠,我演赵云。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来往,我们原来淡淡如水的关系变成莫逆之交。他到我家来,我也到他家去,谈古书画,谈戏我们又共同组织京剧艺术基本研究社,有载涛、刘曾复、叶仰西、钱宝森、王福山、迟景荣等先生参加,1955年在中国京剧院的小剧场,我们演过一次《祥梅寺》,因为钱宝森先生临时患病,我替他演黄巢,王福山演了空,四将是伯驹演葛从周、刘曾复演孟觉海、金惠演朱温、王玉珏演班方腊。后来又排《安天会》,未能上演就掀起反右运动、四清,后来伯驹去吉林博物馆,十年动乱的后期我去了干校。客观环境把我们隔开了。我从干校回京,可巧伯驹也从吉林辞职回来,在一个晚上,他到我家来看我,这一次我们互相倾吐了二十年来的彼此经历和感受。


朱家溍之《麒麟阁》


 自传统戏曲恢复上演以后,1980年我演出《麒麟阁》,伯驹和李万春、许姬传、梅绍武、王金璐、吴小如等等诸位都坐在第一排,谢幕后他们都到后台向我祝贺,伯驹走在最前面,笑着说:“始望不及此,谁想还能有今天。”那天演过之后,我就到武当山去,在这期间夏淳同志在剧协还为我这次戏开了一个座谈会。我从武当山回来,听了这次开会的录音,伯驹热情的发言有很丰富的内容,并提出希望我演《状元印》。我们俩人认识以来,因为彼此不了解,有几年见面无话可说,自1951年以后成了知己,在我最倒霉的时候,他不避嫌疑来看我。在他倒霉的时候我也同样关注他,我认为这都不是偶然的,还有把无法以经济价值计算的国宝文物无偿地捐献,我们二人也都做到了,应该说算得上同心同言的朋友了。


 伯驹是个乐天的性格,他在最穷困的时候,我们见面聊天,谈古书画、谈老戏、谈杨梅余还是照旧兴高采烈,大有“回也不改其乐”的意思。当他手头富裕的年代,对于认识的人,如果有困难,他常常解囊相助。这种习惯一直继续到他自己已经不是有钱的人了,但遇年节如果有他认为应该帮助的人,他还是勉强地点缀点缀。1956年我知道他有一次向知交借四百元,说有急用,可巧我又亲眼见到他的用途,就是帮助几个人。这种性格很像《儒林外史》中的杜少卿,杜十七爷。


 今年伯驹逝世十周年了,他的女儿传綵、女婿楼宇栋计划出版一本纪念论文集,我想起这位老友,拉杂写些回忆,当作纪念吧!


(《张伯驹先生追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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