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戏曲应该如何取材?“唱戏不是说大经,讲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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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戏曲的“取材”上,这范围可就大了,宇宙间无时无事,不是生活的现象,便无时无事不是编戏的材料;用好了便是良材。不怕极小一宗事体,都要用精密的思考,把他审量个澈底澈根。往大里说,什么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一样不是编戏的材料;往小里说,在众人不留意的地方,如同撑船是怎么个撑法;推车是怎个推法;都要处处地道。不然,便不够个戏(这是编戏者的责任,并不曾说到演戏者,本文范围以编戏为限)。
譬如造房屋,宗旨是意匠,材料便是砖,石,木料。没有好砖,石,木料,有好意匠,亦造不出好房来。最要紧的,有两个大条件:一、“开眼”,二、“细心”。
开眼,是要懂得什么说什么。比方要编历史上帝王的戏,便要真是帝王的家数,假如没开过这宗眼,只好不说他。要是说帝王不像个帝王,便不是好戏。记得《二进宫》的戏词,有两句是:“手把宫门往里望,又只见龙国太坐龙床,怀抱太子哭老王”。这个不能责备唱戏的,只可说是当日编戏的没开过眼,他不但没进过乾清宫,一定连端门、午门亦多没见过(《二进宫》是明朝的戏,所以如此说。)
杨宝森、王泉奎、张君秋之《二进宫》
不但说大局要开眼,说极小的事,亦要开眼。人只知道《红楼梦》描写大家贵阀的势派,是出色当行,其实《红楼梦》的长处,全不在此,他能写极琐屑的事,极龌龊的人,教他维妙维肖,这不是想像能得的,非真开过眼不可。
《儒林外史》亦以写龌龊人物见长,然而他的品格,便低一等了。他想写什么样的人,总要带出批评的臭味来,这便因为他写的不十分像;不加批评便恐观者不懂他的意思。《红楼梦》说什么人,何尝自带批评,然而观者如亲见其人。便因为他写的十分像,何以能十分像?只是写什么开过什么眼。
比方常住天津的人,谁没到过河北公园?只要到过,便算开过这宗眼。但是公园内,有何建筑?有何树木?有何标志?路线如何?距离如何?差不多的人,便不留心。假如编戏时候用着他,说来不十分对景,便是平日不曾留心的缘故,所以开眼之外,还要细心。
荀慧生之《红楼二尤》
这不细心的毛病,传奇家犯的最多。他只顾在词藻上下工夫,却不细心体察人事,往往是驴唇不对马嘴。这还是“把编戏当玩艺儿”时代的思想。这种毛病,引证起来亦说不尽。至于乱弹戏,更不成话了。我们编戏,想要写什么像什么,非随事细心不可!
取材,要照演员的能力。现时真正的文学艺术家还少,我们既然编旧戏演法的剧本,只能照现时伶工的能力办到的作材料。假如取材太高了,伶工实在够不上,勉强演来,一定是弄不好。固然要比旧日伶工的东西提高,可亦要照顾他能力办到办不到的地方,实在办不到,只好暂时割爱。不然,戏本和伶工的能力,相差太远了,一定这本戏不能通行。
取材要审度剧团的资本。布景、砌模,都是剧团最用资本的地方。我常说:“布景若是不好,不如不用”。布景弄得非驴非马,反不好看。比方最普通的雨景,要真讲究起来,都非有真正的学问不行,不是随便安个水管子,从上面流下来,就能算下雨。要是这种布景法,倒不如旧戏全仗作法的好。
旧戏的《御碑亭》,是形容雨景的,若有好伶工演出精神来,真仿佛是雷雨齐作的样子。布景若是不合法,演者又以为有布景,用不着作法,反弄得不成东西。
梅兰芳之《御碑亭》
近几年来,中国的剧团,亦有参加布景的,总算是一时的进步。说完备,固然不称,但是剧团里有了这点动机,当然要日新而月异。只是我们编戏本,还不能依赖布景。因为布景不但要学问,还要资本,一种景子要用到数百元,觉着现时演戏收入的代价,便大费气力,若是几千元,几万元的布景,更是办不到。所以关乎必须布景的材料,只能酌量剧团能办的,略加点缀,不能全靠布景见长。
取材要适应社会的需要。汪君笑侬虽然死了,他的几本戏现在可大流行了。但是《受禅台》《哭袓庙》,在汪君初编的时候,自然他认为有他的需要,到了现在,便不对景,只能当普通的历史戏看。通俗戏本,和日报一样,社会上现时需要什么,说什么,不必一定都是传世之作。社会凉薄,便多编厚道的戏;社会浮奢,便多编俭朴的戏;社会欺诈,便多编信实的戏。这是关乎道德的,至于知识方面,如同世界大势,文化潮流,法律现状,政治现状,凡是一国人应当知道的,都可以酌量情形,编在戏里,才是有用的戏。
取材要恰合一般观众的程度。人类度量相越,实在是不能勉强的事。演员有演员的程度,观众亦有观众的程度。从前说过:“编戏不止是写一件故事,供人开心,是要实写民众生活,引他一个向上之路”。但是,引他向上的法子,是慢提高,不是从地下一下子引到天上;所说的话,总要使观众能够领悟。最要紧的,便是观众对于这层道理,从前是怀疑,现在教他了解。决不可说那观众万想不到的道理。道理只管高,大家领悟不来,不但无益,而且于新戏前途,生许多阻力。
汪笑侬之《哭祖庙》
取材要切中现时社会的利害。戏剧感人,最好是当下见效。因为戏剧本不是说大经,讲大法,传之百世的东西。只要对于现在社会切要的利害,随时从正面,反面,略加劝惩。总要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越是普通人最容易犯的小毛病,越要注意。
中国传奇家的解释,说是;“传奇者,传其事之奇焉者也”。这句话,在从前或者可以如此;现在编戏,大可不必如此。因为事太奇了,往往不近人情。如“燕子衔笺”“春柳入梦”这此事,便真有其事,都是适逢其会,不是人间日用生活上所必须经过的事;就是演到十分好处,还是传奇家的戏,不是我们主张的戏。今日编戏,越是家常事故越好。倒不要故意求奇,能把家常事故写得活活泼泼,方是真本领,方是平民生活的戏剧。
取材要本着一贯的主义,语不离宗。编一本戏,自然有一本戏的主旨。譬如,这本戏的主旨,是写信义,便要处处顾定“信义”二字,不可游骑无归。从前旧戏所以不能成个东西的原故,便因他十九没有一贯的主义;前半本和后半本,往往各不相干,支支,节节,一段是一段。要是统合起来,这本戏的宗旨在那里?绝不能用极简单的名词去槪括他。因为旧戏专在唱调上下工夫,不曾把戏中情节之正当,不正当,用心研究。不论什么戏,不过是借题发挥他那几句唱调;所以千手雷同,如出一辙,彷佛是有一定的套子,离开老套,便没办法。
这是旧戏普通的毛病。这个毛病,是没一贯的主义的原故。有主义的戏,是借题发挥,所要说的主义,凡与所定的主义不相干的,自然不能搀入;自然会首尾一贯。绝不能把这本戏中间,割裂一段,加入那本戏,凡可以随便割裂的,都不是好戏。
近日新剧家,多不注意剧本,以为上台后可以随便谈谈。结果是没有不失败的。便是只有宗旨,不曾预备相当的材料所致。仍用造房子作比方,宗旨只是要造一所干什么用的房子:想造住室,或是餐室,或是要造浴所,和一切应用的房子,是宗旨上的计画。但不是宗旨定了。房子就算现成了。造什么房子,必须预备什么材料。造这一类房子合用的材料,改作造那一类房子,便不见得亦合用。岂是上台后临时现凑,随便谈谈,所能恰好的?便有这类天才的戏剧家,亦不是人人可能的事。所以取材一节,是编戏最要紧的工夫。仿佛造房子的砖,瓦,木,石,都要实在的东西,不可忽略。至于修词,布局,种种工夫,都要看材料的好不好;布局比方图样,修词比方油漆,虽然亦是要紧的工夫,假如没有好材料,这些工夫,全没用处。这一节说的已经很累赘了,大意是如此,深恨还不会说得周到!
(《补庵谈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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