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照顾老爸，应该谁来出钱？——你所不知的美国居家养老

序

我们每个人都终将变老，我们都终将有自己拿不动锅，剪不了自己的趾甲，甚至拧不动毛巾的时候。当那一刻来临时，我们能不能不失去一个人应有的尊严？

——这是我上一篇关于养老文章的结束语，也是对世界上所有国家养老政策制定者的一句发问。

我上一篇对美国居家养老介绍的原创引发了热议，现已有超150万次的阅读。一些读者也对那篇文章提出了不少疑问。我想主要是因为篇幅有限，我写出的不够全面。因此决定再写此篇，作为对上一篇的补充。

在美国，“老年中心”就是周一至周五的一个“托老所”。在这个管吃喝、管保健、管娱乐的地方，老人们被接来参加各种活动，再被当天送回家中。“家庭护理中心”是一天24小时，假日无休地为有病在家的老人派送各种医疗服务，提供健康护理。而“雇工”则是对生活自理有困难的老人提出日常的照顾。——这就是美国三位一体的居家养老机制，三者的作用互相补充而又不可替代。

上一篇文章我只是侧重地讲了家庭护理中心，今天就以纪实的方式再聊聊美国居家养老中你所不知的“雇工”。

一、“雇工”是谁来雇？是谁做工？

美国这种所谓雇工在干活和付钱方式上类似国内的钟点工，按小时计费。不同的是这种雇工是美国政府出钱聘的。他们吃的是“皇粮”。美国联邦政府的最低工资为一小时$7美元，加州为$13美元，而政府给雇工核定的小时工资是15美元一小时。

也就是说一个雇工如果月工作200小时，即每周工作不到40小时，政府就付她3000美金。如果她工作更多就挣的更多。我老妈现在的雇工同时给几个老人提供服务，一个月就挣三千多块。

那么这些雇工的工时是怎么算的呢？这可就有讲究了。并不是一个老人想要多少小时就可以有多少小时的雇工服务。它是根据一个老人生活难以自理的程度来核定的。我老妈就是这样，当她不能单手拿锅时，就可以有人来给她做饭，这部分就核定出一个工时；当她的手不能够到自己的后背时，就可以申请人来帮她洗澡，这又核定出一个工时；当她不能自己洗衣、拧毛巾时，就可以申请雇工来给她做，这又核定一个工时。每一项工作都有政府核准的工作时间（不是做工的人和服务对象能自行决定的）。所有这些工时相加，就构成了对一个人用工的总工时，雇工就是按照这个工作时间和内容去工作。

我老妈现在被核定的用工时间是一个月56小时，每个月当雇工做完这56个小时工作后我妈签字，政府就按照这个工时支付雇工薪水。

每年政府都派专人来做家访，看看老人是不是需要增加使用雇工的时间。如果老人生活难以自理的项目增加，使用雇工的时间就会变长。

这里需要提示的是，政府聘用雇工照顾老人，与老人的孩子有多少收入，多少财富没有任何关系。美国政府视老人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要求子女有养老的义务）。只要她本人的收入（通常就是退休金）在美国属于低收入群体就行。

那么是什么人能做这个雇工呢？——什么人都行！任何一个有能力做这些事，有美国工作许可的人都可成为雇工！

自家人给自家人做行吗？——行！

夫妻之间做行吗？——行！政府照样买单！

我认识的一家就是这样，老婆照顾老公。每星期政府给工钱。因为这家老爷子生活难以自理和收入的条件都符合，于是太太就去申请这份工作，政府也就批准了。于是这家就典型地成了本文题目上所写的——老妈照顾老爸，政府给发着工资。

当年我也曾带着我妈去社会服务局登记申请雇工，当时那里的工作人员就对我说：“你也可以给你妈妈做（雇工）呀！”

——这让我完全没有想到。

但后来我发现我做不了这个雇工。工资太低当然是一个问题，算经济账，我干别的事挣钱肯定比干这个要合适。但更重要的是我也完全做不到人家那种服务。这一点你读到本文后面看到我老妈的那个雇工怎么做的你就会明白了。

不过我家确有自家人给做雇工的经验——那是在我妈的孙子大学放暑假期间，我妈一时没能找到会讲中文的雇工，孙子就自告奋勇，于是就成就了一段孙子给奶奶做雇工，政府发钱的佳话。合情合理，合法合规。

当然孙子实际工作的过程变成了一个奶奶教给孙子怎么干活的过程，从打扫厕所到剪指甲——孙子虽然有心做但却全然没有经验。

有意思的是这段工作过程也改变了孙子劳动挣钱的金钱观。以至于当他作为雇工开车带我妈去超市购物时（这也是被政府核定的我妈雇工内容的一项），停好车后他见奶奶可以自行进超市，就问奶奶：“要我陪你走进去吗？陪你进去这段算钱吗？”

当然，不管是老妈照顾老爸，还是孙子照顾奶奶，这份雇工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因为政府有各种检查机制。其中被服务人的满意程度是重要指标。每周的工作都要填表汇报到政府。也就是说如果被服务的人不满意，雇工可能会随时被辞掉。如果雇工只拿钱不做事，还会被政府追究责任。

不管怎样，在美国要聘到一个合适的雇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家聘用阿姨发的工资比政府给雇工的要高很多，还不断经历各种难过的情景。在此我也可分享一些。

经验之一就是不要聘用中国大陆背景的阿姨们，（抱歉说了句真话）。那是因为我家吃了无数苦头。

我们本想着能在美国提供一份工作，那就照顾一下同胞吧，可没想到请来的人是这样一幅作派——

当时我老婆正怀孕，大着肚子还带着一个两岁的孩子，这位阿姨在我家孩子需要人陪着玩时竟然对我老婆说：“我出去打个球，你帮我看一下孩子，我悄悄走，你可千万别让他看见我出去啊。”

——对此言行我们都惊呆了。这是谁在给谁带孩子？那不应该是我老婆对她说的吗？

我们换了一个阿姨就更奇葩，只要一听说这天要出门购物，自己就开始化上妆了，临走竟然还不忘穿上高跟鞋。一幅少女出门逛街的派头。——要知道为了抱好孩子我老婆自己出门都不敢穿高跟鞋。

我们又换了一个人，但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当我指使她做事时不知道哪儿让她觉得不舒服了，她居然脱口而出给你来一句：“你把我当佣人了吧？”

——我简直惊的下巴都掉了——我真是错了！我这才明白，我们哪里是主人和佣人的关系，明明就是同志关系嘛！

保姆阿姨是这样，我妈聘用雇工也同样如此，篇幅有限这里就不详叙了。

第二点就是要找到有经验的人。因为有无经验的服务质量可是天壤之别。这方面我们就展开来细谈——

二、百里挑一，老妈找到了雇工中的佼佼者

在美国一般来说找一个雇工并不难，在我们加州愿意干这活的就大有人在。难的是对于我老妈来说必须找一个会讲汉语普通话的雇工。（就是中国人如果只讲广东话或闽南话也不行）。但是愿意做这份工作的人中最大的群体是老墨（墨西哥裔的人）。虽然这些人都喜欢吃中国饭，一说起“熊猫快餐”（美国最大中国快餐连锁店，）就欣喜若狂，可她们却都一句中国话也不会，无一例外。更不要说做中国饭了。

而比找一个会说普通话会做中国饭更难的是她还要具有正确的服务心态。前面提到的那些中国大陆背景的阿姨们就绝难有这方面合格的。在这方面老墨到是非常到位，他们不怕吃苦，而且懂得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那怕平时是朋友，一旦接了给你家打扫卫生的活，那绝对会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但作为雇工，服务心态也还不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这点——要有足够的做雇工经验。有没有经验的雇工服务水平可以是天壤之别。因为只有有经验的雇工才了解美国养老相关的政策法规，而了解了这些才能不断根据老人日常生活的实际状况向政府提出申请，这样才能及时有效地把美国居家养老的一系列社会福利落实到你家中。

我妈的雇工就是这样一个集所有优点于一身的人。她讲普通话做中国饭，有足够的服务心态，最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丰富的做雇工的经验。

这是一个台湾的阿姨，老公常住台湾。由于儿子在美国读书，她也就在洛杉矶做起了雇工，这样可以和孩子常聚。她现在给几个老人同时工作，每周累积工作40多小时，所以每个月挣得超过$3000美金的薪水。

每次她来给我妈做饭，都是带着自己单独做好的便当，给我妈做好饭后她就自己坐在一边吃便当，不跟我妈有任何掺和。虽然老妈并不介意和她一起吃饭，但她这种职业精神还是让人肃然起敬。

她的那种服务意识经常让你意想不到。上次带我老妈去看医生，医生检查老妈的腿时说需要看一下老妈的脚，话音未落她就一头扎下去给老妈脱鞋，那动作之猛当时着实把老妈和医生都吓了一跳。——她知道老妈自己脱鞋脱袜不方便，而她也觉得那应是她份内的事。

当然最让老妈受益的还是她做雇工的经验。当她了解到老妈已经骨质疏松，不应长时间站立时，她便主动提出：“我可以给您申请那种淋浴时专用的座椅。放在浴缸里您冲淋浴时就不必再站着了。”

当她发现我妈走路怕摔倒，每次出门都是用那种带小轮子的助走器（walker）时，她就说：“我可以再给您申请一个轮椅，这样您再出门时我就可以推着您走了。”

——这种所谓的“申请”，就是她知道政府的相关政策——对于老年人可以免费提供的一系列设备。当然这些工作都要走一个从申请到批准的程序。

在这些知识和经验基础上，她帮助把政府的福利落实到家，给我妈申请了一系列我们都想不到的老年人专用的设备和器具，极大地改善了老妈居家养老的条件。

就说那个起夜用的椅子吧，只有住过院的人才知道个玩意的好处。对于腿脚不便的老人来说，有了它起夜时就可以不再跑卫生间，人从床上站起后一挪身坐在那椅子上就可以方便了。等天亮后服务的人来用手一撤就可以取走椅子下的便盆清理。

不可思议的是有一天她说：“对于长期卧床不起的人，我还可以申请那种摇床，就是医院里用的那种手摇即可调整床的坡度的床。——她这一说我们才明白，这种东西竟然政府也可以给居家养老的人送上门来。

更让人叫绝的是有一天她对老妈说：“我可以给您再申请一个残疾人停车牌，这样您出门就更方便了。”

——“什么？”老妈都听呆了，“我没有残疾也不会开车呀？”

“不用您开。只要你有那个牌，谁开车带您出门只要把那个牌往车里一放，这车就可以停在残疾人的车位上。”

——啊？还有这等好事？

自从30多年前我在美国开车起，我就一直羡慕那残疾人的车位，因为那些车位永远在最方便的位置，但不管其他的车怎么停满，那些车位却永远空着没人使用。以致于在我着急找不到车位时曾无数次想过，什么时候我能停在这些位置就好了。

原来如此！——美国不是只有残疾人驾车才能享用那个车位，只要开车载着腿脚不利索的老人，健全的司机也可以享受这种特权！

这就是老妈申请到的残疾人停车证

这一路让我惊讶着走过来的是美国政府为居家养老提供的各种软硬件的配套。而雇工就是把这一切都盘活的一个核心环节。

正因为我老妈的雇工集各种素质于一身，使得她成为雇工中最抢手的那一群。可以说没有不愿意找她的人，只有她不愿意伺候的人。

她这个雇工真让用她的人难以挑剔，以致于老妈对我说：“我想让她一直干，直到给我送终吧。”

三、吃到“驴打滚”的感悟

老妈现在自己走路已不方便，日常生活很多方面也难以自理。人在这种状态下对这个世界已心无所求。但有些事却能让我猛然发现老妈的脑子却一点都没闲着——她总是在想着还能帮孩子做点什么 。

这一天我突然接到老妈发来的微信——想吃驴打滚吗？过来拿吧，是雇工给我做的，我吃不完。

——什么？这可是北京皇家宫廷小吃，当年慈禧太后喜欢吃的玩意，

老妈的雇工竟然会做这个？

听着老妈话中的那种欣喜劲又让我找到了在我小时候她给我带来好吃的的感觉！

驴打滚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种食物。自从在美国定居后我已多少年没有吃过！现在在美国居然可以吃上这纯手工制作的美味？

——听着老妈那口气就像这驴打滚是她亲手给我做的一样。

事实上老妈给我做了一辈子的饭，在她所有和我住在一起的日子里。

直到85岁多时还不停止为我做。现在过了91，手拿不动锅了，已不能再给我做饭了，但这次她还是找到了给我好吃的的方法。

我懂，她内心高兴是因为她又可以照顾她儿子了。我这个儿子虽然已年过花甲，但在她这里我永远是儿子。她这个当妈妈的虽然年过91，不能再自己动手做，但她最了解儿子喜欢什么，她也还尽其所能让儿子吃上这一口！

这不禁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的事情——我生于1960年，是中国历史上的困难时期。所有生活必需品都匮乏。有一次商店卖蛋糕了，人们立刻排起了长队。一个人限购一块，妈妈认识的一个我爸的同事排在了她前面，我妈亲眼看着他买到了一块蛋糕，只见他没走出两步就自己三口两口把那块蛋糕吃光了。——这人的这个举动成了妈妈多少年来的笑柄。我妈可舍不得自己吃，她买完那蛋糕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包好，带回家来，再一小块一小块泡在水里喂给我吃。

这时我突然想到老妈是个血糖高的人啊，所以她的医嘱是不能吃糖分多、淀粉多的东西。而这驴打滚不是含糖又高又是高淀粉（粘米面）吗？她怎么会想到让雇工给做这个？是不是就是想给儿子吃上这一口？

我去拿驴打滚时才发现，这不就是几乎满满的一盘？难道她只是尝了一点，实际就全是给我做的？

吃上这份驴打滚我心里好幸福。不在于儿子是否有钱，是否能买得到这美味，而在于这是妈妈给的！

让雇工给她做吃的，然后她再省下来给我吃，这可能是她在有生之年最后一种照顾儿子的方式了。

结  语

我在中学大学时都是长跑队的，我最懂得那种感觉——任何一场比赛中，当你跑过前面绝大多数里程后已经体力耗尽，但到最后那一百米你还是要咬牙，要拼尽全力去前冲撞线。这个时刻你是很难，但你也同时明白，你必须咬牙力拚，因为你这时不死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的老妈就是这样，她的一生都没有停止为儿子拼，现在到了人生最后的阶段——她已经走路困难，很多事情无法自理，她还在咬牙力拼，她还没有“撞线”。但她无疑已是我心中的冠军！

文写至此突然看到手机上发来一个视频——一群城管正在拆除一个街边烤红薯的烤炉，烤炉的主人，一个明显是年过七十的老人默默地、紧紧地抓住放烤炉的小车不放。

——这情景止不住让我泪流满面。

一个老人怎样才能活得不失去尊严？是不是当一个人年过古稀不用再自己挣命，生活难以自理时能老有所养才有尊严？是不是一个居家养老的老人能有自己的亲人来照顾，同时政府又出钱，才称得上是一个和谐社会？

中美企业峰会主席

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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