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霞
编辑/倪萍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由舞台剧改编而来,但却打破了舞台的限制,借用三所公寓以及其内的空间设计编织了一段不存在的回忆。极力拼凑的空间是父亲自我认知混乱后对记忆流逝的抵抗,迷宫深处更藏着父亲不可触碰的伤痛。如果您没看懂这部神作,那一定不要错过这篇解析!
叙事开始的时候,单一场景中的人物运动还能保持连贯,尽管经过后面场景,观众会被迫发现它的连贯是经过错误拼接的。例如第一个场景里,父亲第一次找手表后回到起居室的圈椅上,看上去是承接前面和女儿争论安吉拉离开的段落,但实际上,接下来女儿从客厅走进来与他谈论离开伦敦去巴黎的段落,当然不会是线性发生的连续段落。两个片段间少了至少5年的父女同在女儿公寓的生活。影片叙事随着越来越快的场景转换,每个“连续片段”场景里的错误越来越多,公寓时空内部不断出现断裂、丢失、重复、跳跃、涂改、甚至死循环……失忆中的父亲正在脱离有着清晰逻辑关系的时空秩序。直到影片最后一个场景,当整座公寓萎缩为一个养老院里最简朴的单间时,你会发现这个小房间里的所有物什几乎都在前面两个高档公寓的不同房间里出现过。养老院的单间里,窗边墙上阴郁的孤独者画作曾出现在安东尼公寓的餐厅墙上,衣柜旁边的粗糙简易的落地镜子曾出现在安东尼公寓高档家具的卧室里,灰色的老人录音机曾出现在安东尼公寓的厨房台面上,床边放药的小木桌子曾出现在安东尼公寓的起居室里,装有各种物什的廉价白塑料框曾出现在安妮公寓的父亲卧室的卫生间里,白罩床头灯和父女三人照片曾出现在安妮公寓的父亲卧室的相同位置上,女儿从巴黎寄来的明信片壁画《花神》出现在安妮公寓的厨房墙上等等……也就是说从影片第一个场景的第一个房间开始,就跳出有父亲养老院生活的痕迹,直到最后,只剩下养老院的单人空间,这个时候安东尼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此前观众经历的整个叙事时空,都是这个80多岁的老人进入到养老院后,试图将自己的业已破碎的记忆拼接出来的时空。影片的所谓单一场景叙事空间,至少叠加着三个现实场景:父亲安东尼公寓、女儿安妮公寓和养老院的一小部分。所谓叙事的迷局,不过是记忆碎片的拼接时空与貌似存在的实存时空之间争夺叙事逻辑,争夺话语权,以维持生命的尊严的过程。如果存在叙事视点的话,既不是踩着《亚瑟王》的唱腔首先出场的女儿,也不是视觉焦点的患病父亲,而是这个叠加了三层空间的公寓本身。拼接中的前后三个公寓形成变幻不定的记忆迷宫,它有一种奇特的流动性。这是影片《父亲》避免出现“戏剧化电影”中常见的封闭感的舞台化空间。别看它在室内。反例是《为所应为》(1989),它的戏剧空间虽然是一个户外的黑人社区,却不影响它被塑造为一个封闭的舞台化空间。《父亲》流动性的视觉空间则有着诡异的开放感。这与影片的走廊布局紧密相关。弗朗西斯和泽勒一致认为,走廊是影片整个布景的脊梁。所谓脊梁,可以理解为空间布局里其它摆设都是不可信任的心理幻影,只有这道走廊是不变的叙事空间中枢。架起这道空间中枢两段的房间门成为关键——不同与其它房间总是敞开的互通的门,走廊两段的两扇门总是紧闭的。因为它们通向两个被叙事隐蔽起来的重要时间节点。一个是拼接时空里父亲的卧室门,也即实存时空的养老院房间门,是这个孤独的老人最后制造和修补记忆之所的地方,也是影片叙事的出发点。另一个是拼接时空里的储藏间的门,也即通往医院的过道门,通往这个老人记忆深处最痛的时刻——他的小女儿露西意外早夭的病房。这甚至可能是老人关闭记忆的起点,也即认知障碍的起点。这道门直到影片结尾,才在父亲的梦中和梦醒后被打开和直面。此前安东尼常把思念小女儿挂在嘴上,看上去是对尽心照顾他的大女儿安妮的不满和攻击,实际上是因失去亲人的沉痛而进行的心理偿还。令人不忍的是,女儿安妮始终是理解这一切的。卧室门与壁橱门的每一次开合,都是被隐蔽的实存时空的重要叙事点。人物每一次经过这道走廊,都预示着拼接时空的又一次断裂和组合。安东尼的拼接时空与实存时空的对抗,其实是无力的,从一开始就是虚张声势,不断妥协的,并最终会悲剧般地走向失败,也即对一切一切的遗忘。影片所呈现的这段讲述,是父亲对自己残存记忆的最后的叙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