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杀死刚出生的孩子，这位母亲为何能受到法庭陪审员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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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马雪宁丨主播：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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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劝你生孩子的人，不敢告诉你的肮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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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作家角田光代的小说《坡道上的家》犹如一枚深水炸弹，沉入看似平静的家庭生活之中，沉入女性读者潜在的焦虑与恐惧之中，在人伦的禁地爆炸开来。
这是一部摧枯拉朽的文学作品，它击中了我们作为女性，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种种痛点——职场困境、经济问题、荡妇羞辱、丈夫的大男子主义、丈夫手机里时不时“诈尸”的前女友、婆媳冲突、产后抑郁、丧偶式育儿……
这部小说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毒鸡汤狠狠泼了回去，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更是被戏称为“最好的避孕药”、“一集见效”。如果一个女性听到“我养你啊”这样的经典表白后，第一反应是害怕，那她极有可能是刚领略过《坡道上的家》，还没从中走出来。
小说以平行线的结构全盘呈现了里沙子与水穗两位全职妈妈的生活，她们的经历与处境惊人地相似，她们都与原生家庭关系疏远，都有着较为敏感的性格，都为了生养孩子而放弃了前景不错的工作，都拥有一个在育儿方面不作为的丈夫和一个爱哭爱闹、离不开人的女儿，都遭到丈夫的怠慢与否定……
她们的相遇是戏剧性的。
她们相遇时，水穗是杀死自己女儿的嫌犯，而里沙子是法庭上的陪审员。杀人是重罪，这不仅是常识，还关乎每个人心中最基础的正义感，然而随着审判的进行，里沙子不由自主地站到了水穗那边。
这种境遇的相似在里沙子心中造成了如此剧烈的震动，难以平复，甚至波及她的生活，然而事实上，她们的经历与处境无非就是无数全职妈妈都正在经历的东西呀！
里沙子之所以对水穗产生如此强烈的共情，是因为在平时，这些全职妈妈看不到彼此，也听不到彼此的声音。她们的活动范围就是各自的家中，与偶遇的拥有同龄小孩的妈妈打个照面都感觉弥足珍贵，但是由于没有时间深聊，生活的难题与心理的困境也就无从倾诉。她们没有工作，鲜有社交，丈夫懒于提供情绪价值，更不要说情感支持，因而，她们只能苦苦支撑，要保证自己的身心不垮掉，更要保护孩子的周全，时时刻刻紧绷着，唯恐疏漏。
母亲确实是天底下最孤独的职业。大家公认比较孤独的职业有林区瞭望员、小站信号员、灯塔守护者等，而每一个孤独的灯塔守护者背后，都有一位更加孤独的母亲，像守护灯塔一样遥远地守护着子女……打住，打住，这样浪漫化的解读，其实难以将这种身为人母的孤独说透。想要真正了解母职劳动的孤独是怎样的一种孤独，除了亲自十月怀胎生个孩子之外，阅读《坡道上的家》也是一个可行的途径。
作家顾湘读了《坡道上的家》，感叹道：“生活真是又苦又累啊。
为什么不能叫苦叫累呢？哪怕是叫一叫，或者只是听见同样的别人叫一叫，心里也会好过不少，才能够继续活下去吧。有时候听不见别人的声音，自己也叫不出声，就在寂静里面坏掉了。”
精神崩溃，溺死幼女的全职妈妈水穗，就是这样一个“在寂静里坏掉了”的人，而坐在陪审团席位上的里沙子也是岌岌可危。面对水穗的惨案，里沙子逐渐意识到自己问题的核心在于放弃了思考——这恰恰说明她还具备思考的能力。里沙子复盘了自己的婚姻生活，并且勇敢地向经常揶揄自己的丈夫宣布自己要重返职场。
耐人寻味的是，作者将水穗杀婴的情节设置得颇具悲剧性。从感染力与艺术效果的角度说，如果水穗溺死的是一个男婴，会让这个情节多少带上一点向男性主导的社会复仇的意味。然而她亲手结束生命的，却是一个女婴，这一设定使得她的犯罪行为包含自杀的隐喻。特别是联想到她的童年并不快乐，原生家庭也颇为糟糕，使得她将女儿杀死，带有一种“不要再重复妈妈的苦难了”的决绝——要多么巨大的孤独，才能孕育出这样走极端的念头呢？
/ Part 02
「婆媳关系的孤独，怕被忽视，更怕被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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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母亲的孤独常常产生于细微之处，甚至自己都表述不清楚，在旁人看来就更是不可理喻了。
久而久之，母亲尤其是全职妈妈，就会变成家人眼中不可理喻的人，甚至精神健康状况都会遭到怀疑。
网络上讨论婆媳关系时，一个争论的焦点是婆婆给不给带孩子。
一些网友坚称“孩子是为婆家传宗接代而生，婆婆有责任带孩子”、“如果婆婆不搭把手为啥不直接让孩子随母姓”、“婆婆带了其他孙辈，不带我们孩子，于是我们不给她们养老了”……而反对的声音则认为“婆婆年纪大了，需要静养”、“婆婆有权决定带谁的孩子不带谁的孩子”……这些争论会使大家觉得这件事无非就是婆婆乐意带就皆大欢喜，婆婆拒绝就只好认命。
然而《坡道上的家》却通过水穗与里沙子的经历让我们知道这件事的复杂性。
水穗的婆婆曾帮助她照看凛。婆婆发觉凛表情不够丰富，就逗她，调动她的情绪，结果是她会笑了，但是只对婆婆一个人笑，这使得水穗感到难过。无独有偶，里沙子将女儿文香放在婆婆家自己去当陪审员的那阵子，由于婆婆允许文香吃零食，不刻意训练她大小便，使得她不肯回家，还抱着奶奶大哭，这也使得里沙子多少有些“吃醋”。更不要说两代人育儿理念的巨大差异，全权交给婆婆后，反而增加了忧虑，生怕孩子吃了不健康的零食，或者丢失自己曾经辛苦立下的规矩。不仅如此，水穗还将婆婆的介入视为丈夫在惩罚自己的无能，甚至认为婆婆是丈夫安排来监视自己，而不是帮助自己的。
婆婆不帮忙的无助是可以倾诉并且会在一定程度上被同情的，而婆婆帮忙所带来的心理层面与现实层面的麻烦，却是无从倾诉的，也无人理解的－－“人家对你够意思了，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还想怎样”。这种无人理解的境地，就是作为母亲的一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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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关系的孤独，你喝酒是职场标配，我喝酒是母职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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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同大多数全职妈妈一样，水穗和里沙子的孤独更多地来源于丈夫。
尤其是在日本这样“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依然固化，甚至还有一些女性认为不得不外出工作是一种耻辱的社会环境中，丈夫在家中的话语权远远高于妻子。
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里沙子和丈夫一样有喝啤酒的习惯，然而，丈夫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喝酒是男人的特权。他会用“酒鬼主妇”这个自创绰号调侃里沙子，会在超市采购时故意引诱里沙子拿啤酒然后阻止她。丈夫不放过任何一个在里沙子喝酒时阴阳怪气的机会，最终使得里沙子对于喝酒这件事产生了负罪感。
里沙子趁丈夫不在时会偷偷喝几口，偶尔和他一起喝酒时，只敢小口吞咽。不仅如此，里沙子还一度怀疑自己有酒精依赖症。一个被育儿和家务折磨得焦头烂额的主妇，一边躲在厨房偷偷喝几口啤酒，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这种孤独是那些以酒量大为荣，靠喝酒维持社交的男性永远不会明白的。
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不难看出，里沙子这并非酒精依赖症，更谈不上酗酒。在婚姻生活的重压之下，恐怕也只有喝酒能让她得到喘息，放松心情吧。
理想的亲密关系当然是相互支持，共同进步。但事实上无论是借酒消愁的里沙子，还是几近疯魔时凭空臆想写下惹人羡慕的辣妈日记的水穗，都没从丈夫那里得到除了经济之外的其他支持。可叹的是，如果不是婚姻和生育，如果不是为了家庭，里沙子和水穗都能凭借工资养活自己，甚至能够凭借事业赢得社会地位。
她们的丈夫在生活中主要负责泼冷水。冷嘲热讽、贬低、打压、羞辱都是他们的惯用手法。在里沙子翻看丈夫手机后，丈夫不留情面第说：“不觉得可耻吗，做这种事？”在里沙子向丈夫倾诉陪审员工作中的一些困难时，丈夫看似关切地说：“难道不能中途退出吗？”当里沙子委婉暗示丈夫以后晚归要提前告知时，丈夫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读者也许会惊叹为啥里沙子和水穗这么倒霉，然而转念一想，她们的丈夫可能代表了“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中大多数的丈夫吧。“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纯粹是哄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当另一半负责赚钱养家时，作为妻子真的会陷入“美丑两难”的境地，美了就是自私、虚荣、贪图享受，不美了就活该丈夫出轨，真的是怎么都不对。就好像水穗，家里一乱丈夫刚好有借口夜不归宿，把家里打理整齐了，又被婆婆诟病只知道打扫卫生不陪孩子。
里沙子每天帮丈夫准备晚餐，哪怕他有应酬没吃，哪怕第二天只能倒掉，里沙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为他准备，而当自己因为做陪审员而晚归时，丈夫居然只买了自己的一份便当然后吃光了。水穗的丈夫更绝，察觉到妻子在育儿方面存在困难时，他除了要自己的母亲去插手外，还带着这些育儿问题去请教前女友——他信任除了自己妻子之外的一切女人，他愿意与不同的女人沟通交流，除了自己的妻子。
在这样的困境中，能够与这些全职妈妈守望相助的，都是处境相似的女性。里沙子的朋友南美，一直在遇到困难时为她加油；里沙子在陪审团结交的六实，在案件审理结束后陪她喝酒；水穗的朋友有美枝，在众人都认为水穗是拜金恶女时澄清她真实的成长经历……甚至偶尔相遇的邻居，与里沙子一起走夜路回家，都能成为里沙子难忘的体验，更不必说里沙子对水穗的深刻共情与强烈共鸣。
小说也交代了里沙子与水穗婚前的生活与恋爱经历，她们的丈夫在婚前并没有显示出强烈的大男子主义，更不像婚后这样不近人情。
他们大抵都属于阳光大男孩这一挂的。或许即便是在婚后，他们也对自己的妻子没有什么主观的恶意，他们只是按照父亲对待母亲、爷爷对待奶奶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妻子——
正如小说标题《坡道上的家》所隐喻的那样，这种性别之间的失衡代代相传，搭建一条倾斜的坡道，坡道上有一座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子，对于主外的男人而言，这些房子是避风港，而对于主内的全职妈妈而言，这些房子是最温柔的囚笼。
【本期话题】：说说你对女性生育的看法吧，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本文作者简介
马雪宁，现居深圳，文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性别文化与文学批评。作品见于《草堂》《诗刊》等刊物，另有评论见于《晶报·深港书评》等平台。冷眼看万象，一个被严肃文学耽误了的野生情感专家。
本文主播简介
小禾
毕业于沈阳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文学学士。
治愈系女声，知性与柔软共存。
播音专业教师，主持人。
音频制作：上官文露声音工作室—昊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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