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十月：中美俄的新冠疫苗众生相 | 袁岚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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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美国现在的确诊数和死亡数都是世界第一，也是一个优势，为疫苗的临床试验提供了最优的条件，不用担心病例不够。America first，不是浪得虚名的！
自从新型冠状病毒疫情暴发以来，人们曾经有过很多美好的期望。
例如，期望病毒随着天气变热自动消失，像非典一样，这个期望破灭了。期望迅速开发出特效药，如瑞德西韦、羟氯喹甚至消毒液，这个期望破灭了。日本对检测藏着掖着，期望正常召开奥运会，这个期望也破灭了。
特朗普提议注射消毒液治新冠
有些人对美国的信心比美国人自己还高，在朋友圈给美国部署了几十艘医疗船，号称一艘医疗船就顶得上一个火神山医院，期望美国的黑科技一出，立刻就消灭疫情，这个期望破灭了。还有人期望美国可以通过对抗体的快速检测，给已经感染过病毒的人颁发“免疫证书”，通过这种方法恢复经济，这个期望也破灭了（5分钟检测和免疫证书，真的是美国的黑科技吗？| 袁岚峰）。
部署在朋友圈的美国医疗船
有些人对美国的信心比美国人自己还高
这些美好的期望都破灭了。更离谱的是，有些国家期望通过躺倒放弃建立所谓“群体免疫”，——如果这也算“美好的期望”的话，——这个期望也破灭了。现在，你还能听到有人叨叨群体免疫以及前面的这些美好期望吗？回首半年前的世界，已经恍如隔世。
英国首相的群体免疫策略
现在，全世界基本建立了一个共识：疫苗才是结束疫情最大的希望，或者说，救命稻草。
美国一些官员赌咒发誓一定要打赢跟中国的疫苗竞赛，同时污蔑中国在偷美国的疫苗技术。中国一直在说疫苗研发不是中美竞赛，而是人类跟病毒的竞赛（机关枪和大炮双保险——中国新冠疫苗的新进展 | 袁岚峰）。杜特尔特是实在人，中国的疫苗还没开发出来呢，就表态希望菲律宾成为首批用上中国疫苗的国家之一。中国对此也给予了爽快的回应，在疫苗方面优先考虑菲方需求。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你方唱罢我登场。
那么，各国的疫苗研发究竟走到什么程度了呢？
8月6日，世界卫生组织表示，目前全球约有165种疫苗处于试验阶段，26种进入临床试验阶段，6种处于三期临床试验阶段，其中3种来自中国（【青媒前沿】新冠疫苗研发的中国速度！）。
世卫组织卫生紧急项目负责人迈克尔·瑞安表示，目前全球约有165种疫苗处于试验阶段，26种进入临床试验阶段，6种已处于三期临床试验阶段，其中3种来自中国
最近，我的朋友、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副教授张洪涛博士写了一篇文章（陈薇院士疫苗三期试验未启，中国这款疫苗成惟一有望12月紧急上市疫苗？| 张洪涛），具体介绍了当前的形势。我看了以后，发现最有趣的信息是“三个十月”，刚好对应中美俄这三个大国。
首先，是俄罗斯的十月。8月1日，俄罗斯卫生部长米哈伊尔·穆拉什科（Mikhail Murashko）表示，俄罗斯准备从10月开始大规模接种自主研发的新冠疫苗。这个速度简直吓死人，其他国家都要甘拜下风。世界卫生组织也没有办法，只能提醒一声，所有候选疫苗在推出之前都应该经过完整的试验阶段。
张洪涛对此点评道：俄罗斯的这款疫苗，按照预期要在8月3日才能完成二期临床。正常的规则是经过三期试验才能批准疫苗，但看来战斗民族准备在二期结束后直接批准。这样的事情本来是难以想象的，但是今年在见证了新冠之后，感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战斗民族心里可能也有个小九九，如果这个疫苗搞不定新冠，再加一瓶伏特加就可以搞定。
然后，是美国的十月。美国制药巨头辉瑞（Pfizer）在与德国生物科技公司BioNTech合作，研发RNA疫苗。他们定下目标，要在今年10月之前完成三期试验，提交审批，并在年底前将1亿剂疫苗交给美国政府。
辉瑞制药
为什么要这么赶呢？
因为10月后是流感季，如果流感再与新冠混搭起来，杀伤力就更厉害。而且今年大选，特朗普对疫情的应对饱受批评，如果在11月投票之前能宣布疫苗研发成功，将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听起来好像“献礼工程”？
事实上，美国政府确实在“大撒币”，向多个公司预订了疫苗：辉瑞19.5亿美元，Moderna公司9.39亿美元，英国的阿斯利康公司（AstraZeneca）12亿美元。正如《黑金》里梁家辉说的：我希望大家和气生财，共同分取政府的钱，我们政府很有钱呀！当然，这些钱是不是真的能拿到，要看临床试验的结果。
我们政府很有钱呀
最后，我们来看中国的十月。很奇妙，这个十月不是今年的十月，而是明年的十月。北京科兴中维（Sinovac Biotech）的灭活新冠病毒疫苗，7月在巴西开始了三期临床试验，预计完成时间为2021年10月。
里卡多·帕拉西奥斯（Ricardo Palacios）医生，是巴西Butantan研究所的临床研究主任。他负责科兴中维开发的冠状病毒疫苗的三期临床试验，有9000名志愿者于7月24日开始打第一针疫苗
科兴公司在巴西使用的疫苗
为什么要到明年10月呢？难道我们的技术这么差吗？
其实，时间久一点才是正常的预期。
例如前面提到的美国Moderna公司的疫苗，它的三期试验设定的时间是两年，比科兴中维的更长。它之所以有可能早早地就上市，是因为美国政府会根据疫苗的初步数据和疫情的发展情况，给予紧急使用的授权或者提前批准。也就是说，这是火烧眉毛的权宜之计，不是正常的流程。
敲黑板！我们来讲一下，三期试验究竟是干什么的。
陈薇院士7月28日在天津进行的疫苗汇报座谈会上的PPT
疫苗三期试验不是简单的“走过场”、“走流程”，不是只要表演一下，最后都能批准。例如，2019年2月，美国的一款给孕妇使用的呼吸道合胞病毒疫苗（ResVax）的三期临床试验就宣布失败了。在此之前，一款给老年人使用的呼吸道合胞病毒疫苗，也在三期临床试验中失败。
在前两期临床试验中，并不能真正看出疫苗是否有预防病毒感染的效果，只能检测出人体是否产生特异性抗体或细胞免疫应答。这固然跟疫苗的保护作用有关，但还不是直接的保护证据。只有当三期临床提供了感染率的数据，明确证明接种疫苗的人群感染率低于没有接种的，才是疫苗成功的标志。
抗体与抗原结合
病毒特异性T细胞摧毁受到感染的细胞
此外，疫苗的安全性也需要三期试验给出充分评估。一期和二期临床试验的人数太少，它们只能表明疫苗没有明显的、严重的不良反应，并不能充分表明安全性没有问题。
因此，只有经过三期临床这个真正的大考，判断一款疫苗收益足够大，风险足够小，这款疫苗才值得推广使用。
了解了这个原理，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科兴中维的试验期限比辉瑞长了一年，这其实是严谨性的体现。同时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中国的疫苗试验要到外国去做，——因为中国的感染率太低了，这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7月23日，根据国家卫健委的数据，中国新增确诊病例68例，其中本土病例为64例。除以14亿人口，感染比例为每亿人每天出现5个感染。
如果三期试验在中国做，假设入组1万人，就需要2000天才出现一个感染，即5年多。要比较出疫苗的效果，就需要积累一定的感染病例，这意味着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试验。我们等得起这么久吗？
在这个意义上，美国现在的确诊数和死亡数都是世界第一，也是一个优势，为疫苗的临床试验提供了最优的条件，不用担心病例不够。America first，不是浪得虚名的！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对疫苗的实际需求并不巨大。我们现在大部分地区的大多数人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生活，这并不是因为疫苗或者特效药，而是因为我们前期的防控做得好，现在绝大多数人都是安全的。中国的做法比所谓“群体免疫”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这说明即使在世界疫情狂潮中，仍然可以通过积极的手段，努力给民众撑起一个保护罩。
因此，中国采取的是稳扎稳打的策略。先稳妥地研发疫苗，小规模接种，确认了效果后，再大规模生产，大规模接种。
根据目前的资料，科兴灭活疫苗的年产能为3亿剂。中国医药集团在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和武汉生物制品研究所的灭活疫苗生产车间，年产能分别为1.2亿和1亿剂（安全检查过关，北京新冠灭活疫苗生产车间可随时投产）。
安全检查过关，北京新冠灭活疫苗生产车间可随时投产
值得说明的是，灭活疫苗的生产需要生物安全防护三级即P3级别的生产车间，比其他疫苗的要求都高。因为灭活疫苗的意思就是培养大量的病毒，然后让它们失去毒性。如果在灭活前泄漏，麻烦就大了。中国的这些灭活疫苗生产车间，都经过了严格的安全检查，取得了生产许可证。
其他疫苗，例如康希诺公司与陈薇院士团队合作的腺病毒载体疫苗，就不需要P3等级，一般的GMP（良好作业规范，good manufacture practices）就可以了，因为这里的腺病毒不能自我复制。美国Moderna公司的RNA疫苗也是如此，生产起来很容易。
陈薇院士
我国的《疫苗管理法》第20条规定，出现特别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经相关部门组织论证同意后，可以在一定范围和期限内紧急使用疫苗。根据此条款，中国已经在军队、国企出国人员、前线医护人员、外交人员中开展了不公开宣传的自愿免费新冠疫苗接种。这种接种属于应急使用，不属于三期临床试验。不过如果接种的人数足够多，且处于疫情高发地区，也有机会在某种程度上证实疫苗是否有保护效果。
7月26日，在一场网络研讨会中，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高福表示，自己已经注射了一种新冠疫苗，希望它能奏效
前面提到，战斗民族要抢夺全球第一个批准疫苗的风头。但真要比这个的话，其实中国康希诺的疫苗才是第一个批准的，只是限于军用。如果说到民用，那中国的灭活疫苗也已经走在前面了。
最后，在疫苗之外，我们可以看看世界整体的形势（抗疫与经济双输，“直升机撒钱”不是美国经济的速效救心丸 | 玉渊谭天）。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6月的《世界经济展望》中，预估美国2020年GDP将下降8%。评级公司惠誉，将美国的前景展望从稳定调整为负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中国将是2020年全球唯一正增长的经济体。
美国二季度GDP按年率计算环比萎缩32.9%，创1947年美国发布季度GDP数据以来最大跌幅
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下降中的一些国家在拼命出招，不管有理没理整天蹦跶，而上升中的国家就老神在在，好像什么都不做，实际上是因为保持上升态势就是最大的利益。闷声发大财，才是大智慧。
背景简介：本文作者袁岚峰，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化学博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合肥微尺度物质科学国家研究中心副研究员，科技与战略风云学会会长，“科技袁人”节目主讲人，安徽省科学技术协会常务委员，中国青少年新媒体协会常务理事，入选“典赞·2018科普中国”十大科学传播人物，微博@中科大胡不归，知乎@袁岚峰（https://www.zhihu.com/people/yuan-lan-feng-8）。
责任编辑：杨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