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武士》：赢的是那些农民，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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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北游
引言
《七武士》是我最喜爱的电影，没有之一。
“电影天皇”黑泽明1954年的经典之作，日本《电影旬报》评选的日本百部电影第一名，英国《empire》全球电影100强的评选第一名，难产到差点将东宝公司搞破产的电影，一个关于理想和世俗的隐喻，看懂的人不多。
而武士勘兵卫在影片最后的感叹：“这次也算是打败仗吧，赢的是那些农民，不是我们。”
这句话常常被各路影评人拿出来，试图解读出这部伟大电影的深刻含义。
先来看电影。
这部长达三个半小时，全程无尿点的电影，故事结构其实非常简单。
第一部分：农民雇佣武士；
第二部分：武士看地形、定战略并训练农民；
第三部分：武士率领农民大战山贼。
我大致把文章分成这三个部分，大家阅读和理解起来会比较清晰、轻松。
01
第一部分
故事背景是1587年的日本战国时期，丰臣秀吉刚刚完成统一大业，整个日本社会秩序未定。
农民税负沉重、匪患横行、武士阶层四处流落、其中不少也沦为山贼，这从影片中抢掠村庄的那一伙山贼的武器装备也可以看出，他们不少也曾经是武士。
影片中的村庄就被山贼盯上，常常被劫掠。眼看这一年丰收在即，山贼又计划等麦熟后来洗劫村庄，无意被村民无意听见。
实在忍受不了折磨的村民们在是否反抗上争论不下时，他们听取了老族长的建议，决定雇佣武士来保护自己和辛苦劳作的成果。
村民们首先看中的武士就是成熟睿智、之后成为七武士领袖的勘兵卫。
勘兵卫的出场颇具传奇色彩。
影片中，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沉默冷静的中年武士，完成了乔扮僧人的过程。原来这位中年武士试图解救一个被绑架的小孩，扮成僧人假装给绑匪递饭团，在递饭团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绑匪一击即死，成功解救出了小孩。
这位武功高强的中年武士就是勘兵卫，在被勘兵卫的本事大为折服的围观群众中，就有下山来雇佣武士的村民，他们十分希望能够让勘兵卫帮助他们保护村庄。
刚开始，在村民代表的再三拜求下，勘兵卫并没有答应。
但在酒馆吃饭的时候，其他人告诉勘兵卫，说这些农民给你吃的是白米饭，他们自己吃的却是给牛马吃的野草——稗子，稗子这种野生草本植物，人吃了容易得夜盲症。
勘兵卫于是被农民的诚意所打动，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即使报酬仅仅是每天吃饱饭。
勘兵卫在询问了村庄和山贼的情况后，决定再招募六个武士，组成七武士来对抗山贼。
这一方面是因为勘兵卫认为至少需要七名武士才能够抵抗山贼，另一方面，只选七名武士可以尽量减轻村民的供养压力。
在一番选拔和规劝后，七武士终于成队，他们个性鲜明、各司其职。
勘兵卫：七武士的领袖。成熟睿智、正直沉稳、精通战略战术；
久藏：武功最高者。多次展现单刀单人在敌营成功杀进杀出的好戏；
七郎次：勘兵卫的老战友、老朋友。代表友谊和忠诚；
五郎兵卫：智慧担当。对战斗极强的预见性；
平八：乐观开朗。即使生活困顿只能砍柴，也毫不在意；
胜四郎：学徒。正直好学、满腔热血，影片中和村民志乃有一段恋情；
菊千代：冒牌武士。本身农民出生，行为怪异、莽撞，是影片的搞笑担当。
影片第一部分给观众的印象，农民都是懦弱无能、贫困可怜的，而武士们即使四处流浪，依然气度不凡、高高在上。
武士们完全是凭借精神上的信念，去做一件可能牺牲性命，却对自身毫无实际收益的高尚的事情。
看过黑泽明电影的人都知道，黑泽明本人有一种强烈的源自本土的武士道情怀，而这种情怀恰好和普世的牺牲自我、拯救他人的人道精神非常契合。
所以《七武士》上映后，在西方社会好评如潮，并深刻影响了之后无数电影大师，向《七武士》致敬的电影无数。
02
第二部分
再来说电影。
七武士到达小山村后就开始现场查勘地形，准备防御工事和制定攻防战略，同时把村民中的男性组织起来进行训练。
这时发生的一个小插曲，算是对影片主旨的提前预演。
冒牌武士菊千代在村民家中搜出了武士的装备，这是农民猎杀落荒武士的战利品，这让其余六名武士气愤不已。
这里有必要交代下历史背景，介绍一下“落武者狩”这个概念，（落难武士猎人）是指日本历史上抢劫或袭击，击杀战败的落单武士的行动，参与者主要是农民，农兵（当时有农兵合一的现象）或有组织的土匪。
日本战国时代的社会混乱不堪，农兵合一，战场附近的农民兵往往抢劫通过的落难武士或以武士首级邀功的形式取得财富。如明智光秀在天王山战役被秀吉击败后，在逃跑途中死于农民兵之手。
由此可见，当看到这些武士装备时，六名武士气愤痛苦的来源了。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久藏甚至说出了“真想杀死这村人”的话来。
看同伴们都不高兴，农民出身的菊千代顿时火了，说了一段与他平日里怪异、莽撞、幼稚的性格完全不符的话来：
“你们把农民当作是什么？以为是菩萨吗？简直笑话。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其实他们都有，掀开地板看看，不在地下就在储物室，一定会发现很多东西，米、盐、豆、酒...到山涧深谷去看看，有隐蔽的稻田。表面忠厚但最会撒谎，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一打仗就去杀残兵抢武器，所谓农民，最吝啬，最狡猾，懦弱，坏心肠，低能，是杀人鬼。
但是，谁令他们变成这样的？是你们，是你们.武士，你们都去死！为打仗而烧村，蹂躏稻田，恣意劳役，凌辱妇女，杀反抗者，你叫农民怎么办？他们应该怎么办？该死！”
很难想象，这些深刻的话出自搞笑担当菊千代之口，正应了那句话：“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貌似疯癫之人，往往最深沉睿智。
如同日本人菊与刀并存的矛盾性格，影片中所刻画的农民也极具两面性。
一方面他们贪生怕死、懦弱无能，面对苛了重税却不保护自己的政府以及武装强大的山贼完全没有反抗意识，但在对付弱小的落荒武士时，却展现出了凶狠野蛮的一面。
影片开头山村里唯一一个有点跳脱农民意识的利吉就怒斥过其他村民“敢杀落荒武士，却不敢杀山贼”；
农民在祈求武士帮助时，无私无我，宁愿自己吃稗子，也要请武士吃白米饭；但是武士到了村子里，却阳奉阴违的说自己家里什么都没有，粮食没有，武器没有，事实是他们什么都有。
而武士阶层和农民阶层最大的不同其实还在精神层面。
武士把自身的荣誉和尊严视为生命，言出必行、光明磊落，一个武士面对利吉的请求时就曾勃然大怒“武士即使落难，也不会接受农民的施舍”；而农民完全不同，他们没有什么精神追求，撒谎、懦弱、狡诈、吝啬、欺软怕硬，只要能生存下去，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精神层面的巨大鸿沟，其实也预示着武士可以为了心中的信念冒着牺牲生命的危险，帮助农民打这场对自身毫无益处的战争，而农民却不会因为武士的信念而对武士心存真正的感激，一旦生活恢复常态，他们就会遗忘。
这个插曲也给影片最后农民们忘恩负义的表现打下了伏笔。
顺带提一句，饰演菊千代的三船敏郎被称为黑泽明的御用演员，凭借在其电影《罗生门》和《七武士》中的精彩表演，从此蜚声国际。这位最具国际知名度的日本演员，出生在中国青岛，在大连长大，26岁才第一次返回日本。
接着说电影。
也是在战斗打响的前夕，七武士和农民在准备防御和战斗的阶段，在这部几乎全是男人的武侠战斗片里，难得出现了一位美貌性感的女子，这就是老村民万造的女儿志乃。
和她顽固狡猾的父亲完全不同，志乃是真实透澈的好女孩，村里公认最美的姑娘。
和青年才俊胜四郎的邂逅，仿佛在志乃沉闷刻板的贫苦生活中开启了一扇窗，一段见不了光的跨阶层苦恋拉开了序幕。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恋情。
因为在当时，贵族、武士和农民三个阶层之间等级森严、泾渭分明，相互通婚非同寻常。如同热恋中的志乃难过的感叹：“我真想出身于武士家”，这样她和胜四郎的爱情才会看到未来和希望。
也许是生死难料之后的破釜沉舟，在和山贼最后决战前夜，胜四郎和志乃偷食了禁果。
这一幕，不巧被志乃的父亲万造撞见，万造顿时愤怒发狂暴打女儿，而无论是什么难题都难不倒的勘兵卫还是周围的村民，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束手无策。
而年轻的胜四郎面对此情此景，除了低头自责，再无勇气表现出追求爱情的决心。
这似乎在给我们每个人出题：个人在面对严酷的现实束缚时，到底有多大勇气去突破世俗的眼光？
我们在影片的结尾看到了结果：在恢复平静的农家生活后，志乃也毫无迟疑的回归了农耕生活，对胜四郎炽热追逐的目光选择了无视。
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悲哀的事实：大多数人都会被强大的社会习俗所裹挟，我们在文艺作品里所颂扬的理想主义，很难被现实的人们所选择。
03
第三部分
在漫长而又毫不枯燥的铺垫之后，和山贼正面战斗正式开启。
《七武士》的战斗场面经常被电影界人士所推崇和津津乐道。
尤其是最后一场“雨中决战”，被美国著名影评人唐纳德·里奇评价为“电影史中最经典的战争片段之一”。
黑泽明第一次尝试使用多台摄像机同时拍摄，再加上快速剪辑和广角镜的出色运用，《七武士》被誉为“现代动作和战争电影”的始祖，开启了一个电影类型模式。
除了镜头运用的出神入化，电影对攻防战略战术的描写也可谓细致入微，给观众的代入感非常强烈。
仿佛我们自己就是武士或农民，随着剧中人物的思考，也默默在心中出谋划策。
一部电影，如果仅仅只有深刻的立意，而没有给观众带来光与影的享受，难言伟大。那种故作高深的艺术电影，我一直都嗤之以鼻。
而我们看《七武士》，无论是在思想内涵、人物刻画、战争场面，还是台词、情节流畅度上，都堪称完美，即使放到今天，也难以逾越。
具体战斗过程，我就不剧透了。
一个好的战争片是一个视听盛宴，需要安静的陷在沙发里，放空大脑，去享受电影从视觉到听觉给你的身心带来的震撼。
虽然这是一部60年前的电影，电影技术还很落后，特效基本没有，但即便如此，黑泽明依然创造出了大开大合、令人震撼的战争场面，电影天皇的天才表现，放在什么时代都不会过时。
战争是残酷的，武士们在陆续的牺牲。
武功盖世的久藏在杀敌无数之后，却死于火铳的冷枪之下。
这不但预示着冷兵器时代向热兵器时代的转换，也预示着武士阶层不可避免的走向没落。
结语
最终，七武士率领一群毫无战斗经验、懦弱胆小的的农民消灭了武力强大的四十多个山贼，创造了以弱胜强的战争奇迹。
然而，在战斗胜利后，血迹都还未干透，载歌载舞欢庆胜利的农民就已经开始把付出四条生命、舍身为己的武士们遗忘了。
四名武士的坟冢寂寥冷清，村民们视而不见，志乃遇见胜四郎绕道而行，击鼓唱和的农民都不屑于朝武士们站立的方向瞄上一眼......村庄里，幸存的三名武士望着其余四名武士的坟冢，除了心中的武士荣誉依稀尚存，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赢的是那些农民，不是我们。”
黑泽明似乎在借勘兵卫的口哀叹武士道精神宿命版的悲壮。
英雄永远只是乱世的勋章，天下既定，英雄就该谢幕了。
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也随着武士的无用武之地而宣告终结。
这是我对这部伟大电影的总结。
看看我们周围越来越功利的世界，似乎一切对于理想的追求、对信念的坚守，都已经透着不合时宜的滑稽和难堪了。
也许，世界的朽坏是不可避免的，那个白衣飘飘的理想主义时代早已离我们远去，除了日益庸俗化，人类的命运还有其他可能吗？
《七武士》面对的困境，同样摆在了我们现代人的面前。
作者：北游，自2004年起坚持互联网写作至今，笔耕不辍，长期专注哲学和政治哲学领域，对社会热点和公共事务见解独到，文章在凯迪、天涯、搜狐等全国知名BBS被阅读数千万，屡屡成就现象级文章。现为“北游说事儿”和“北游说康德”公号主，锐见传媒特邀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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