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温柔鲸落
《鲸》是《黑天鹅》导演达伦·阿伦诺夫斯基的最新作品，改编自同名舞台剧，入围2023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化妆与发型设计，堪称2022年艺术成就最高的同志电影。
《鲸》的主人公查理曾是大学文学老师，因爱上一名华人男生而抛妻弃女。在恋人过世后他罹患暴食症，通过不停的吃把自己吃到600磅（272公斤）。在他决定吃死自己的最后几天，查理唯一的心愿是修补跟17岁女儿艾莉的关系...
男主角布兰登·费舍几乎是倾尽全力在诠释“查理”这个角色。费舍遭遇身体受伤、离婚以及性骚扰后惨遭被高层封杀，曾经的好莱坞小生在出演《鲸》之前已经睽违大银幕十年。人生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但他饰演的查理和他一样，依然那么悲悯和温柔，让人恍惚以为他就是那只叫Moby Dick的白鲸。
《鲸》有着不少赫尔曼·梅尔维尔经典小说《白鲸记》（Moby Dick）的影子，电影中的角色设定与登场安排，都隐隐透着对歧视、社会地位、正确与不正确、善恶与上帝是否存在等议题的探索与投射，致敬意味浓厚。而那篇贯穿整部电影、出自女儿艾莉的《白鲸记》书评，巧妙呼应着她与父亲查理间的关系，她对父亲的情感、对父亲的形容，同时也在有意无意间成为查理现况与处境的描述，更是最后救赎查理的关键。
不过即便对《白鲸记》不熟悉也没关系，因为《鲸》最重要的，是利用没有任何情感的白鲸来反射出人类丰沛的情感。对于厌倦活着的查理，从愤世嫉俗的女儿艾莉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们都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可是他们都在等待有人能够突破那道防线，伸手将他们的情感开关打开。能将经典文学巧妙引用且融入电影，还能阐述自己的论点与理念，阿伦诺夫斯基没能提名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真的有点可惜。
就像阿伦诺夫斯基为米基·洛克打造《摔角王》、为娜塔莉·波特曼订做《黑天鹅》一样，《鲸》的主角从头到尾只有布兰登·费舍。电影就像围绕演员自身经历衍生的修罗场，让他们各自在过往的伤痕里破茧而出——有的是蜕变，有的是原谅。
不过阿伦诺夫斯基在这部电影里诚挚的交出诠释权，仅透过室内场景的房间运镜调度，让这个舞台剧改编的故事合乎大银幕，剩下的就是交付给演员尽情发挥。与其说《鲸》是阿伦诺夫斯基电影，不如说它是费舍尽情挥洒的SOLO秀。
对于查理来说，文学也好，宗教也好，美食也好，都是让他暂时忘却现实的止痛剂。他曾放弃亲情与爱人私奔，又因真爱被宗教带走而万念俱灰。暴饮暴食最初只是习惯，然而刻意营造的肥胖奇观，让他无时无刻被困在沙发内动弹不得，就连自慰也无力回避他人的眼光。于是吃死自己成为心愿，死亡变成一种解脱。
“我只想在我的人生中做一件对的事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查理再度找上多年不见的疏远女儿，哪怕被女儿冷嘲热讽愤怒批评，直到最后一刻女儿发现自己的文字，竟是父亲痛苦人生的唯一支柱；而死去恋人的姐姐丽兹，嘴里说着没人可以拯救查理，却比谁都更心疼查理，每天固定敲他家门为他看护整理。
电影里的每个人、查理、莉兹、艾莉，意外闯入的传教士汤玛斯，甚至连查理的前妻玛丽，他们其实都在参与着救赎。每个人都说自己不会拯救别人，行动上却在全力的拯救别人。《白鲸记》里搁浅的究竟是充满执念的船长，还是被猎捕的巨鲸？
生物学有着“鲸落”一词，意思是巨大的鲸鱼在死亡之后，庞大身躯缓慢沉入海底，遗骸被不同生物分解并分食，反而滋养了深海食物链。一鲸落而万物生，死亡温柔而诗意。
在某种意义上，《鲸》就像形状奇异版的《单身男子》，都是讲述中年同志按部就班的安排死亡。但《鲸》最终没有指明查理的死亡，而只是拍出了查理的解脱。当女儿打开大门时，屋外呼啸的风雨被阳光取代，查理奋力站起身奔向女儿的一刻，整个人就像是重回大海，透明无瑕，湛蓝明亮。
也许查理并没有告别这个世界，他只是回到了自己最向往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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