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就要到家

六年前，我失去了父亲。

那时离母亲去世也有十年了。

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父母不在了，想回家也回不去了。

母亲走后，我曾劝父亲再找个伴，生活还是要继续。父亲坚决不同意。几次之后，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母亲，便不再提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我离得远，难得见一面。每日他画画钓鱼上网，生活平淡如水。

父亲是工程师，干了一辈子变压器设计。但他热爱的是画画。因为生计，年轻的时候他不得不放弃了梦想，是一大憾事。

他的老家在四川井研万家沟。听这名字就猜得出：这是一个穷乡僻壤。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随父亲回过一次老家，略有印象。记得那里有果园、小溪，院子里还有一条大黄狗。乡亲们很友善。但是，真是穷啊！

父亲家里兄弟三个，还有一个妹妹。他是唯一一个靠读书离开家乡的。二十多年后，他的儿子我也和他一样离家求学。我走得还要远，从合肥，到北京，再到美国。

有时我想，要是父亲当年不那么努力，可能还在当农民，我也会是个农村娃，说不定今天还在哪个工地搬砖，人生轨迹就大为不同了。

当然，要是那样父亲也不会碰上母亲，我根本就不会出生。所以我是想多了。

父亲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画画的天赋。他的中学老师强烈推荐他报考四川美术学院，认为他很有希望。可是家里根本掏不出去考试的路费，只得作罢。

但父亲还是保留了画画的爱好。我小的时候见过一个画本，都是他的素描习作。以我外行的眼光看，笔道老练，水平还是高于业余的。如果有老师指点，也许还真能吃美术这碗饭。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我上小学的时候也喜欢画画。但我不喜素描，爱画孙悟空和金鱼，还被选进了学校美术小组。有一次心血来潮，我和父亲一起给家里养的君子兰写生。我使出了全力，有跟父亲较劲的意思。画完之后一比较，差距太大了，我抬不起头。

父亲退休以后不忙了，又把年轻时的爱好捡了起来，不光画素描，还自己学着画水彩和油画。他画的老虎，我送了一幅给我在耶鲁的导师，导师很高兴。孙女两岁的时候，他还给孩子画了一副油画肖像，神态逼真。

虽然我对画画的兴趣转移了，我的孩子们却和他们的爷爷一样爱上了画画。大女儿尤其痴迷，画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放松。上初中的时候，她用半年的时间自编自画了一本几十页的漫画书。我帮她扫描了做成电子书放到亚马逊的 Kindle 商店，也算是出过书了。她的同学还排队请她把照片改成漫画，每次付她五元。后来因为太影响学习才没有继续。前两年，我们参加小女儿小学的国际文化节活动，表演罗大佑的《童年》，她又为这首歌创作了系列幻灯片（见《从罗大佑到ABC的童年》一文）。

要是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

为了能尽快挣钱养家，初中毕业时父亲报考了中专的电工专业。

中专虽然不用交学费，自己还是要出一部分生活费的。父亲当时得到了学校的二等助学金（抑或是奖学金），但这不够在学校的伙食费。

于是他骗爷爷奶奶说自己得的是一等助学金，每个月只需补三元钱伙食费。他知道，家里只拿得出这么多钱。要是告诉家里真相，自己就读不了书了。

但是三元钱根本不够吃饭，何况父亲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为了捱过饥饿，他只能把裤腰带勒得更紧。但这哪里是办法。很快他就饿得病倒了。

即使这样，父亲还是硬撑着不告诉家里。他太想要这个读书的机会了。

好在一个乡亲知道了这个情况，跟父亲家里说了。家里才知道父亲在挨饿，连忙东拼西凑了一点钱和粮食送到学校。

一位老师也觉得父亲挺可怜的，让他把家里带来的粮食放到老师家，每次做饭帮他煮一点，这样比吃食堂可以省一些费用。

全家人省吃俭用，终于让父亲读到中专毕业，走出了山沟。

我上小学的时候，听父亲讲起这段经历。没挨过饿的我脑补父亲勒裤腰带的情景，觉得滑稽，笑出了声。父亲生气了。

后来我懂事了，很以父亲的这种精神为傲。因为这个缘故，我对所有靠自己的努力逆天改命的人都心存深深的敬意。

考大学的时候，听说有“穷清华，富北大，不要命的上科大”的说法，我毫不犹豫的报考了中国科技大学，又在那里跌跌撞撞地杀出一条路来。

到今天，虽然我没有什么大的成就，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努力争取进步，像父亲一样，不肯辜负机会。

今年父亲节，想起他操劳大半生，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影响了我的做事方式，改变了我的命运，从而还改变了我的孩子们的命运。

摘取了几个和他一起生活的片段（参见《白水绕东城》一文），写下一首歌，献给父亲，希望他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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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到家

老万 词曲

幼儿园放暑假的那天，

牵着你的手跑到田间。

摘下一朵紫色野花，

跟蜗牛和青蛙作伴。

山风吹过，我坐看云卷云舒，

炊烟飘起才踏上归途。

江亭远树芳草平沙，

家太远了，你背我走吧。 

噢，爸爸，

记得你对我说：

回头看那些曲折坎坷，

最难那段你已走过。

天边有美丽的彩霞，

妈妈在等着你呐。

曾以为路的尽头遥远，

不知不觉它就到眼前。

太阳很快会落下，

就要到达幸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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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夏天的夜晚，

她给我寄来一张信签。

祝福我有美丽前程，

好姑娘会和我作伴。

不知所措我哭得稀里哗啦，

才发现自己还没有长大。

余生和她陌路天涯，

爱太难了，我想要回家。

噢，爸爸，

在信里你对我说：

回头看那些曲折坎坷，

最难那段你已走过。

天边有美丽的彩霞，

妈妈在等着你呐。

曾以为路的尽头遥远，

不知不觉它就到眼前。

太阳很快会落下，

就要到达幸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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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飞越万水和千山，

最后一次和你相见。

轻声地把你来呼唤，

你睁开眼，笑容疲倦。

背我回家的那个年轻的你，

缓缓沉入记忆的海底。

握紧我的手别害怕，

你太累了，我们回家吧。

噢，爸爸，

在心里我对你说：

回头看那些曲折坎坷，

最难那段你已走过。

天边有美丽的彩霞，

妈妈在等着你呐。

曾以为路的尽头遥远，

不知不觉它就到眼前。

太阳很快会落下，

就要到达幸福的家。

（重复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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