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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说 | 一条连起两区的马路,一座服务两区的车站——有故事的东宝兴路

布城马丁 天袁地访 2023-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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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约6500字

沪说·第141期

      说起上海近几十年的建设成就,也许很多人会说起交通,而交通建设则必定会提到地铁。试问读者:上海地铁里最喜欢哪一条线? 那答案一定是五花八门的。笔者最爱的是三号线。坐在三号线车厢里,基本可以将沿途风景尽收眼底。笔者曾坐三号线从友谊路站一路南下到上海南站,所过之处皆是故事人情,每一站路都有着不同的意义,不胜感慨。东宝兴路便是其中一站。

七八年前,在等待去海外留学的入学通知书之际,当时还在中学供职的我被分派去市北职高参加高中英语会考的电子阅卷,为期数日。在那几天,我每天乘三号线在东宝兴路站下车,然后步行五分钟到宝山路上的这所学校阅卷。其实那几天工作相当无聊,但是东宝兴路站附近还算有趣的地方,一个我之前从未踏足过的区域,因此每日早高峰,从上海西南坐车单程近一个小时就显得没那么绝望。

阅卷工作当然很严肃,每天一大早开始,短暂午休,又是一大下午,一日繁重的阅卷工作结束后,不是想立即赶路回家休息,就是约在地铁沿线的朋友小酌一番以消解疲劳,心中的好奇和困惑就统统打进了行李。不久之后,我就飞去国外,求学之余有机会,静下心来翻阅上海地图之后,发现了东宝兴路的特殊之处。这是一条老闸北和虹口的界路,东宝兴路站恰好一边在闸北一边在虹口,一号口通海伦西路,距离多伦路文化街很近,二号口下来几步路就到东宝兴路,距离宝山路、中兴路等一箭之遥。闸北区撤销之后,东宝兴路俨然是串起新静安和虹口之间一系列道路的重要道路。宝山路只是东宝兴路的中段,往东南,往西北,连接了诸多充满历史记忆的马路。在虹口和闸北路名拾趣中,笔者谈到了不少不查阅资料后都说不清来由的路名。东宝兴路的来历在两篇文章中交待不清,那我就在本期将东宝兴路好好说一下。 

一口气的东宝兴路简史

      “闸北”原为上海县的北市,在上海开埠之后,发展完全超过了县城南市。1930年代之前,闸北地区扩大到宝山县南境,与北四川路一带联系相当紧密。

《实测上海厢租界图》宝兴路、宝山路一带局部,1913年(来源:美国国会图书馆网

宝山路是租界越界筑路,起初为北河南路在淞沪铁路以北的延伸段,后来因为延伸进了宝山县的辖区,就叫了宝山路,它与淞沪铁路平行,连接了闸北和江湾。

本文的主人公,宝兴路于1913年开始修筑,也属于公共租界的越界筑路。以目前可信的资料得知,以宝山路口的宝兴里为名,初始的长度是从宝山路西边一些,过淞沪铁路(今轨道交通三号线)至北四川路,在淞沪铁路以东一小段后来就被称为东宝兴路,意思是宝兴路的东段。宝兴路基本与虹口港上游俞泾浦河的北四川路段平行,后来宝兴路又向沪北延伸,形成东、西、北三段。1995年,东宝兴路的西起点延伸至中山北路,也就是今天的现状了。

发端:横浜桥的余韵

      记得十几年前第一次去四川北路,无意中发现了东宝兴路的路牌,印象中闸北区的马路竟然一直延伸到这里。后来才知道这才是(东)宝兴路的正根。今天的东宝兴路起于今邢家桥北路,比最初还往东延伸了一些。过了路口就叫衡水路了。在这个路口往南有一家21世纪初旧区改造的公园,四川北路公园,其中就有中共四大的纪念馆。

不过,中共“四大”其实也并不在此召开,据考证实际是在东宝兴路25428支弄8号,和平坊的民居内召开的。可惜原址已经在“一二八事变”中被夷为平地,仅有多年之后故地重访的纪念石碑兹以聊寄。


四川北路公园内中共四大纪念馆(作者自摄)


        往西走一些,东宝兴路与四川北路交界处往北眺望,有一座跨俞泾浦的桥,称为横浜桥,人们将这块地方称为横浜桥地区。插一句,因为江南一带“浜bang1”字用得很多不会搞错,但外乡人,特别是懂一点日语的外乡人就会很诧异,因为日本城市横滨在日语里是写成“横浜”的,就会自然而然地把上海的“横bang”读错成日本的横bin了。

横浜桥北堍是当年的北四川路文化商业“离岛”,今天尚能窥见一斑。这一带算当年并不在租界内,却吸引了名流商贾到此居住经商,文化名人故居也是不胜枚举。今天只消在多伦路和山阴路上步行一番即有不小的收获,在此就不展开了。周树人先生的眼光总是值得信任的。

四川北路横浜桥(作者自摄)

淞沪铁路、宝山路、中兴路

       上海的马路常常会有几条路汇聚一起的情况,宝山路、中兴路虽然没有聚拢在一起,但两条路的路口挨得很近,离这里的原淞沪铁路也很近。中兴路的东段原先是汇入俞泾浦的一条支流,叫“横浜”河,可能也是上文横浜桥的由来。横浜河填没之后,只有横浜路和上文所说的横浜桥承载了这段记忆。

东宝兴路过了淞沪铁路轨道之后方向转而偏北,静安与虹口的分界线也来到了东宝兴路上。东宝兴路地铁站也就在这里,虽然站台几乎全在虹口境内,但显然不少客流来自于临近的北静安。上文所说的中共四大纪念石碑就在淞沪铁路和东宝兴路交界点,而实际的位置正南方不远处。今天和平坊小区已经和当年没有什么关系,房子的式样大多为工人新村式样,也有一些老建筑,比如与东宝兴路相交已经撤销的新乡路(旧名白保罗路)沿线还有一些老建筑。

东宝兴路宝源路路口的中共四大纪念碑(百度地图全景)


                                      (来源: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在和平坊深处还藏着一座锡克教教堂。今天轨道三号线以淞沪铁路原线建高架,在东宝兴路站这一段的地面的宝源路上能瞥见锡克教堂的一角。这座锡克教谒师所为上海保存最为完好的锡克教建筑,建造于20世纪初,因租界需要相当多的外籍巡捕和门卫,因此来自英国殖民地印度的锡克族人就大量来沪上工作,也就是我们熟悉的红头阿三。据说,这座锡克教堂一直使用到1960年代,因中印关系恶化,印度人悉数离开才告终止。

兴路锡克教堂今貌(曾被用作幼儿园和社区卫生中心,来源:Wikimedia

锡克教印度人在上海主要从事警察和门卫工作,图为在1940年代为美国海军某部门担任警卫的锡克教印度人与美国海军士兵的合影(来源:AGSL Digital Photo ArchiveLibrary of UW-Milwaukee

      三号线基本以南段沪杭铁路内环线及北段淞沪铁路的两段铁路故道修建而成。其中淞沪铁路的设站与今天三号线的设站十分相近。当年东宝兴路只是一个小站“宝兴路”站.建于19世纪末期的淞沪铁路东西曾经繁华幷立,虹口的繁华,闸北华界的繁盛不相上下。从东宝兴路站2号口出来沿东宝兴路步行一段就能来到1920年代后期开始的所谓“黄金十年”中闸北最繁华的宝山路。

宝山路昔日繁华景象(1930年左右,来源:Institut d'Asie Orientale

今天的宝山路虽然车马不息、非常繁忙,但要追忆昔日繁华恐怕是断无什么线索的。位于宝山路东宝兴路东南口的是原来的宝兴里,这里原来的印记显然早已荡然无存。宝兴里旁边,一直往南到宝通路是在“一二八”事变中被炸毁的商务印书馆总厂。在宝山路另一侧就是上文提到的市北职高,这所学校的前身是1942年第八日本国民学校,解放后用于幼儿师范学校,而后才改为市北职高使用。1932年一二八劫难之前,这里是曾经的东方图书馆所在地,这块地由宝山路、中兴路、宝兴路和宝通路为四至,是华界闸北的一个门面。东方图书馆为商务印书馆创办,其中商务印书馆工人俱乐部正是大革命时期上海工人纠察队的总指挥部。轰炸的实际发生时间是一二八事变后的1932129日,这一天是闸北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宝山路一带遭到空袭,东方图书馆、商务印书馆总厂等建筑沦陷火海……东方图书馆的藏品除已经事先保护好的善本之外,无一幸存,也是文化界的一大劫难,至今让人十分惋惜。

东方图书馆昔日风貌(来源:上海年华)

芷江路、天通庵路:不同版本的闸北故事

     铁路以北的老闸北更早年间属于宝山南境,而一说到宝山就更有一种浓浓的历史感,的确这里的路名就能给你这种感觉。由东宝兴路往西北而去,会连续遇到天通庵路和芷江中路,这两条马路到了虹口段就会合二为一,所谓殊途同归,而这两条马路各自代表了一种宗教的一座庙宇,恰好在东宝兴路的左右两侧。

     芷江路,许多人只道是以湖南芷江命名(我们在之前也是这么浅尝辄止的),却不知这与一座道观相关。据《闸北区志》,1644年,也就是清兵入关的同年,在今天芷江中路严家阁(一作严家角)的地方出现了一座指江庙的道观(故址在今止园新村内)。庙宇修建之早,早到当时连宝山县都没有。宝山县全境原属于嘉定县的(而嘉定县最初属于昆山县),而宝山县是整整八十年后,也就是1724年才从嘉定县东部析出。早年嘉定县内有云“金罗店、银南翔、铜江湾、银大场”,除了银南翔,其他都不属于嘉定了 。

天通庵则是一座佛教庙宇,位于华昌路、天通庵路、芷江支路口东北。淞沪铁路曾设有天通庵站,也有命名的天通庵路,但天通庵在一二八战火中被夷为平地也没有重建,连庙宇的历史也几乎完全失考(据《虹口区志》)。更有名的天通庵车站则位于天通庵路、宝山路、同心路、东西江湾路的多岔路口,它曾是淞沪抗战中重要的战略据点,有关部门设立了纪念石碑,可供瞻仰。以淞沪铁路为走向的三号线北段,这一站也北移到虹口足球场了。天通庵车站附近的著名建筑有俄国教堂以及拯救失足女童的济良所(Door of Hope)等,可见当时这一带已经有所发展,但只可惜这些机构和建筑都在战火中毁灭,今天,在战后七十多年重建后的繁华景象中已经找不到他们的影子了。

天通庵(Tien Tong An)的位置,在天通庵路与俞泾浦故道相交之处(Plan of Shanghai 1928,美国国会图书馆)

天通庵车站遗址(来源:携程网)

      芷江路分为芷江西路、芷江中路和芷江支路,独缺芷江东路了,算是奇葩。芷江西路原名指江庙路,也就是上文所说的那座指江庙,“指江庙”,顾名思义应该是指庙的位置临水宛如手指江水,而这一带并没有什么河流,原来据说当年吴淞江的故道曾在这里,这似乎就能说通了吧,实际上原来的芷江中路就是填河而筑成,甚至1928年的上海地图中,这里还是标注为河道的,只是加上了预备筑路的虚线。

芷江中路原名严家阁路,今天有一座通阁路,或许与之有关,严氏家族在芷江路这一带曾经是名门望族,曾有不少考古发现。

图中Tsze Ka Miao为指江庙旧址,约在今芷江中路通阁路一带(Plan of Shanghai, 1928, 美国国会图书馆)

无独有偶,与芷江中路相交的止园路,其实也隐藏了一座海上名园,止园。其大致位置在于止园路西侧,芷江中路和天通庵路之间。这里曾是近代湖州丝织品商人沈镛(沈联芳)的宅邸,止园路1917年修筑时,也以园命名,可见当时这个园子的影响力。沈镛在此居住至1926年就把止园改作闸北幼稚园使用,沈家搬去了租界居住。止园也是一二八事变后被摧毁的,如今也只有一条止园路可以拿来吊古。止园主人沈镛是一位传奇商人,当年在上海商界也曾经颇有地位,但在这里就不展开了。

青云路:理想与信念之地。

      青云路与恒业路是东宝兴路到西头的最后两条马路,东宝兴路右侧虹口部分曾是一个大型的玻璃制品工业区,恒业路跨俞泾浦的两段并不相连,但路名相连算是比较少见的,不过这些玻璃制品厂都已经早早让位于居民区了。青云路则显得比较特别,一个是路名很好听。青云路最初修筑的是东段,名叫青岛路,但与租界里的青岛路重名了,就改成青云路,取义高远,而且青云路本身就有着特殊的意义,每一个想要飞黄腾达的人不想拥有一个青云路的地址吗?当然,如果只从字面去理解青云路的历史就显得有些俗气了。在革命年代,青云路也有着特殊的历史,在东宝兴路口西侧的上海第六十中学的旧址上曾有一座因为“太过革命”而被迫闭校的上海大学,这座上海大学和今天的上海大学除了名字以外毫无关系。1922年国共两党创办的培养革命接班人的上海大学,至1927年“四一二”蒋介石“清共”被强制停办为止,只有四年多的时间,只设有美术、中国文学、外国文学和社会学四个系,但被帝国主义、军阀头子、以及蒋介石查封过三次,算得上与旧中国“三座大山”都斗争过的革命大学了。

(来源:上海纪实杂志)


      青云路的第一校址使用至1924年初,随后因为经费充足加上学生数量大增(翻了一倍多)就搬去了公共租界西摩路(陕西北路)的第二校址。1925年,五卅运动时,上海大学师生积极配合上海总工会(总部在闸北的湖州会馆)进行革命游行,租界当局开枪弹压,导致多名示威学生和群众死亡,称为“五卅惨案”,其中上海大学学生何秉彝烈士在游行到公共租界闹市地区时在老闸巡捕房门口不幸中弹去世,而租界当局于6月初查封了上大。

上大师生被迫重回闸北办学,在中兴路开招生处,而第三校址兜兜转转还是在青云路,不过是这一次在东宝兴路的东侧,青云路师寿坊。1927年,这是中国命运大转折的一年,那年春天,革命者从炼狱进入天堂又坠入地狱。上大师生参与上海工人第二次和第三次武装暴动,其中第二次暴动之后遭到直系军阀的搜捕,许多人被捕。而第三次武装暴动以胜利告终,上大师生也以攻占闸北警署为后来成立的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立下了汗马功劳。4月,上大迎来了新学期和位于江湾奎照路的第四校舍,但仅仅一个月之后,蒋介石政府就派人把上海大学给直接关门了,上大辉煌的革命斗争历史戛然而止,令世人扼腕叹息。好在革命的上大终究选择了历史的正确一边,从而在百年之后仍能为人歌颂传扬。上大出来的学子,虽然没有都投身革命,甚至有些人走向了反面,但整体而言这是一所革命的大学。

上海第六十中学内上海大学纪念墙(来源:wikimedia)

青云路与东宝兴路交界口东北角曾是旧上海时代的一座老电影院,世界大戏院,它的故事并不多,在资料之中人们只是说起而没有多少叙述,或许在那个影院风起云涌的年代,人们并不缺乏传奇故事,而懒得去挖掘更多的了。在影戏院旧址东首是所谓“青云路广场”,在有的资料中称为“青云路空地”。在1920年代波云诡谲的政治气氛中,空地是很好的斗争舞台,在这里人民大声呐喊,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军阀,……这些呐喊声却最终因为中国历史在20世纪的快速迭代,一切恍若隔世。

上海大学青云里旧址往西不远处有一家小学,历史不长不短,却也是颇有说头的。它就是止园路小学。这家小学的特色就是足球,喜欢申花队的球迷们千万不要忘记止园路小学,这里曾经有过亚洲足球先生范志毅、有任意球之王申思,有申花队后来的队长刘军,以及刚刚退役的王赟,当然千万不能忘记上海足协主席,第一个在欧洲三大杯进球的前国脚柳海光。一直很喜欢老申花的队歌“这里有梦这里有光荣”,如今因为培养模式的改变,也许因为国足成绩一直上不来,止园路小学很久没有新的球星诞生了,但这些依然闪耀天空的星星仍能照亮我们的回忆。

1995年上海申花获得了队史第一座联赛冠军,范志毅高举奖杯的时刻给上海人民带来的喜悦至今不可取代(来源:澎湃新闻)

东宝兴路,串起回忆珍珠的项链

      今天重又想起东宝兴路,如同珍珠项链中最不起眼的串绳,这条路上的历史遗迹也许并不丰富,但是它一路串起的是老虹口和老闸北珍贵的记忆,有的是古老的追溯,有的是近代开放的阵痛和美好,有的是革命年代的青春、活力和忧伤,有的是民族苦难和复兴。其实隔壁还有那个新村,就不提了。

      经历过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喧嚣动荡和二十世纪末开始的日新月异的变化,人们已经将这里变成了全新的家园,在拔地而起的高楼中,在交通日益繁忙的马路上,我们看到一个个为生活而忙碌奔波的人。他们也许并没有很伟大的梦想,没有很具体要去实现的理想,或者为生活的苟且奔忙。然而,如果你无意踏足临家一条从未去过的马路,看见一座有想法的雕塑,端详一幢看似腐朽却很别致的老房子,甚至猜测一个古怪的路名的背后故事,都能让相似的每一天发生一点不同,一种古今相对的回响,一种与历史相遇的悸动。这些不可再生的,陈旧的,甚至已经非物质化的城市遗产让我们的生活加入了一些不一样的元素,甚至也让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变得有些意义,让居住不再只是衣食住行中的循环往复。

上海不是一座外人看来没有历史的城市,恰恰是他的历史都藏在每个人的生活细节之中,我们人类都太过崇拜历史遗迹,但物质的历史太过脆弱,有些历史悠久的古城,历史都在地下,而城市中却很少有文化的积淀,人们的生活也充满了蒙昧和野蛮的味道。我们要穿过时空的阻隔,发现它渗透于我们今日生活的点滴,发扬他残留世间的那些珍贵东西,从而有朝一日能让它再度散发魅力。一如东宝兴路周围,那些阴霾的记忆已经过去,这里昔日的荣光已经在那里等待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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