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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 | 是他让“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成为中国人自己的歌曲

上海文联 上海文联 2019-06-19
 

在国家主席习近平对俄罗斯进行国事访问之际,光明日报社与塔斯社共同举办的“中俄互评人文交流领域十大杰出人物”活动揭晓仪式,在莫斯科大剧院隆重举行。俄方评委会评选出在中俄人文交流领域作出贡献的中方十大杰出人物,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译配者薛范榜上有名。


在中国人的歌曲记忆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绕不过的名字。甚至还有人做过统计,在世界上,用汉语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人远比用俄语唱的人多。正如作家刘屏在文章中写道的:“这首歌曲早已成为一首中国人自己的歌曲。它已不是一首单纯的爱情歌曲,而是融入了人们对祖国、家乡、亲人、朋友的挚爱和深情,以及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和希望,成为代代传世的经典歌曲。”

半个世纪中,在中国百姓中传唱的许多优秀外国歌曲,几乎都是由薛范译配的

薛范本人则这样对刘屏说:翻译家只不过是“二传手”,人们“爱屋及乌”,把本属于原作者的荣誉给了他,这是对他独特工作方式莫大鼓励和最高奖赏。他诙谐地讲:网上有一首歌这样唱的:你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一个传说;也可以这样来唱我:你不要迷恋薛范,薛范只是一个传说。




薛范:音乐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薛范先生的家在上海中山南一路的一条里弄里。他住的楼房不高,也不豪华,从外观看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建设的简易楼房,在上海这个繁华大都市里,这类楼房应该属于平民区。按响门铃,薛范先生亲自摇着轮椅为我们开门,然后又麻利地掉转车子带我们通过狭窄洁净堆满物品的短走廊,拐进一间门厅不大的房间,走进房间,迎面扑入眼帘的是四处堆满的报纸期刊、书籍和光盘,一台打开的电脑和音响被包围在书山报海中,门边的书柜里外摆满了他的作品集和荣获的各种证书、奖状、奖杯等,四壁除了时钟,没有任何装点,可见主人生活的简洁。

我与薛范先生的第一次见面是去年夏天,我去哈尔滨参加高莽先生“中俄文化名人肖像画展”的开幕式,在充满俄罗斯风情的伏尔加庄园的欢迎晚宴上,高莽先生告诉我,坐在旁边轮椅上的人是薛范,著名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翻译者。我耳边仿佛立刻响起那悠扬动人的熟悉旋律,无限敬意从心中肃然升起。

第二次见到薛范先生是两个月之后,他来北京参加基辅餐厅为他举行的一次新书发布会,其间,他专门来了一趟中国现代文学馆,带来了他翻译俄罗斯歌曲的手稿和出版的多部歌曲集,赠送给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今天已是第三次与薛范先生见面。来前,我认真地做了功课,看了许多有关他的文章,并拉了一份详细的采访提纲。首先谈到的话题自然是他翻译的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歌曲自从问世以来的半个世纪,一直盛传不衰,成为拥有世界声誉的一首经典作品。薛范先生说它是“世界音乐文化宝库中一颗璀灿的明珠,是俄苏歌曲的骄傲”。1957年,薛范在《中国翻译》发表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达到了事业上的第一个高峰。

1955年初次编译出版了《苏联歌曲集》(1,3)(音乐出版社)

1957年发表了堪称经典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苏联著名作曲家索洛维约夫·谢多伊与著名诗人马都索夫斯基合作,为1956年举行的全国运动会摄制的纪录片《在运动大会的日子》所写的四首插曲之一。当时并未被电影厂的音乐权威看好,但第二年,在莫斯科举行的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这首抒情歌曲却在参赛中引起了轰动,夺得了金奖! 大会闭幕,各国青年唱着“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告别莫斯科,回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这首歌曲也在世界上不胫而走。这一年7月,薛范从《苏维埃文化报》上刊登的联欢节获奖歌曲名单上看到这首歌曲。他手头正好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原谱,一试唱,就被深深打动了。深邃的意境、优美的旋律,把他带到了遥远神秘的莫斯科郊外,带到了那个有着厚重文化艺术积淀的国家。薛范决定立即着手翻译,尽快把它介绍给大家。可是真正干起来并没有那么顺手,整整工作了两个夜晚,笔下译出的歌词也没达到令自己满意的意境和感觉。

 

晚上,薛范决定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小剧场”听歌剧,换换脑子。歌剧散场了,薛范摇着手摇车顺着淮海西路匆匆往回走,天刚下过一场小雨,路边的法国梧桐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湿漉漉的路面洒满金色的碎片,突然,一阵悦耳的钢琴声从弥漫着清新湿润空气的夜空中飘然而至,薛范一下就听出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他不由得把车轻轻地停在了路边,倾心聆听起来。多么熟悉的旋律啊,宁静中交融着柔美、伤感、冲动和渴望,让他想起了少年时代的甜酸苦辣。不知为什么,他固执地认为弹奏者一定是位美丽的妙龄少女。夜深了,悠扬舒缓的琴音,甜蜜的意蕴,像一只神秘的手牵着他的思绪在遐想和幻想中遨游。薛范被陶醉了,他闭上眼睛,仿佛走进弹琴少女和大师肖邦的心中,聆听他们的倾诉。不知过了多久,琴声飘走了,夜又恢复了宁静。薛范到家已是凌晨一点,他丝毫没有睡意,心情还沉浸在那纯净的心灵之声中,坐在桌前,平复下心态,凝望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未完成稿,他忽然来了灵感,内心的情感像喷涌的甘泉,顺着笔端汩汩流出,一个多小时,就把满意的歌词译了出来。

 

1995年薛范策划并担任艺术顾问的“经典风情系列唱片”由中国唱片上海公司出版。

不久,北京的《歌曲》和上海的《广播歌选》同时发表了薛范译配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很快,这首苏联歌曲在全国流传开来。此时离世界青年联欢节闭幕还不到两个月。

据后来的调查,薛范是世界上第一个把这首苏联歌曲译成俄文以外文字的人,是中国第一个传唱它的人。还有人统计过,在世界上,用汉语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人远比用俄语唱的人多。这首歌曲早已成为一首中国人自己的歌曲。它已不是一首单纯的爱情歌曲,而是融入了人们对祖国、家乡、亲人、朋友的挚爱和深情,以及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和希望,成为代代传世的经典歌曲。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给薛范带来意想不到的荣誉,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1994年冬天,中央乐团在北京首演“伏尔加之声”俄苏歌曲音乐会。薛范受邀参加,当他在晚会结束前以歌曲翻译家的身份坐着轮椅登上舞台时,整个音乐厅齐声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激动人心的场面让他永生不忘。后来,这成了约定俗成的模式:无论他到哪里参加音乐会、联谊会、大型活动或上荧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就是他的背景音乐。每次他和乐友们见面时,台上台下总是同声高唱这首歌曲向他致意。

1994年11月19-20日,薛范策划并出任顾问的“伏尔加之声”音乐会由中央乐团合唱团上演于北京音乐厅。这台音乐会在两个多月内共演出了23场,观众达3万人次。

再讲一段有趣的插曲:1997年,俄红旗歌舞团第三次访华,4月23日在上海演出,薛范向主办方提议:演出谢幕时,他要上台向演员献花致敬,主办方一口答应。歌舞团团长索莫夫上校听到当即说:“怎么能让他来给我们献花?是他在传播和推广我们的歌曲,使俄苏歌曲在中国获得第二次生命。应该是我们向他献花才对。”于是,演出结束谢幕时,薛范被邀上台,歌舞团的指挥家、独唱家、合唱队长、乐队长和舞蹈队长分别在全场观众热烈的鼓掌声中,向薛范献花。

1997年4月,俄军红旗歌舞团第三次访华

他没有刻意去炒作自己,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成了他最响亮的名片。他给素无交往的刊物寄稿,很快收到编辑的复信,说熟悉他的名字,因为念大学时就唱过他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他第一次去北京拜访《歌曲》编辑部时,一位老编辑大声向同事们说:“喏,这就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译者”,于是大家都围过来,热情地和他握手。

 

他在机场大厅候机,听见排队的旅客中,有人悄悄地对身边的同伴说:“喏,就是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欢迎会上,一位教授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说道:“您的歌曲影响了我们整整一代人!”

1997年11月10日,俄罗斯联邦总统叶利钦亲自向薛范授予象征最高国家荣誉的“友谊勋章”及荣誉证书。

几个热心的听众把他抬上了北京的八达岭长城,让他也当了一回真正的“好汉”。

 

在云南的广场音乐会上,主持人热情地致词:“您的每一首歌就是一朵鲜花,您使我们拥有一座春天的花园。”

 

上海师范大学聘请他担任客座教授,从没进过大学校园的他,成了大学教授。“站”在高等学府的殿堂上,用五线谱架起一座座心灵之桥、友谊之桥。

 

类似的插曲和例子太多了。每当这时,薛范都会感到愉快和欣慰,但从来没有得意和飘然过。因为他清醒地知道:他的名字与这首风靡全球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联结在一起;是因为他数十年的工作有幸通过一首歌曲——获得社会的承认。他说:人们“爱屋及乌”,把本属于原作者的荣誉给了他,这是对他独特工作方式莫大鼓励和最高奖赏。

 

薛范对我说:翻译家只不过是“二传手”,当然要做一个优秀的“二传手”并不容易。要说他是音乐家,那他就是一个平民音乐家。

 

他诙谐地说,网上有一首歌这样唱的:你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一个传说。也可以这样来唱我:你不要迷恋薛范,薛范只是一个传说。

 

薛范说:他从学生时代就喜欢古典文学、中外戏剧、电影,以及诗词歌赋;他还喜欢历史,特别是南宋的历史,那个时代产生了许多让他钦佩仰止的人物,像岳飞、文天祥、屈原、辛弃疾等等。薛范又说,他崇拜闻一多、徐志摩、曹禺、梅兰芳、斯坦尼斯基的戏剧理论体系,崇拜诗与音乐。他曾经很想成为一个历史学家,一个文学评论家,甚至一个无线电工程师,但唯独没有想到后来会走上音乐之路,成为一个歌曲翻译家。命运是一把双刃剑,顺境逆境都可以助你成功,也可以让你失败。

2010年8月20日参观文学馆

薛范还说:请注视我,别注视我的轮椅。他不想在他的事业和成功中注入世人对他的怜悯,他要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得到社会的认可和尊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无时无刻不向自己的残疾挑战和抗争。

 

“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自立,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近七十年的歌曲译配是一条艰难的创作道路,我问他怎么能够给大家留下那么多经典之作,这其中有什么技巧和奥妙,他笑笑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把话题转到歌词翻译要关注“潜台词”。他说:《红灯记》里李玉和对女儿李铁梅说,不要把表叔的事告诉别人,铁梅说:“我知道”,虽然只有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潜台词,翻译歌词就要有这种感觉。

 

除了俄苏歌曲,他还翻译了一百多个国家的大量歌曲,总共2000多首。其中俄罗斯歌曲就有800多首,影响最大最出名的也是俄罗斯的歌曲。他是音乐天才,语言奇才,懂俄、英、意、西、法、日等多种语言,而且都是自学的。

我问他,什么是他创作的动力?

 

他想都没有想就说:我的创作没有什么动力,真的没有,许多记者都这么问过我。

 

后来他想想又说:要是非要说动力,那就是我太喜欢音乐了,音乐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早已融入我的生活和生命,我不能想象每天如果没有音乐,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再有,音乐给了我安慰、信心、温暖和力量。每天和音乐对话,我觉得非常充实,幸福。

由上海市文联主办,上海音乐家协会、上海翻译家协会、上海市文联艺术促进中心、上海音乐出版社联合承办的祝贺薛范翻译生涯60年音乐会2013年10月30日在上海音乐厅举行

2017年11月,薛范和资深翻译家吴钧陶、潘庆舲、娄自良、冯春、葛崇岳、张秋红一起,获颁上海翻译家协会“特别贡献”奖

告别薛范,走出他那音乐的“天堂”,我耳边久久回响着的依然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悠扬旋律,还有他的一段话:我还有余力去和“命运”搏斗吗?但我还是愿意以贝多芬的精神去走完我生命的最后里程,我常常默念着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波兰的密茨凯维支的《航海者》,它仿佛座右铭,从我年青时代起一直伴随我到今天:

 

……不,我愿同风暴比一比力量,

  把最后的瞬息交付战斗;

  我不愿挣扎着踏上沉寂的海岸,

  悲哀地计数着身上的伤口……


本文节选自《薛范:与歌同行,与爱相伴》,标题为编者所加


刘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现代文学馆征集编目部主任,研究馆员,著有《巴金漫话》《狂飙少年郭沫若》《东方芦笛艾青》《茅盾画传》等


文编 | 秦岭

美编 | 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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