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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从来不是知恩图报

Original 小靠仅仅活着 202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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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原创

作者 | 告非

由于结婚晚，今年我的孩子才五岁。生养孩子对我来说是个全新的课题，我逐渐发现了两件事：第一就是，要按捺住脾气跟孩子好好说话，是非常不容易的。

由于经营公众号很花时间，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忙碌，跟孩子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其实没有多少。当我发现孩子有一些不正确的行为时，我总是倾向于用最短的时间去纠正之。比如，孩子吃饭很慢，孩子不自觉地将脏手往衣服上擦，孩子看电视的时候，总是凑得很近。

每到这些时候，我总是会提醒孩子。但孩子实在过于顽劣，要么不听，要么当时听了马上又故态复萌。于是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我就压抑不住，开始吼孩子。

我当然知道吼孩子是不好的，会隔膜亲子之间的感情，但更严重的是，仅仅依靠看父母的脸色来纠正自己的错误，会让孩子迟迟无法养成控制自己的能力。

可我实在是太忙了。我要管理的公众号比较多，微信群多，读者也多。企鹅还经常给我添乱：文章一审核就是几十分钟甚至一两个小时，每天总要XX我两三个微信群，光是重建这些群就要花掉很多时间。可笑很多读者还萌萌哒问我：原来的群怎么啦？是不是被XX啦？

废话，要不是被XX了，我干嘛火急火燎来重建啊？

所以，面对不听话的孩子，我吼孩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嗓门也越来越大了。

慢慢的，我发现这样不行。我问自己，公众号重要还是孩子重要？虽然孩子还会在自己身边十几年，但孩子的五岁六岁七岁八岁，每一年都代表着不同的成长阶段，这些成长阶段一旦过去就不可能再重来，当年错过的陪伴，往后余生也弥补不了。

我不由得更加急躁了，一是深刻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不易，二是还有很多人的生存状态更不如我，当收入微薄、时间不多、学历不高的他们面对孩子时，岂不是更加急躁，而他们的孩子，会更加缺少高质量的陪伴。

很多人大唱赞歌，说这个国家现在如何如何强大、现在如何如何牛逼、美国吓傻了，日本下跪了，言下之意厉害得不得了。但现实却是，每个国民生活在生存焦虑当中，奔忙在一日三餐之间，这不是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该有的面貌。

好笑的是，网上还有些蠢人把祖国比作母亲，谁见过这样索取无度的母亲？打这样比方的人，简直是无耻，而且侮辱了母亲这个伟大的称谓。

所以，我一方面要写文章，为苍生说人话，为国民争取更好的生活，一方面我也得把自己的孩子养育好。

这两样，哪样也不能缺。

于是，我开始经常跟孩子说：爸爸妈妈养你真心不容易，我们都已经累得半死了，你还这么不听话，这样好吗？

我尝试培养孩子的感恩之心，希望孩子拥有感恩之心后，能体谅父母的不易，从而变得乖巧、听话。

然而很快，我就有了第二个发现：感恩之心好难培养啊！

尽管我苦口婆心跟孩子说了很多类似的话，好几次我都把自己给感动了，然而孩子依然笑呵呵地不解其意，似乎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有好几次，我很生气孩子看电视还是那么近的距离，我就威胁孩子：再这样，爸爸就离家出走！

每当我这样说的时候，孩子的反应总是很强烈，当我把话说到第二遍的时候，假装打开家门要走，孩子一下就哭了，跑过来抱着我的腿不让我走。

我停下脚步，说，那你还不赶快跟电视机保持距离？孩子也听从了。可是没有两分钟，又离得很近很近。

我真是气得快要发疯：这孩子怎么这么顽劣呀？

我一直保持这种气得快要发疯的状态很久，直到另一件事的发生。

那天，我和孩子一起出去骑车玩。不知道为什么，我爱骑自行车，我的孩子也很喜欢，可能是遗传吧！

我家楼下，通向大马路，是一个下坡。如果孩子直接骑着自行车冲下坡而不拐弯，就会直接冲到马路中间。所以我告诉孩子，一定要下车推行，出了大门先左拐，下了坡再上车骑行。

但是那天孩子十分固执，一定要骑车冲下坡。于是我拉住孩子不让走，僵在原地。但不管我怎么苦口婆心，孩子一定要冲坡，坚决要冲坡，一直大喊大叫。

我们俩僵持了有10分钟，各不相让。当时孩子才四岁，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如此不听话，如此固执，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然而我忽然福至心灵，我想到，既然坚持说教无济于事，是不是该换个思路？进而我想到，孩子可能未必是一定要冲下坡，可能只是搞不清楚这样的状况下应该怎么做而已，并且我的情绪激动已经让孩子产生了焦虑，为了对抗这种焦虑，孩子下意识开启了对抗模式。

毕竟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冲到大马路上有什么风险，孩子是不懂的，甚至冲下坡是什么感受，孩子也是完全不知道的。生命对孩子来说，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体验，并没有所谓的经验可寻。

于是，我蹲下身抱住孩子。我对孩子说，爸爸爱你，你不用担心，没有危险，现在你很安全，但是如果你要冲下坡，你就会有危险了，爸爸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把这个话讲了两遍之后，奇迹的一幕发生了，孩子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就开始大哭，孩子一边大哭一边说，爸爸我错了，我不要冲下坡了。

这是我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之前我们僵持不下时，孩子并没有哭，看起来也并没有任何愧疚的感觉，而当我抱住孩子时，孩子却出人意料地大哭起来。四岁的孩子，哪里懂得道歉呢？何况我们也从来没有教过孩子要道歉，难道是从电视上学来的？

其实我并不觉得孩子当时真的因为我的话产生了愧疚的情绪。可能孩子连什么是愧疚也不知道。我猜，可能孩子看电视的时候，听到爱的表达，通常都会伴随着和解表示，以及强烈的和解情绪释放吧，所以孩子也匹配了这种模式。

无论如何，大哭是我完全没有预料过的反应。孩子哭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停止，然后也不再坚持要冲下坡了。从那以后，我们经常一起出去骑车，每次到门口，孩子都会从小自行车上下来，乖乖把自行车推到坡下再上车。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的猜测可能是对的，对孩子来说，搞不清楚状况有点不知所措，但我抱住孩子的动作让孩子消除了戒心和焦虑。对我们成人来说，这个世界阳光下没有新鲜事，我们积累的经验足以让我们轻易看出潜藏的风险，瞬间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但孩子的世界空白一片，不知道什么是风险，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孩子们观察世界有我们意想不到的角度，而孩子理解世界也有我们完全意料之外的方式。孩子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可能完全不符合我们对他们的预期。

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小女孩病了，医生要抽女孩哥哥的血来抢救小女孩。哥哥只比妹妹大一岁，他非常犹豫，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就同意抽血。失血的小哥哥非常疲倦，他沉沉睡去，醒来后他惊喜地问医生：我还活着？

原来，他以为抽血的意思就是让出自己的生命，而让自己的妹妹活下去。

回想起这个故事，总是让我泪眼迷蒙，这是一位小英雄啊。但这个故事也提醒我，不能用大人理解世界的方式去推测孩子的内心世界，孩子尚未完全形成完整独立的认知能力，而这正需要父母一点一点去教导，帮助孩子们完成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并帮助构建一个独立完整的内心世界。

由此，我也反思，我之前所推行的感恩教育，究竟有没有意义？

首先我想到的是，如果我反复强调父母的给予是一种恩赐，并要求回报以乖巧，究竟会在孩子心目中形成怎样的投射？

有可能，孩子会非常恐惧。因为自从脱离母体，孩子跟父母特别是母亲的关系天然就特别密切，在孩子的世界里，肯定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竟然是可以与母体做切割的。那么，我反复强调父母的给予是一种恩赐而非义务，岂非让孩子过早明白生命的残酷真相？当孩子屡屡听到父母要以离家出走作为威胁时，孩子到底是会感恩父母过往的付出，还是立刻陷入自己的生存遭遇严酷考验而形成的巨大恐惧之中呢？

公允地说，从孩子角度来看，恐怕是后者更具可能性吧？

尽管父母不是真的要离家出走，也不是主动想要切断亲子之间的亲密无间的关系，但父母在不经意间的表达，很有可能伤害孩子幼嫩的心情。而这对于孩子来说无疑是太早了，太冷酷了。

这恐怕是最傻的父母才能做出来的事，而我却干了很多次。

其次我想，如果孩子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以乖巧作为回报，这究竟是感恩，还是被制服？孩子降生之后就明白，自己毫无生存能力，所以父母的离开对他们来说即意味着死亡，虽然孩子尚未理解死亡，但镌刻于基因中的本能必然能带给孩子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可能与父母的分离造成的恐惧比死亡本身造成的还要强。

所以，因为不想父母切断供给，而乖乖听话，能称为是感恩吗？

从孩子的角度来看，恐怕不可能吧？

再说了，如果父母动辄以断供为威胁，要求孩子的回报，这父母之爱，还有什么伟大可言呢？而从小学会讨好父母的孩子，长大后能真正地幸福吗？

想到这里，我背后又是一身汗。

我又想到，如果孩子因父母的威胁而被慑服，或者因父母的恩情而完全听话，这恐怕也不是一种幸福。东亚民族过于崇古、崇祖，李约瑟自己解释为什么中国从未诞生科学时，给出了一种解释，就是中国人自诞生以来就被打上了一个“头脑钢印”，认为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在典籍之中，隐藏在祖先的智慧里，而自己只不过是寄生于其上的细菌，因此能动性和冒险精神被压制。

这种解释我认为并不是最具备决定性的一种解释，但从教育理念来说，却依然是很重要的原因。

崇尚自由的我，却尝试奴化自己的孩子，这不由得令我感到惭愧。

这还没完，我还想到最坏的一种可能：如果孩子错误理解，认为乖乖吃饭，看电视保持距离，也不乱发脾气，就足以回馈父母的养育之恩，那么这到底是感恩呢？还是等价交换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东亚民族的父母对待子女是掏心掏肺的方式，母爱如山，父母对孩子的养育之恩，事实上不可能用任何一种世俗的方式加以衡量。亲情关系之重要，之不可替代，也更不可能用任何一种物质或行为方式进行“等价交换”。

如果这样深重的生命馈赠竟能用某种方式“等价交换”之，那么这无疑是对父母之爱的亵渎，更是对感恩精神的亵渎。

想到这里，我羞愧到无以复加。

由此，我开始思索，什么是感恩？

如前所述，我已经意识到，感恩不是简单的回报，甚至并非“知恩图报”。

如果有人给你一份工作，让你养家糊口，你需要感恩吗？

我觉得，既需要，也不需要。

因为面对这份工作，这份薪水，你已经付出了智慧或劳动的回报。可能你付出的，还比老板给你的多，真心说不准是老板应该感恩你，还是你应该感恩老板。

可是为什么又说需要感恩呢？因为老板选择了你，你也选择了你的老板，如果你们之间形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共同走过人生的一个阶段，期间你们可能共同经历了磨难，困苦，又或信任和辉煌，期间你们可能一起经历了人生婚丧嫁娶、生活酸甜苦辣，而这些事，相互都有参与或出席，那么广义地说，你们已经真正走进了对方的生命。

对于这样生命的安排，我们是需要感恩的，我们感恩的是对方的参与，是上帝的安排，是命运的馈赠。

而感恩，绝对不是金钱往来，不是你丢给乞丐一块钱，乞丐对你说谢谢那么简单。

感恩，不是一种常见的情感，它是一种珍贵的情愫。不要说老板和员工之间了，就算是合伙人、亲朋好友、夫妻之间，甚至在很多亲子之间，都不存在这种珍贵的情感。

经历一些事情后，我们发现，往往那些成熟的人，才会感恩；往往那些懂得爱别人的人，才会感恩。

为什么呢？成熟的人有过阅历，经历过风雨。他们领略过世界的精妙，知道一草一花，根源有自；他们经历过困苦，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如果他们的生活如意，他们会感恩老天眷顾，给他们的人生安排下称职的父母、尽责的师长、甜蜜的爱情。

如果他们过得并不称心如意，他们依然会感恩上帝不曾安排更加严苛的考验，以使他们至少还能勉强度日。

为什么懂得感恩的人，是懂得爱别人的人？因为他们知道爱的珍贵，爱的难得。当一个人对你并不负有责任，却依然优雅温柔地对待你，这就是一份爱。爱很难得，懂得感恩的人同样难得。

一句话，感恩的核心来源于珍惜，而珍惜的核心是对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细节都有恰如其分的价值评估。不经历风雨，怎知一滴水里也有七色阳光？不经历人生，怎能感悟当自己年幼时，父母的爱，恩重如山？

孩子是不会感恩的，因为孩子尚未有机会形成生命经历，所以将父母之爱看做理所当然，但孩子是可以在父母的陪伴下学会感恩的，因为只有父母之爱，才是孩子一生正确成长的原动力。

当我领悟到这里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原来，生命竟有如此精细的结构，我们每一个思想，每一个观念，莫不是经过千锤百炼苦苦思考后形成；而我们今天每一次思维，每一次欢笑，也源起自呱呱坠地后，父母的关心呵护。我不由得想到，今天我抚养一个孩子已经这么吃力，而当年我的父母在远没有今天这样的条件下，把我调教成人，我竟从未体验到他们的辛苦，最该感恩而未感恩的人，恰恰是我自己！

所以，请允许我利用一下小小的特权，将此文谨献给我的父母！不成器的孩子到今天才明白，一个人能懂得感恩，根源是父母对你的不放弃！

当我经历那一番大彻大悟后，我对孩子的教育状况有了很大的改观。

原本，我因工作繁忙而按捺不住面对孩子的焦躁情绪。

当我懂得感恩之后，我忽然明白，再焦虑，也不应把这种焦虑传递给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孩子应该得到温柔的对待，这样当他们长大成人，懂事了，懂得爱别人了，才会学会感恩。如果我今天不能温柔对待孩子，将来孩子就不会懂得感恩。

于是我静下心来，看到孩子是一张白纸，我帮助孩子一点一点构筑内心。

原本，我因时间缺乏，总想着用最短的时间去纠正孩子的错误。

懂得感恩之后，我开始明白，生命的伟大因其构筑在丰富的细节之上。我开始耐住性子一点一点帮助孩子来构筑内心世界。我告诉孩子，为什么父母会同意孩子的一部分要求，而不同意另一部分要求？因为我们会同意合理的，对孩子有益的要求，但我们肯定不会同意不合理的，对孩子没有益处的要求。

知道了这些，孩子也变得高兴了，因为孩子原先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对”、“错”关系。如今，相处的规则变得如此清晰易懂，孩子也少了很多以哭闹为威胁的举动。我也无需再动辄以“离家出走”为威胁了。

这样长大的孩子，内心也应该会更加柔软一些吧？

写到这里，我又要感慨了。别看我如今懂得一些处世之道，但当年我自己还是个孩童时，正是父母一点一滴的教，全心全意的爱，才将我培养成人。

而我更想到，普天下的父母，不管水平和能力如何，也都是一往情深地爱着自己的孩子。

懂得感恩的人，对别人给予爱而不求回报，但他们能得到一种回报，那就是被他们给予爱的人也学会了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