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所有保留意见都是真的，对袁隆平的悼念仍然并不虚假
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宋金波
袁隆平院士驾鹤西去，国民现象级哀悼。
01
我看到社交媒体上悼念的文字刷屏。有朋友说，上次看到这一级别的近乎全民为一人伤痛，恐怕要在二十多年甚至更久之前了。
人们常用“实至名归”概括一个人的功业与名声。很多人用“国士无双”来形容袁隆平，这已接近一位科学家所能获得声誉的顶点。
“杂交水稻之父”的桂冠，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索引袁隆平的工作成就。他的工作业绩得到了国家的认定，他是共和国勋章获得者。广大国人深信，如果没有袁隆平所做的工作，很多中国人甚至很多外国人，可能还处在无法吃饱饭的境地。
据此来评价袁隆平的生平，自然再高评价都不为过，同样，对他离世之伤感与悼念，多么深沉悲痛也不为过。
袁隆平的功绩，已经有足够多、足够权威的正面阐述，无需再重复叙说。
在这里，我希望可以简单说一说，那些对袁隆平的功绩有所保留的意见。
“死者为大”，在中国是一个传统。逝者甫去，通常只讲怀念，讲生前的好处。提及保留意见，甚至反思与质疑，自然让人不快。
但也有一些意见，是在过去多年就有的。袁先生辞世，也有人转发过去的一些帖子、文章。这些文章并不一定是袁先生离世后写的，主观上，并没有伤害和污蔑的意思。
例如，有一篇文章认为袁隆平在某种意义上被神话了（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里暂不列举文章作者和题目）。文章提出的主要观点，在两个方面。
第一，袁隆平所从事的杂交水稻研究培育工作对于中国粮食增产或“中国人吃饱饭”的作用，可能存在高估；
第二，在杂交水稻研究工作中，先后有很多科学家参与了这项工作，许多人起到的作用未必比袁隆平小，袁隆平在这个进程中的作用也可能被高估了。
这两个观点，也许在对袁隆平充满感激之情的国人看来，相当难以容忍。但如果仔细阅读过全文，认真评估作者的论据与论证，并且考虑到它所提出的问题始终未被证伪，不妨可以说，这些观点至少存在“真”的可能。
在追忆、悼念与彰表袁隆平院士的同时，对少部分保留意见宽容相待，这有助于复原准确、完整、真实、立体的袁隆平。
02
人们可以宽容对待这些意见，原因之一，是袁隆平先生已然处于“国士”的身份，无论何种评议，都不宜以个人层面的好恶来取舍；
原因之二，是迄今为止，因为各种可以理解的原因，关于他所做的很多工作的价值，没有进行过公开的讨论，对他工作成绩的一些保留或质疑的问题，基本没有得到多少正面的回应与解释，处于各说各话的状态；
原因之三，则是在我看来，即便那些保留意见和质疑都是真的，也并不能改变袁隆平在大部分国人心中的地位，不会改变他们对他的情感。
严格来说，袁隆平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在公众眼中神一样的人，是必然会出现的。
现当代中国，已经形成了具有自己鲜明特点的共同体构建、国民心理整合动员的方式。这些方式至今看来仍然十分有效。在那些关系到国家战略、生死命脉的科学研究领域，特别是以举国之力投入的领域，只要取得成功，就一定会有相应的模范人物，比如原子弹、石油，以及粮食生产。
尤其是粮食生产，涉及基本安全。中国数千年农业为本，在上者对农业极为重视，在下者，则有残酷绵长的集体饥饿记忆。
当一个十数亿人口的大国解决了粮食生产问题，无论起真正作用的是否有政策、商业等其他因素，在相关科研领域，必须有一个为此承接荣耀也承接功绩的“生态位”存在。
只要有这样的位置，是袁隆平来坐，还是其他科学家来，其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国民意志的心理需求与国族共同体塑造需求相互呼应的结果。
03
“了却家国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在中国，这样的榜样人物，不仅维系着国民的情感，也维系着国民的信念。当这样的人物离世，人们往往会感受到集体的空虚、失落。这是历史，也是现实。
我们看到袁隆平辞世后，很多民众自发在街头鸣笛，在路上呼喊，在朋友圈发帖发文，纪念袁隆平。
当一个人悼念袁隆平时，它只是一种个人情感，与一个普通人对亲人的怀念没有区别；当千万个人共同悼念袁隆平时，这是一种国民行动，是一种获得许可的表达权利。每个人都可以相信，自己的情感是真实的，自己的所知是明确的，自己的所为是正确的。
在中国这样的大国，十数亿人口的意志共鸣可以创造巨大的力量，无论这种力量以愤怒、悲伤或是欢乐表达出来。任何人都不能无视这种力量。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底气，人们才可以说，在这样的日子无须害怕甚至无须在意对袁隆平工作业绩的那些不同意见。有过不可辞谤，无过不可反谤。阴影浓重，未必是有人暗地毁伤，也许只是光明太过耀眼。
从我个人来说，即便那些对袁隆平的保留意见都是真的，也不妨碍我对他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的悼念和认可。
一个人取得的科学成绩究竟如何，可以在科学、公开的条件下评价讨论，一个人在日常工作中的行事风格，也都是细枝末节，但至少我知道，袁隆平在这么多年里，是投入地在做着真正的科研工作，他取得的有些科研成果，即便未必受得起那么高的评价，却并无注水，更没有生产对人民身体有潜在危害的产品。
袁隆平本人，也不是一个善于利用工作场合，为自己利益相关的公司公开谋取利益的人，尽管以他名字命名的“隆平高科”，是一家上市公司。
于此而论，无论是否当得起“国士”称呼，但在与他齐名的诸多“国民级”专家中，袁隆平也算“无双”了。
他比很多逝者都更值得人们真诚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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