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慈善之名行欺骗之事，人性之恶伊于胡底？
特约撰稿丨连清川
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已经在许多直播和短视频平台上，成为了“网红”地区。这原本是令人欣喜的事情，独特的文化风景，开放的心态，与热切想与时代同步的人们，正在彻底地改变这个曾经与世隔绝的地方。
在过去数年间，走红于线上，总是能给那个地区的人们，带来巨大的改变：直播的曹县，丁真的理塘，和烧烤的淄博。
但是在网络上，大凉山美丽的风景与风情之上，却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在许多平台里，假慈善，伪公益，借助大凉山的势头，给它蒙羞，带来负面。这些乔装打扮的伪网红们，欺骗了许多平台用户的心灵，伤害他们的善良，骗取他们的金钱。
这场骗局从2016年就已经开始。典型的方法，这些网红们拍摄最穷困的人们，取景最破旧的房屋，“偶遇”最潦倒的农民，然后告诉观看这些视频的人们，这里的生活如何艰辛，人们如何困顿，农产品如何滞销。如果你是善良的人，你可以慷慨解囊，购买这些穷苦的人们的产品，以帮助他们度过艰难岁月。
心地柔软的你，怎能忍受这样的画面，拒绝这样无助的请求？于是你不会计较价格的高低，产品的质量，更加不会追问，他们是否从此脱离了困难。你只是本能地去帮助了需要去帮助的人。
但是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穷人是雇佣的演员，偶遇是安排的桥段，产品是专业供应链的货物。而更加关键的是，你的爱心所贡献出来的钱财，却流入了这些视频运营者的私人腰包，并不能够真正地帮助那些穷苦的人们。
《中国新闻周刊》5月中旬，深入实地发布了一个详尽的调查报告，披露了大凉山这条灰色的产业链。
这些假慈善，真骗局，假公益，真商业，已经流布在许多平台，许多领域之中，毒害着慈善与公益，消解着人们的善良，破坏着社会的信任感。
但这并不是假慈善、假公益的唯一伎俩，它有着许多的变种形态。
从微博到朋友圈到短视频，全国各地都“发生”了种种奇异的天灾，然后数量巨大的农产品，“烂在地”“在树上”“烂在家里”……急需你善良地助农。
大凉山曾经有“50万斤苹果滞销，急哭小女孩”的火爆视频，使得凉山州盐源县政府发布紧急通知，告知社会这是子虚乌有。从河南到云南到江西到贵州，几乎没有一个深山里的地方，能够幸免骗子的“助农”骗局。
恶性疾病急需紧急救助呼吁捐款、脏乎乎的女孩子失学需要救助……这些特别容易击中人们脆弱内心的视频，都成为了假慈善、假公益的灾区。
01
多年以前，我确实上过一次当。在广州的街头，一个年轻、文静的女孩子，在街上用粉笔字写下她悲伤的经历，她家中贫困，父母重病，但是她很争气，考上了大学。但是家庭状况已经让她难以为继，所以她向街上的人们哀求，借她一点钱，让她能够继续学业，未来一定一一偿还。
我信了。我给了。
我发现这是一个骗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一个、两个、三个……不同的女孩子在街上写下大同小异的遭遇。
我嘲笑了自己，然后对后来任何这样的事情，都置若罔闻，一笑而过。
可是我有时候会突然间想到：万一，我捐助的那个女孩子是真的呢？当然不是真的。因为过去的时光漫长，计算下来，那个女孩子的孩子应该都上初中了吧。
图/图虫创意
我对于此类悲惨故事的信任全然崩塌，对于街上所遇见的所有哭诉，都斥为骗局。我没有甄别的能力，也不想甄别。
这就是假慈善，伪公益所带来的危害：它所骗取的并不仅仅只是金钱而已，它破坏了慈善和公益的神圣，拿走了人们对于自己善良的荣耀，击碎了社会中人们对于人性的信任，毁坏了整个社会的公序良俗，从而让社会的整体道德水平和公益事业总体性发生倒退。
如同我一样，买过一次假助农产品的人，对于助农产品从此不再问津；捐助过一次假病患的人，再也不敢捐助病人；帮助过一个假失学儿童的人，从此小心翼翼，不敢随意行善。
我们在意的是那些被骗走的金钱吗？不是的，我们在意的是我们的善良被利用，那些行骗的人得以风光荣耀。
广东人有句俗语：修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我们不想自己成为无尸骸的悲剧，不想资助恶魔们戴上金腰带。
骗子们只是骗走了一些钱吗？他们毁坏了这个社会最基本的伦理，扼杀了人性中的光芒，而把这个世界上极致丑陋的贪婪，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从线下，走到了线上。以更加隐蔽，更加逼真，受害人群更加庞大和广泛。
他们知道再也骗不了我了，也骗不了那些已经上过当的人了。但是“傻子”的数量很庞大。对，我们的善良，都成为了他们眼中的傻子。
线下已经很难行骗了，因为慈善、公益机构的成立，行为模式的规范，以及国家政策法规的严厉性，和公检法部门的经常性打击，他们已经走投无路。所以他们发现了线上。
也许他们现在很快也会发现，在线上，他们也将走投无路。
与《中国新闻周刊》的调查几乎同步，抖音推出了一系列整治假慈善、伪公益的措施，如同线下的管理模式一样，在线上开展了风暴式的规范管理。
不妨详细看下一下的几条措施：
1. 账号如在平台发起慈善募捐，主体需持有相关资质并按照规定认证；政府、媒体等其他账号如在平台发起慈善募捐，需自身持有相关资质，或与有资质机构联合进行。
2. 无上述资质的账号不得以任何形式在平台发起慈善募捐，包括但不限于利用电商购物等方式变相募捐。
3. 公益类账号，不得进行直播打赏、电商购物等营利性行为。
4. 严禁以公益为由，博取关注、骗粉骗赞、非法获利。如发布摆拍、“贫困悲惨”、夸张凸显社会与家庭矛盾等不实信息内容，或借助发布“助农”“助老”“助残”“助困”等内容，谋求商业变现。
5. 按照规定认证后的公益类账号，需由申请机构或个人自主运营，不得交由第三方MCN机构或他人代为运营。
这是比较全面的杜绝假慈善、伪公益存在的方法。
02
考察这些措施，我认为可以用三位一体的方法论来总结：资质、变现和打假的三结合。
考察资质，使骗子无从立身。没有资质，募捐也就无从开展；
禁止变现，断了骗子的财路。难道他们愿意真的做慈善吗？骗子们也就自然退散。
打假账号，让那些试图火中取栗的骗子们无所遁形，或者加大成本，或者无法涨粉，或者不能变现，无利不起早的骗子们自然也就知难而退了。
这套三位一体的方式，从更加本质的意义上来说，就是要让慈善的回归慈善，而让商业的回归商业。
用法治的权威、平台的责任心，加上互联网技术的支持，这波线上的打假风暴，已经显示了它的效用。
从4月至今，抖音已经下架相关视频 1131个，对3518个账号进行了无限期封禁等处置，并抹除其不当获取的新增粉丝，取消其变现功能权限。
自互联网发端至今，从最初的拨号上网，到如今上至80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童稚，都能够熟练掌握智能手机，互联网带给这个世界的改变，可谓翻天覆地，从购物、出行、教育、娱乐到职场、健康，它已然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提高世界运行的效率，提供人们生活的便利。
人们进入短视频，也并不单纯地用于娱乐，社交、沟通、教育、交易，短视频也成为了人们一个重要的生活和生产的工具。抖音倡导的“记录美好生活”，是一个向善的愿景，让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以短视频发现美、促进美、扩张美的影响力。
没有一个平台，会愿意成为制造虚假、销售骗局的聚集地，它更加不情愿，成为消灭善良、毁坏信任、拖垮社会的罪恶之地。
因此，联合法律相关部门、运用平台机制、并且采用匹配、追踪、定位、识别等互联网的技术，寻找、限制、封禁乃至举报假慈善、伪公益账号和运营者的决心和能力，应当得到尊重与支持。
这是一个成熟的平台，在行业普遍遭遇风险时率先主动出击。
03
然而，互联网从来就是这么泥沙俱下的。如同真实的社会一样，互联网也从来并不是完美无瑕的天堂之地。所有在线下世界中曾经暴露过的人性之恶，在互联网世界中都有镜像存在，有时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着人们从“网络移民”过渡到“网络原住民”，经过数十年的互联网教育，网民对于互联网上的负面，似乎有了更加强大的防范能力，色情、伪造、诈骗……，越来越难以遁形。
然而，猫鼠游戏从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有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作奸犯科的人长期浸淫，而用户们怎么可能在作恶上方法上与他们相互匹敌呢？
无法分辨、一时疏忽、以假乱真、傻里傻气……这是用户的天然弱势。再说了，在针对假慈善、伪公益这件事情上，难道要用户们都化身刺猬，漠视一切苦难才是解决之道吗？
平台的主动作为，恰恰是对用户负责，对平台负责，也是对社会负责的思路。
慈善与公益，并不能因为骗子的存在就要偃旗息鼓，而依然要开展、铺陈与扩张下去。小人气涨，君子需要更加勤勉，不仅不能气短，要更加积极与主动去拓展与斗争。
而从平台的角度上而言，如何提供给公益慈善足够的发展与扩张空间，又不被钻空子，是一件值得思虑的事情。
譬如助农这件事。”三农”问题向来是中国经济发展中的困境，农业真难，农村真苦，农民真累，这句多年之前经济学家的感叹，如今依然真实。环境的偏远，交通的隔绝，气候的作祟，历史的遗留……所有问题，使解决”三农”问题悠远而困顿。
如何让更多的农产品能够进入城市，让农民提高收入，让农业能够劳有所获，让受灾、贫困的农民，能够通过自己的劳作获得收入，提高生活水平，在灾年荒年之中不至冻饿，依然是一个现实的问题。而坐拥亿计的用户，快捷传播的信息，集聚资源力量的平台，的确能够为缓解和拔擢三农的困境，提供帮助。
以慈善之名行诈骗之事，人性之恶伊于胡底？唯有依赖用户的警觉、平台的作为与公权部门的雷霆之力，共同打击，才能有所遏制。
人性之恶自古有之，贪人钱财，伤人性命，危害世风，从来都不曾消灭过。我们自然也并不能期待，依靠抖音一家之力，就能够将假慈善，伪公益“玉宇澄清万里埃”。
抖音切断伪公益的组织体系与变现渠道，那些人就会换个马甲，寻找别的途径；平台更加难以将线下与线上联动的假慈善伪公益做一一的甄别。
更何况，这其中的灰色地带至为宽阔。假悲惨真货物如何？真悲惨假货物如何？真假掺半的悲惨与货物又如何？平台不是执法机构，更加不能进行终极裁判。
因此，与假慈善，伪公益的战争，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卷入各方力量的，需要许多平台联动的战争。这其中需要公权力部门的立法与执法，需要平台之间的互通有无与技术交流，同样，也需要用户擦亮双眼。
说句令人沮丧的话：在网络慈善行为之中，首先需要的，就是用户的警觉，需要发善心之前的甄别。这真是令人悲伤，行善竟然需要自我约束。
因而，我想说，所有事情中，至为艰难的，是维护和弘扬人性之善，以互联网慈善与公益的发展与绽放，从而建立互联网时代的公共伦理，推动善意、善良和善心在互联网中的全面铺展，才是用户与平台所要从事的，更加悠远而隽永的事业。
今日抖音打击假慈善与伪公益的行为，不过是一种反向操作，它防范的是恶之花的开放与蔓延，是防范；而至于如何向善，如何保持人们内心的纯真与善良，如何让慈善与公益更加兴盛地在互联网上绽放与闪耀，才是我们更加要着力与奋进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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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为大凉山的小村庄，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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