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胞胎家庭被网暴，浓浓的生育恶意从何处来
对于个人和家庭来说，固然有生育和不生育的自由；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如果生育率一直低于更替水平，人口长期萎缩，其后果就是，国力和经济衰退，国家和民族后继无人。
撰文丨何亚福
据媒体报道，深圳一对夫妻近日生下第三胎，并且是四胞胎，由于早产，4个婴儿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治疗一个月，预计需要花费20万元。
据孩子的父亲陈先生说，他和妻子都在深圳一家公司就职，每月收入加起来共有1万元左右。原先家里已有两个孩子，四胞胎出生后，为了能够照顾6个孩子，妻子不得不辞掉工作。家庭的经济重担，就全落在了陈先生的肩头。
陈先生称，自己收入微薄，希望得到社会爱心人士的帮助。
此事经媒体报道后很快就冲上了热搜，并引发热议。
我看了一下网民的评论，发现其中很多评论是批评、嘲讽和挖苦这对夫妻，下面是其中几个比较典型的评论：
养不起还非要生
心疼孩子出生在这种家庭
自己生自己养，成年人应该对自己做的事负责
生之前是不知道自己家多大么？
越穷越想生孩子[吃瓜]最可怜就是这几个孩子出生在自私自利的家庭里
拒绝网上要饭的！
结扎要多少钱？
没钱还生那么多小孩，真的是大人小孩都遭罪
01
为何国家应该补贴生育？
在深圳这样的一线大城市，按照陈先生夫妇目前的收入，确实很难支撑一家8口的生活，陈先生希望得到社会爱心人士的帮助，也是可以理解的。
许多网民认为“自己生的孩子就应该自己养”；而我认为，国家应该出台生育补贴（或育儿补贴）政策，分担一部分育儿成本。如果有育儿补贴政策，6个孩子有6份育儿补贴，或许陈先生就不需要向社会求助了。
2020年全国“两会”前，全国人大代表黄细花打算向“两会”提交一份《关于构建生育友好型社会的建议》。
黄细花在撰写这份建议稿时曾征求我的意见，我提了几点建议，包括取消生育限制、出台育儿补贴政策等。
后来，黄细花在提交给“两会”的建议中采纳了我的意见，提出：每个孩子，从出生一直到满6周岁时为止，国家财政每月发给一定金额的育儿补贴，具体金额可参考当地的最低工资标准。
为何国家应该补贴生育？
原因是，在现代社会，随着社会养老保障的健全，越来越多的人不靠“养儿防老”。
如果不补贴生育，那么从经济利益的角度来看，父母承担了抚养孩子的成本，而孩子长大后参加工作，给国家贡献税收，受益的是国家。
对于大部分家庭来说，生育和抚养孩子从经济的角度来看是负收益；而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一生中所创造的社会财富总的来说是大于他（她）所消耗的社会财富，对于国家来说是正收益。
所以，一个家庭生育和抚养孩子其实是以极大的成本为国家、为社会作贡献。
现代社会的税收制度和社会养老制度，实际上是多生孩子的家庭补贴了不生孩子的家庭。生育率越低，养老负担越重，将来的养老金也贬值越厉害。可以说，不生孩子的家庭将来领的养老金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多孩家庭所纳的税。
因此，在社会养老的情况下，国家财政分担家庭的一部分育儿成本，这是公平的。
或许有人会提出质疑说：“我退休后领的养老金，是来自我缴纳的养老保险费，怎么能说是社会养老呢？”
这种观点错在哪里呢？
错在他没有认识到，用养老金所购买的产品或服务也需要当时的工作人口提供。
假设一种极端的情况：某个国家所有年轻人从此都不生孩子，并且所有年轻人都缴纳社会养老保险，那么，当这些年轻人到了法定退休年龄之后，开始领取养老金。虽然每个退休的老年人都能领到养老金，但那时他们会发现社会上的商品少得可怜（因为绝大部分人都已经退休了，几乎没有工作人口），服务业也非常萧条。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商品价格还是服务价格都会高得惊人。
所以，当你退休领取养老金的时候，如果工作人口比领取养老金的人还少得多的话，那么养老金就会大大贬值了。
在目前中国，已经有社会化养老了，但总体上来说还没有社会化养幼，生育和抚养孩子的成本主要由家庭承担，这是导致生育率不断下降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有一些所谓的“奥派”学者反对发放育儿补贴，但他们支持为育儿家庭减免个人所得税。我认为，对育儿家庭发放育儿补贴和减免个人所得税，这两种方式其实并行不悖。也就是说，对收入较低的育儿家庭发放育儿补贴，对收入较高的育儿家庭减免个人所得税。
中国目前个人所得税起征点是每月5000元（此外还有几项税收专项扣除），如果只是对育儿家庭减税而不发放育儿补贴，那么个人收入没有达到个税起征点的家庭就享受不到育儿福利，只有那些个人收入较高的家庭才能享受到育儿福利。
由此可见，如果只是对育儿家庭减税而不发放育儿补贴，这种政策只对富裕家庭有利，而对贫穷家庭不利。
02
国内外的生育补贴政策
近年来，国内有不少地方政府陆续出台了育儿补贴政策，例如——
2023年8月，杭州市出台生育补助政策，包括孕产补助和育儿补助两类，孕产补助方面，怀孕（生育）二孩、三孩的分别给予一次性补助2000元和5000元；育儿补助方面，生育二孩、三孩的分别给予一次性补助5000元和20000元。
2024年5月，合肥市出台育儿补贴政策，对符合政策生育二孩、三孩的家庭补贴金额为：生育二孩，给予2000元的一次性补贴；生育三孩，给予5000元的一次性补贴。
然而，与抚养孩子的巨额成本相比，国内出台的育儿补贴金额还是普遍太少，并不能显著提升育龄夫妇的生育意愿。而且，大多数地方出台的育儿补贴政策只补贴二孩和三孩，不补贴一孩，也不补贴四孩。
目前，世界上有许多国家都出台了补贴生育的政策，下面我们来看亚洲的新加坡和欧洲的匈牙利补贴生育的情况。
2023年2月，新加坡发布了2023年度国家预算案，其中强调，将继续增加对国民生育的补贴。
根据该预算案，新加坡公民每生育第一和第二个孩子，每个孩子获得的补贴从此前的8000新加坡元（约合人民币4.18万元）涨至1.1万新加坡元（约合人民币5.74万元）。若生育第3个孩子，补贴还会增至1.3万新加坡元（约合人民币6.78万元）。
但新加坡的补贴生育政策并不能阻止生育率下降的趋势，2023年新加坡的生育率只有0.97，在世界各国中排名倒数第二，仅次于韩国。
新加坡生育率低迷的原因之一是，新加坡的生活成本极高。英国《经济学人》智库2023年发布的全球生活成本调查显示，新加坡在过去11年中第九次蝉联全球最昂贵城市排名榜首，与苏黎世并列第一。
相比之下，匈牙利的补贴生育政策则取得较好的效果。匈牙利生育率在2011年降到1.25的历史低点，2019年大幅提高多子女家庭的财政补贴力度后，生育率又开始回升，2021年生育率回升到1.61。
根据匈牙利的补贴生育政策，40岁以下的女性初婚时可以申请1000万福林（约合23万元人民币）无息贷款。女性从生育第一个孩子的年份起，还贷可以暂停3年；生育第二个孩子时，可以减免1/3贷款；生育第三个孩子时，免除全部贷款；如果生育4个或4个以上孩子，她还可以永久免交个人所得税。但如果夫妻结婚后5年内没有生育孩子，就需要补交贷款利息。
当然，要提高生育率，除了发放育儿补贴，还需要大力发展普惠托育服务、保障女性平等的就业权，以及在社会上营造一种生育友好的氛围。
03
中国需要补贴生育吗？
近年来，中国的生育率有多低？
可以简单概括如下：纵向来看，2022年和2023年中国的生育率是有记录以来最低的，仅相当于更替水平的一半。横向来看，中国的生育率在人口1亿以上的国家里排名倒数第一。
鉴于中国已跌入低生育率陷阱，补贴生育就显得尤为迫切。
当然，也有人反对补贴生育，他们认为，未来AI（人工智能）将取代越来越多人的工作，中国人口太多了，人口减少是好事，人口少了，就更容易找工作了。这种观点其实是片面的，原因是——
一方面，人口多了，一个工作岗位固然有很多人来竞争；但另一方面，人口多了，也会产生更多的工作岗位。大城市人口多，小城市人口少，但大城市的失业率不一定比小城市的失业率高。长三角和珠三角都是中国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可是中西部省份的很多人都跑到这两个地方找工作。
一般来说，经济繁荣时失业率低，经济萧条时失业率高。例如，在1929—1933年大萧条时期，美国人口只有1.2亿，但那时失业率一度高达25%。如果你认为失业率高是因为人口太多，那你是不是认为那时美国也需要减少人口呢？然而，2023年美国人口已达3.36亿，失业率只有3.63%。
AI等技术的进步，确实会取代很多人的工作；但另一方面，技术进步也会创造许多新的工作。现在有许多工作或职业，几十年前是不存在的，例如外卖小哥、快递员、新媒体运营专员、网络主播。
《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4）》显示，截至2023年12月，全网短视频账号总数达15.5亿个，职业主播数量已达1508万人。
还有人认为，人口质量比人口数量更重要。我认为，人口质量和人口数量同等重要，而且，更多的人口数量也会促进更高的人口质量。
例如，在其他条件基本同等的情况下，从一个14亿人口的国家里挑选出的1万个杰出人才，其总体质量肯定高于从一个1.4亿人口的国家里挑选出的1万个杰出人才。美国很多高科技公司的高管都是印度裔，并不是因为印度人的智商特别高，而是因为印度人口基数特别庞大，因此涌现出杰出人才的概率更大。
对于个人和家庭来说，固然有生育和不生育的自由；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如果生育率一直低于更替水平，人口长期萎缩，其后果就是，国力和经济衰退，国家和民族后继乏人。
在低生育率的情况下，提高生育率就是利国利民的举措，所以把补贴生育也作为财政支出的一个项目，是公平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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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编辑：冰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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