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痕庐诗话(5-7)
异量之美
汉刘向论文,尝言凡人“唯知同体之善,不知异量之美”,盖有感于偏执之见也。今之好旧体诗词者,恒鄙薄新诗,以为不足道,不知新诗亦有语凝意炼,令人低回诵之、含咀不尽者。
如艾青:“为什么我的眼睛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臧克家:“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王统照:“拾起又放下的,是你的信件;/放下又拾起的,是我的思念。”
戴望舒:“终日我浇灌着蔷薇,/却让幽兰枯萎。”
戴尚有《萧红墓畔口占》云:“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俨然旧诗中之绝句。当代诗人韩瀚吊张志新之句云:“她把带血的头颅/放到了天平上,使一切苟活者/都失去重量!”岂不胜旧诗中庸常之作!
阿垅《白色花》
谷风编《历代七绝精华》,曾向其建言,王安石《孟子》“沉魄浮魂不可招,遗编一读想风标。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具思辩幽光、理性慧彩而能不“涉唇吻、落思维”,不可不选。近代七绝,蒋智由“落落何人报大仇”、谭嗣同“望门投止思张俭”,章太炎、邹容联句“击石何须博浪椎”,亦皆其选。
于鲁迅,则以为《自题小像》《悼杨铨》《所闻》《答客诮》四篇入选,即“题无剩义”矣,至“万家墨面”一绝,虽忧愤深广,心事浩茫,然学鲁之浅者易变为叫嚣,似不必定选之。
当代七绝,举邓拓《过东林书院》,吴鹭山《咏残荷》,又,阿垅(陈守梅)《端阳偶感》:“汨罗江水故沉沉,江水不知(如?)谗谤深。总是蛾眉违众女,还将香草遣孤心。”全诗亦平平,唯第二句则颇痛切。要之,以诗存人,为一代受难者立传,亦应录以备忘,昭示后来耳。
近年出版界与文学界联合编纂出版之《百年百种优秀文学图书》中,有“七月”派新诗二十人集,第一人即阿垅,书名《白色花》,亦取自其诗句:“要开作一枝白色花——/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此其1946年所作,殆诗谶欤!
唐诗雷同
《升庵诗话》卷八有《唐诗不厌同》条,举唐人诗句雷同之例凡九,多为绝句。
尚可补一例:卫象《吴宫怨》末联“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李白《苏台怀古》七绝之三四句亦与之全同。按,《升庵诗话》卷十三《卫象吴宫怨》条中,考卫象之时代云:“此诗与王子安滕王阁诗相似,少诵之,知为初唐人无疑,而未有明证。
偶阅李峤集,有《咏卫象饧丝结》,知为巨山。同时高棅选唐诗,乃收之晚唐,不考之甚矣。”按“同时”当属上读,“知为巨山同时”,谓卫象乃与巨山(李峤)同时(即初唐)之人也。予所阅为中华书局点校本,乃以“同时”属下,则点校者竟不知“巨山”为李峤号,而高乃明人,似亦不识,否则明人何得与唐人巨山(李峤)或卫象“同时”?正亦“不考之甚矣”!
《升庵诗话》尚有《韦庄江行西望寄友》条,于“欲将张翰松江雨,画作屏风寄鲍昭”句后云:“鲍照,唐人,避武后讳,改曰昭。”“唐人避武后讳”当连读,谓“照”作“昭”乃唐人避武讳所改。今于“唐人”后加标逗号,意为鲍照系唐人,为避武后讳自改其名,岂非大谬!标点者不至不知南北朝大诗人鲍照,然出书前之三审三校亦不能辞其咎也。唐人尚有“嵇康琴酒鲍昭文”之句,有书家书为条幅,“昭”亦作“照”,驯致平仄不合,亦因不识此乃避讳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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