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罢”“汀茫”
顾况诗《囝》,述当时闽吏取童子为阉奴之事,惨绝人寰。“囝别郎罢,心摧血下。隔地绝天,及至黄泉,不得在郎罢前!”生离死别,情苦言悲,甚于汉乐府《孤儿行》,令人不忍卒读。闽人呼父为“老父”,父,上古声母为“并”,闽音至今犹然。故俗字作“老爸”,盖父、爸实一音之转也。顾况吴人,其胸中于闽语先存一段南蛮鴂舌、“格磔”之成见,故一闻“老父(老爸)”之呼,便觉其音可怪,辄写作“郎罢”,且于诗后加注,求之过深,反难索解。后人复沿用之,约定俗成,“郎罢”遂入语词之林矣。宋人郭忠恕《佩》云:“河朔谓无曰毛。”实则“无”字上古声母为“明”,湘、蜀、粤、闽方音至今犹然,字亦何必作“毛”?《两般秋雨庵随笔》举《后汉书·冯衍传》“饥者毛食”、《五代史》“黄绰赐绯,毛鱼袋”为例,实则二“毛”字本可作“无”:因知高文典册,亦不免庸人自扰之讥也。前人笔记载顾亭林游晋,宿傅青主家。一日起稍晏,青主知其邃于古音,于户外戏呼曰:“‘汀茫’久矣,犹酣卧耶?”亭林怪其语,青主曰:“君精古音,岂不知天本音汀,明本音茫耶?”相与大笑。今粤语“天明”发音犹然。予《莲城秋日书怀》七律颔联:“放学儿归唤郎罢,催诗客至报汀茫。”因“郎罢”、“汀茫”皆记录方音而成故实者,字面颇相称,故以为对,“庸人自扰”,翻成诗语,思之失笑。
鲁迅剥王渔洋
鲁迅尝剥王渔洋诗。王渔洋《咏史小乐府》二十四首之三:“长揖横刀出,将军一代雄。头颅行万里,失计杀田丰。”小题为《杀田丰》。鲁迅吊卢骚诗:“脱帽怀铅出,先生盖代穷。头颅行万里,失计造儿童。”西人以脱帽示礼,故以之套“长揖”,又以“怀铅(子弹)”套“横刀”。此林贤治所谓“思想是西方的,语言是中国的”欤?
周鲁迅
1981年纪念鲁迅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时,在杭州胜利剧院上演话剧《梦幻》,剧中有一警官,故作斯文,称“周鲁迅”,观众哄堂。未久,见沪上某教授赠人诗中,竟亦有“全力钻研周鲁迅”之句,为之愕然。倘据此称呼,尚可有“沈茅盾”、“李巴金”、“万曹禺”、“张胡风”、“蒋丁玲”矣。全诗如下:“盛年徐子拥书城,下笔万言如有神。全力钻研周鲁迅,细心寻访浙诗人。秦淮灯火我们社,白马奔腾夏丏尊。浩淼烟波文艺海,此中乐趣味真醇。”载1983年1月26日《浙江日报》。又,京华亦有名公于诗中称吴昌硕为“吴庐”,吴号缶庐,似不可略为“吴庐”,亦犹杨诚斋不可略为“杨斋”、袁随园不可略为“袁园”、龚定庵不可略为“龚庵”。既为学者、名流,不望其吐属风雅,但望其表述得体,应非苛求。
刻画朱闻
朱自清先生寄夫人陈竹隐诗云:“勒住群山一径分,乍行幽谷忽干云。刚肠也学青峰样,百折千回却忆君。”盖南岳方广道中所作,1938年9月书寄于昆明。先生有《贤博奕斋诗抄》,叶圣陶为缮录并题二绝云:“犹贤博奕论辞耳,刻意吟诗岛贺俦。长记攒眉消瘦影,凝思时仰望江楼。”“探怀每示数篇诗,远道贻书诗附之。此乐永违诵遗稿,心情浑不似当时。”二诗以平易之笔寓深挚之情,追忆前尘,情景历历。圣陶老人又有题杭州夏子颐木刻闻一多头像句云:“诗心骚思镇凝神。”寥寥 七字,亦于平易中刻画精到。
陈借汪句
陈仲弘“此头须向国门悬”,乃借汪兆铭早年诗句。汪诗题为《狱中有赠》,共七律二首。诗云:
煤山云树总凄然,荆棘铜驼几变迁。
行去已无干净土,忧来徒唤奈何天。
瞻乌不尽林宗恨,赋鵩知伤贾傅年。
一死心期殊未了,此头须向国门悬。
落叶空庭秋籁微,故人梦里两依依。
风萧易水今如昨,魂度枫林是也非。
入地相逢终不愧,擘山无路欲何归。
记从共洒新亭泪,忍使啼痕又满衣。
此当作于刺摄政王被逮入狱时,与其“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同为时人所传诵。早时有此豪情,后乃坠为巨奸,良可叹也!陈仲弘全诗为:“南国烽烟二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作于赣南游击时期,英风豪气,而又妙语解颐,想见其人。
绿痕庐吟稿(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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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州吊元好问
太行元气此星辰,何止金源第一人。
泾渭清浑疏凿手,沧桑歌哭乱离身。
韩岩村古公如在,野史亭空草自春。
束发读诗今展墓,摩挲老柏想风神。
金陵薄游归武林后漫成一律寄白下友人
江上东风燕子斜,乌衣人散向天涯。
自来门巷多才女,从此文章失大家。
谢氏庭花秋杂草,陈朝宫树暮藏鸦。
青衫未浣秦淮酒,遮莫归时鬓已华。
席上赠尚佐文朱勇文
万山深处十年灯,未识同时倜傥生。
直向唐贤问津逮,从知汉学在师承。
天涯作客心原赤,湖上逢君眼忽青。
此日一樽终晤对,夜来诗梦满莲城。
闻之郭在贻兄某诗翁“文革”中作“哭刘少奇主席”
因占一绝
园柳鸣禽记谢池,先生元是圣之时。
抚棺正为康回恸,忽变公刘哀挽诗。
读《千家诗》偶感
青池蛙鼓家家雨,绿路莺簧日日晴。
一种熟梅天气里,诗中风物不同声。
读史偶感岳飞苏轼事
“武穆”惊心因皂隶,“文忠”垂首对乌台。
若凭美谥思风采,那识人间事可哀。
杭州九溪谒陈散原先生墓
同光诗垒昔摩云,今日春芜属此坟。
浮世几人倾大雅,生刍一束吊斯文。
遥怜绝学无馀子,(谓寅恪先生)。
永侍空山剩长君。旁为衡恪(师曾)先生墓。
三爇馨香来再拜,不知心事竟何云。
再题杭州马坡巷龚自珍故居
近代开先路,仁和龚璱人。
九州喑万马,箫剑走风尘。
邪许中宵泪,苍茫六合身。
青词无限意,原不为迎神。
呈杨叔子院士
挥毫万字气如虹,云梦泱泱久荡胸。
到处争传羊叔子,几时来拜马扶风。
理工独诣无双士,骚雅重兴第一功。
记取武昌秋夜月,绿园人诵大江东。
华中理工学院号“绿园”。
和熊盛元感事
鱼龙色相幻虚空,满目华林薄雾中。
夜雨天涯喑独语,春风日下沸群雄。
趋迎竞进初生竹,古直孤遗半死桐。
剩有怀人无限意,年年凝睇伫秋鸿。
春晓携小狗乖乖出遛
曾经三九雪霏霏,久盼莺飞草长时。
初日微风晨出遛,乖乖新换小春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