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毅夫遭遇人工智能，后发优势理论会不会被秒成渣？ | 冰川观察
林毅夫团队没有看到，这一轮人工智能技术成熟之后，有可能让产业转移浪潮就此终结。如果错过了未来5~10年这个窗口期，很多发展中的国家和地区或许将再也发展不起来了，后发地区也就只剩下后发劣势了。
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艾川
前段时间，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中心林毅夫团队的《吉林报告》在学界引发广泛争议。
《吉林报告》最受争议的一点就是，林毅夫团队认为，具有劳动力价格优势的吉林应该发展轻工业。
这非常符合林毅夫团队的研究路径，只是，很多人可能没有想到吉林的人工竟然会这么便宜，另外，大家也对吉林的营商环境缺乏信心。
《吉林报告》是否靠谱？林毅夫团队的建议是否靠谱呢？
这需要对吉林的营商环境成本和劳动力成本优势，进行综合分析。尤其是，营商环境成本又很难做出量化分析。但是，目前吉林发展劳动力密集型的轻工业也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
▲林毅夫
就在《吉林报告》引发争议的时候，9月11日，新华社播发了一篇报道《吉林辽源：一双小袜子演绎老工业转型之路》。为林毅夫团队提供了事实方面的火力支撑。
报道显示，2008年，辽源被列为全国首批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试点，寻找接续替代产业成为重要课题。依据当地传统和优势产业，辽源瞄准纺织业，东北袜业园应运而生。
现在，辽源俨然已经成了“北方袜都”，袜业园每天有近800万双棉袜流向世界各地，60%的NBA现役球员都穿过辽源出品的袜子。今年园区预计年产量32亿双，产值突破百亿大关。
其实，不只是吉林辽源，辽宁的葫芦岛近年来也成功实现了向劳动力密集型轻工业转型，从原来的重工业基地变成了“中国泳装之都”。
这些现成的事实和案例，也几乎可以说是对林毅夫新结构经济学的完美注解。
林毅夫的埃塞俄比亚方案
在《吉林报告》之前，林毅夫其实已经在埃塞俄比亚取得了成功。
林毅夫在世界银行任副行长的时候，就开始提倡他的后发优势和产业政策理论，但是，这一理论能否有效，大家好像也都心里没有底。
于是，林毅夫开始在非洲推行他的想法。2011年3月份，林毅夫带着他的研究报告和思路去见了埃塞俄比亚总理梅莱斯，说你的国家有皮革，而且你有廉价劳动力，你发展制鞋业应该是能成功的。并提出设立工业园、引进中国企业、实行中国一把手工程等政策建议。
▲埃塞俄比亚总理梅莱斯
梅莱斯非常聪明，很快就采纳了林毅夫的主张。3月份，见了林毅夫，8月份，梅莱斯就到深圳、东莞招商去了。
很快，东莞当时女鞋最大的生产企业华坚决定到埃塞俄比亚投资建厂。华坚在埃塞俄比亚的工厂从2012年投产至今，每天能够出产女鞋6500双。目前，华坚集团在埃塞总共拥有六条现代化的生产线及鞋材场，年出口的女鞋200万双，利润率为10%。
前段时间，一条“6000名埃塞俄比亚女工合唱《团结就是力量》的视频”在互联网上异常火爆。她们正是东莞华坚集团在埃塞俄比亚工厂的工人。华坚声称已经帮助埃塞俄比亚解决了6000人的就业。
华坚之后，更多的中国企业到埃塞俄比亚投资建厂，一些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已经成规模向非洲转移。据报道，在亚的斯亚贝巴郊区，中国企业投资的东方工业园里扎根了30家左右中资企业，涉及制鞋、纺织、汽车组装、钢铁等各个行业。
埃塞俄比亚似乎也认定了这样一条发展道路，工业园正在多个城市遍地开花。
▲埃塞俄比亚首都
埃塞俄比亚是近年来非洲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的国家，已经连续10年保持了两位数的增长。而且，埃塞俄比亚也是非洲近年来吸引直接投资最多的国家。
6月份，埃塞俄比亚官方称，其2016年国民生产总值（GDP）达720亿美元，超过肯尼亚，成为东非第一经济大国。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最新预测，2017年埃塞俄比亚GDP将再创新高，达到780亿美元。
埃塞俄比亚有望成为新的制造业基地，让“亚洲四小龙”的故事在非洲大陆重新上演。
新结构经济学的问题在哪里？
也许正是有了埃塞俄比亚的成功经验，林毅夫团队才会对《吉林报告》如此有底气。
在林毅夫的眼中，一个国家的后发优势应该根据自己的资源和禀赋来确定，而非洲或者说埃塞俄比亚的后发优势主要还是在人口和矿产等。非洲13亿人口，人口结构非常年轻，有高比例的适龄劳动力人口，埃塞的劳动力价格只有中国的七分之一。
按照以前世界产业转移浪潮的规律，只要非洲国家能够保持政治稳定，并且致力于开放和经济发展，理所当然会是下一轮产业转移的理想目的地。埃塞俄比亚发生的故事也显露出了苗头。
但是，在新一轮技术变革的大时代，后发优势理论还有多大的空间？
正如这次宋常铁所言，学界对新结构经济学的批评主要在于，“其建立在比较优势理论基础上，而不幸的是比较优势理论从方法论来说是一个静态理论，无法应对复杂的历史，更罔论变动的未来。比较优势理论适合解决某些初级发展阶段的问题，对技术进步、企业管理、政策环境、社会运动等等，都很少充分考量。”
如果，下一轮还存在产业转移，或者说产业转移仍然按照既往路径发生，新结构经济学或许仍然有在很大的成功可能性。
但吉林报告的一个问题是理论框架陈旧，还是以传统的比较优势和产业转移路径，作为预设前提。
除了发展轻工业的建议，报告还包括与广东对接电子产品产业等。但形势已经变了，广东的美的、格力已经在机器人产业重资布局。东北的劳动力价格优势和机器人相比，会有多大？
人工智能让产业转移浪潮终结
林毅夫团队没有看到，这一轮人工智能技术成熟之后，有可能让产业转移浪潮就此终结。
现在人工智能的研究和发展方向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代替人，一个是辅助人。在制造业领域，机器人代替劳工是可以看到的趋势。
制造业领域的机器人层出不穷。这一段时间，又有媒体报道，有缝纫机器人和制鞋机器人出现。4年前，耐克曾经收购了一家名为Grabit的机器人初创公司。如今，耐克成为了这家公司首批客户之一。报道称，机器人制鞋效率比人高20倍，8小时能制造600双耐克鞋。
去年，富士康部署了4万台机器人，以降低劳动力成本。这带来的直接结果是，富士康昆山工厂中的6万名工人就此下岗。
今年1月，世界经济论坛发布了一份名为《职业未来》的报告称：未来5年，全球劳动力市场出现颠覆性变革，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崛起将导致全球15个主要国家的就业岗位减少710万个，即使有新增的200万个就业机会的抵消，全球15个主要经济体的就业岗位还是要净减510万个。
人工智能发展的趋势必将重塑未来的生产和商业模式。在人工可以被机器代替的现实面前，制造业企业无需再像游牧民族那样在全球追逐劳动力价格洼地了。
这一轮技术革命将重塑全球商业形态。今后，生产工厂将更加贴近市场。以后，哪里有市场就可以把工厂建在哪里，贴近市场将省下大笔的物流成本，而且，也更加能够满足本地消费者的个性需求。
如果，机器人的效率足够高，可以抵消在美国的开厂和有限的劳工成本，耐克就完全可以不必再跑到遥远的亚洲和非洲寻找最便宜的代工工厂。
制造业将会以熄灯工厂的方式向美国、欧洲等发达国家回流，尽管，这不会产生更多的就业，美国的铁锈工业带的失落的白人也很少能从中获益，但是，非洲等发展中国家却失去了机会。它们的劳动力价格优势将大幅贬值，而在制度、营商环境等方面的后发劣势将会更加突出。
当然，我们不必担心中国，毕竟中国仍然有成熟的配套，而且，将来有望成为世界最大的单一消费市场。
人工智能会带来大规模的技术性失业，也同样会因为新技术的发展创造出新的就业，并且因为技术进步和财富增长，人们还会创造出新的市场需求，从而创造更多就业。
比如，机器人让很多中国的产业工人下岗了，但是，中国的失业率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主要原因就是，技术进步刺激了人们叫外卖、网上购物的强烈需求，原来富士康流水线上的工人摇身一变成了外卖小哥和快递小哥。当然，还有一些产业工人也投身于网络直播等新兴娱乐产业。
属于第二产业的制造业技术性失业问题，被属于第三产业的服务业成功化解了。但是，这种就业的迁移只会发生在同一个经济体内，很少有机会能外溢到别的国家。至少，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在北京和上海街头看到，送外卖的非洲小哥。
这样发展下去，发生在全球范围内的产业转移浪潮，很可能将不再发生。人工智能或许将让传统的产业转移终结，也将令既往的产业政策失灵。将来富士康可能也会去非洲建机器人工厂，但最多也就是让某个国家成为“非洲工厂”，已经不可能再像中国这样成为“世界工厂”。
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可能会进一步加剧全球经济失衡。拥有庞大的市场和先进技术的国家，将越来越强，将来世界经济食物链顶端将会只有美国、中国、日本和德国这四个国家。如果错过了未来5~10年这个窗口期，很多发展中的国家和地区或许将再也发展不起来了，后发地区也就只剩下后发劣势了。
▲面对人工智能，后发地区只有后发优势了吗？
至于说吉林将来会怎样？现在能利用好后发优势，就先利用好，但是，也不要用力过猛，政府积极干预行为的风险极高，将来更重要的还是解决好后发劣势的问题，搞好法治和营商环境，市场会自发找到新的经济增长点。
需要说的是，一个地方和一个国家利用好后发优势，与改变后发劣势并不矛盾，往往很多时候，也只有融入市场和全球分工合作的市场体系中，也才会有更多动力去改变后发的制度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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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编辑 莫子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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