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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岁智障女嫁55岁单身汉,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杜都督 喜旺 凤凰WEEKLY 2021-03-15
这不是一般的“哭嫁”。
一位身材矮小、面容稚嫩的女孩,与一位约莫四五十岁、年龄能当她父亲的中年男人并排而坐,两人胸口佩戴新郎新娘的胸花,背后是铺满红色被褥的床,周围环境简陋。
女孩看起来精神状况异常,她一边发出尖利骇人的哭声一边怪叫,身旁的中年男人在给她擦眼泪。
和女孩哭喊声相对的,是周围喜气洋洋的看客。
镜头一转,新娘妈妈穿着大红色衣服、面露喜色。拍视频者劝慰道:“别哭了,你是来享福的,正常人还没这种待遇呢……你看妈妈,多靓丽。”
周围简陋的环境、幼女、“正常人”、和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巨大哭声……这条充满疑点的视频迅速发酵,直到驻马店当地相关部门说明情况:
视频里女孩20岁,姓姚,有智力障碍;男人55岁,姓张,因为穷一直娶不上媳妇;两家一商量,女孩父母将女儿许给了他。
面对这桩婚姻,女孩父亲笑着说:“双方都满意。”

双方都“满意”?

只有网友不满意?
槽多无口。和微笑且满意的女孩父亲相比,网友几乎是一边倒的批判与不解:
法律上讲,女孩姚某是否具有民事能力?这场婚姻是否合乎法律?
作为智力障碍,她知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她自己愿不愿意结婚、知不知道可能会受到伤害?
张某娶妻是为了结婚证还是传宗接代?违背她意愿发生关系算不算强奸?父母嫁女是不是为了甩掉包袱、算不算遗弃?
即使再退一步,男方比女孩大35岁,因为穷娶不上老婆,现在把孩子嫁过去,她就真能过上好日子?
在记者的深入调查下,这对新人的真实情况,一点点被揭开。
张某说,新娘是媒人介绍的,自己家里穷,一直在种地没有打工,所以也没娶媳妇,现在87岁的老父亲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家里经济来源靠着两亩地,连办酒席的1000块钱都是找人借的。
因为姚某是智力障碍,需要自己要给她喂饭、抱她解手,现在因为要照顾她,自己也没办法出去工作了。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孩子的,他说如果女孩能生就生一个,还坦言两个人已经同房过了,但是他并不清楚,女孩的病会不会遗传给下一代。
姚某父亲则介绍说,他们家是困难家庭,姚某2001年出生,因为五六岁的一场高烧患上智力障碍,到现在不会说话、不会自己吃饭、不会自己上厕所,更没有自理能力。
因为不懂事,这场结合并没有、也无法经过她的同意。
两个人只办了婚礼,还没有在法律上领取结婚证,但是已经像事实夫妻一样生活了。
姚父很开心,说女儿嫁过去饿不着就行了,“我们离得近,可以随时看看女儿”。
不过说着“离得近”,也有二十里地,而且姚某的家人在将女儿嫁出门后,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虽然民政部门表示,双方未领证、同居不违法、今后会帮扶,但是这仍然无法改变女孩在懵懂无知下嫁了人、前途未卜的事实。
显然,和原生家庭相比,在这场以生育价值为核心的婚姻中,女孩会被好好照顾的幻想更加不可靠。
姚某的妈妈,就是一个这样的悲剧。根据红星新闻记者采访,女孩的亲生母亲本身是智力残疾,不会说话,“精神病一样”,为姚父生了一儿一女。
村民说她亲妈“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08年妈妈带着儿子走失,再也没有回来,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在哪”。
后来姚父又娶了后妈,她比父亲小28岁,智力也有些问题,但一直对姚某不错。
这仿佛是一个传承的悲剧。
两位妈妈不具有完全行为能力,但先后被嫁给了姚父;结婚后,姚某的妈妈在不知精神障碍会不会遗传的情况下生下了两个孩子;婚后的生活显然不幸福,毕竟她来不知道从何而来,走也无人挂念。
今天哭嫁的她,会不会成为以后的她们?

嫁掉“智障”女儿,

姚父姚母大错特错吗?
不管女儿本人意愿就让她结婚,走时也不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这些事实连在一起,很难不让人觉得,姚父姚母是在“甩包袱”,想扔掉这个智障女儿。
面对网友一边倒的非议,姚父却觉得自己没有错。认为,给智残女儿找一个婆家,哪怕对方家境贫穷、年龄差距大,只要对方能给女儿一口饭吃,已经是一种归宿和保障了。
而且,跳脱出“嫁给老汉”的语境,在不少农村,“龄男娶残障女”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在这个组合里,她能有口饭吃,他能传宗接代,日子也就能凑合着过下去。
这固然可悲,却也蕴藏着巨大的心酸和无奈:哪怕不是姚家那样的农村家庭,对中等收入的城市家庭来说,养育一个心智障碍的孩子也是难上加难。
“哪家孩子摊上这种病,全家不是活在地狱?”
病情折磨自不必说,心智障碍疾病还会给小家庭的经济背上沉重的负担。现实里,有不少家庭耗尽家财甚至负债,只是相信孩子能好起来。
但目前,这类病并不能治愈。不少家长千金散尽,却坠入诈骗的陷阱,不仅钱没了,还在从希望到失望的反复中不断向下沉沦。
而且,许多心智障碍的孩子,心脏、听力、消化系统等也有问题。更高的抚养难度,意味着起码一名家长放弃全职工作,全身心投入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
现实中,往往是男性负责养家,女人负责照料小孩。她们花费比普通母亲更大的心力,挑战的却是不可能治愈的疾病。
有妈妈说,因为心智障碍孩子不听话,罚她3天不吃饭,孩子饿得哭,她崩溃地想如果饿死也好,大不了去坐牢;
也有人说,他带着心智残疾的儿子去公园,孩子忽然失控乱咬,他当时想如果自己和配偶去世,照顾的负担就要全部压在另一个孩子身上了……他想拉着儿子的手跳进荷塘。
不管家庭财务的窘迫、精神的压力,还是旁人非议的眼光……这一座一座,都是压在这些父母身上的大山。 
照顾已经是如此困难,入学读书更不必说。曾经有妈妈向医生咨询孩子上学的问题,医生毫不客气地说:“上幼儿园?你孩子能学会擦屁股就不错了。”
也有妈妈带着孩子去学校,结果多次被退回来,“心里难受得想带孩子一起死”。
状况好一点的小孩,还有机会跟班进入普通小学读书,但家长往往要磨破嘴皮、甚至掏钱上下打点。
而如果小孩智力缺陷严重,就只能去特殊教育学校。问题是,特教学校开设的课程,主要针对失明、失聪的孩子们。至于心智障碍患者,学校根本顾不过来。
“巫山童养媳事件当事人”马泮艳就是这样。她有一个自闭症女儿,想将女儿送去上学,但普通学校不收,所在的重庆市江北区又没有特殊教育学校,只有普通小学里的特教班,收不了心智障碍小孩。
她东奔西跑了大半年,也没能解决孩子的入学问题,只能找了个私立特教机构,每天上一个小时课,一个月就要三千多块钱。
即使这样,也有很多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小孩参与到这场名为“嫁人”的赌博中。
前段时间有个新闻,一位年过七十的妈妈不让保安娶自己的智障女儿,认为他只是图自己的房产。
她给女儿申请残补、低保,还给她交了养老保险,力图让她不结婚,也能有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这位妈妈让孩子受教育、完成社会化训练、为她建立兜底保障。所以,她才能这样硬气:我女儿不用嫁人也可以。
她的做法固然令人称赞,但这一切得以成立,都是因为她还有选择的能力。
像姚某这样的农村家庭,没有教育资源、没有房产、甚至交不了城里的养老保险,除了嫁人,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参与赌博、将智障女儿托付他人,最悲惨的结局是方洋洋式的一生:因为生不出孩子,被婆家虐打致死。但如果运气够好,就能凭借生育价值换得一世安稳,衣食无忧。就算运气差点儿,夫家照顾不周,但起码有个安身之地,父母百年之后不至于落得流落街头。
这样的一生,在许多父母眼中已经足够。
为了幸运的可能,他们宁愿赌一把。

心智障碍女孩该往何处去?
痛斥女孩父母为彩礼卖女儿是容易的。
但是平心而论,在自身已经是贫困家庭的前提下,照顾这样一个心智障碍的女儿,属实不易。
最突出的一个现实问题是,她可以不嫁人不生孩子,但是父母百年之后,谁来照顾她给她养老呢?

 
这位网友的语言也许刺耳,但却道出了问题的实质:比起“乐不乐意嫁”,“能不能生存”,是更大的问题。
心智障碍者想要靠自己双手自食其力,比身体障碍者更加困难。
自闭症患者的家长群里经常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某某的孩子,读了大专,顺利毕业,现在在某公司从事设计工作。
但在真实世界里,这样的例子凤毛麟角。确实有企业会雇佣残障人士来获得税务减免,但岗位很少,且大多并不适合心智障碍群体;残联也会提供工作机会,但收入低得甚至无法维持基本生活。
有公益机构,尝试着帮助心智残障者进入就业市场。有个叫融爱融乐的机构,他们最成功的案例,是给一个叫“宇航”的男孩牵线搭桥,进入了一家工厂,负责在流水线上分拣组装,一个月能挣3000多块钱。
但他们也坦言,给自闭症患者找工作其实很困难:一方面,许多公司对自闭儿顾虑重重;另一方面,很多工作并不适合自闭儿,反而会加重他们的焦虑情绪,病情加剧,得不偿失。
目前,融爱融乐每年也只能顺利完成15个左右的自闭症就业支持项目,和庞大的自闭儿群体相比,数量非常有限
〓 宇航在流水线上
还有一些自闭儿家属们,在尝试抱团取暖。
在长春,有一家特殊的洗衣工厂,里面80%的员工都是自闭症患者。他们的工作,是承接一些旅馆酒店的清洗业务:将酒店床单和毛巾等分类,放进洗衣机清洗后,再熨烫前一天的衣物。
在武汉,有几个自闭儿的父母,组团开了一家自闭儿的奶茶店,自闭症患者在里面学做奶茶、烤小饼干和叠纸盒,也在不断学习与人相处。
而我们将目光投向别的地方,出路问题或许能得到一些其他解答。
2008年,NHK制作过一个关于日本地方财政的纪录片,里面提到了21岁的智力残疾女孩咲花。当时,咲花的小目标,是能不依靠一起生活的母亲,独立负担自己的生计。
她的工资、障害年金和町里给的福利年金,恰好能覆盖生活成本,单从经济上来说,基本可以独立生活。 
诚然,这样的例子和庞大的心智障碍家庭数量相比,还是少得可怜;脱离了大城市的语境,他们的出路也愈发逼仄。
但是,这些社会各界点亮的星火微光,让我们觉得前方不是一片漆黑;而问题被重视被讨论,也是解决的第一步。
姚某事件的最新进展中,残联去探望了姚某,为她送上了轮椅,还为她提供了一些助残设备,镇政府和居民赞助了日用品,食物和衣物,他们准备帮助修缮院内的黄土地,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存空间。
未来的很多出路仍然需要不断探索,但是对弱者权益的保护,仍然是一个社会良心与底线。

作者丨杜都督 喜旺    编辑 | 花木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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