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们其实还可以一忍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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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次疫情之前，我已经很久不曾写杂文了。这对于饶舌的杂文创作者来说，大致相当于一个情场老手遁入空门的那种感觉吧？偶尔还有当年的“花客”同道来问：“怡春院何以倒闭了”，我自然也只能苦笑一下，说：“几年前她们不就一直在卖《烈女传》了吗？”

我这里是用的一个比喻，比喻的本体是《杂文报》。

这份报纸一度陪伴过很多人，我之喜欢上写作尤其是杂文，也是高中时候受其影响。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该报一度处于鼎盛时期。当然，随后的日子就越过越紧，越过越拧巴了。后来无数次传出要休刊乃至于停刊的消息，而又磕磕绊绊继续前行。直至new 时代，终于人间蒸发。

《杂文报》之消亡未必值得哀悼，因为杂文早在此之前就已经阵亡。更悲哀一点说，它甚至还没披挂上阵。“死”的方式当然有很多种，一种是阵亡，还有一种相当于《聊斋志异》中的“画皮人”，看上去还是原来那个某某某，但皮毛之下，却已经是一个别的什物。

 杂文不写是没有什么的，文章不写也是没有什么的，甚至文学艺术全部消失都没有什么大不了，前面几十年“激情燃烧的岁月”已经做了证明。在宏大叙事的人们看来，文学、书画、音乐存在的价值除了礼赞伟大、歌颂光明之外就是作为自证罪恶和愚蠢的凭据。正因虑及到此层，沈从文后半生再不写任何文学作品，实在称得上是一种智慧，一种丛林动物般的智慧。

 在强大无匹的现代机器面前，装逼是唯一的成熟标志。我看着一个个装逼的货色兴高采烈，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

我最近几年没写文章，一半是因为微博、朋友圈这些自媒体稀释了表达的冲动，一半则是因为心冷和慵懒。刀尔登在其一本书的后记中说“正是天凉、笔凉、心凉之际”。他写这几个字的时候是九年前的11月，回想起来倒还不算是最凉的时日，最凉的永远在当下，在进行之中。

 遥想1918年初的鲁迅，大约也正处“天凉、笔凉、心凉之际”，眼见辛亥革命之后“城头变幻大王旗”，热血已冷，遂抄古碑，读佛经。没料想友人找上门来，鼓动其写新小说。想来其时的鲁迅还没心冷如冰，遂有《狂人日记》问世。他哪能想到，“吃人”的时代还没迎来历史的新高，而吃人的好汉们亦将以他作为利器。

 生为文人，殊为悲哀。倘若不“睁眼看世界”还好，那就可以像伏尔泰笔下那个一身血污的老实人一般感叹“我已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了尚且如此，只不知其他国家的人们该怎样悲惨”。几年前流行一个网络新成语叫“地命海心”：吃地沟油的命操着中N海的心。连对昏聩官僚和打人城管怒目一下都不敢的弱民，却在疾呼“炸灭R本人”、“最坏是M国”,引得好一阵山呼。

如果我们没有去过动物园，总也该看过不少动物照片了吧，为什么还有人硬说天鹅其实也和乌鸦一般黑，甚至比乌鸦更黑？

这是个已经失去心灵力量的时代，我们唯有彼此靠近取暖。而这种靠近有时候其实亦是一种伤害。造物弄人，从来不怕悖论丛出，亦不管起承转合。

 很多个夜里，我一遍又一遍听汪峰的《存在》。很多人在笑话着汪峰的恋情，他给这个那个女人写情歌，甚至都不需要重新写，对新情人唱老情歌就是，对这个是“爱你的偏执”“爱你的怪脾气”，对那个又是“我如此爱你”。后来又对“绯闻女王”章子怡高调表白。我和大家一样，有着充分的理由不看好两个“花心人”的爱情未来。但看重所谓的结果是不是就轻慢了过程？

 我总怀疑，多情的人其实是最无助的。因为他有太多的爱需要付出，而又期待着太多的爱的给予。红尘数十年，其实我们是很难碰上能消受得了如此爱和给予得了如此爱的人的，还正好是彼此都对上眼了的那个人！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情歌，也不是明星，而是悲凉。这样一个时代，却无从诞生伟大的诗歌与音乐，更别说小说和诗歌。我们每一天都在见证宏大历史的辉煌与高亢，个人命运的卑微与沧桑，甚至都在刷新关于制度、道德和人性底线的认知，但却从无痛感与悲伤的书写。

我总固执地认为，一切文艺都应该是连着血肉痛感。但多少名家大腕，落到最后却只有滑稽。多少文学、绘画、音乐、雕塑，曲终奏雅，无非是对优雅缠足和精致阉割的礼赞。

多少英俊和美貌的面孔后面，垂着的还是猪尾巴。多少趾高气扬的脑袋，仍是镣铐的声响。

而那些坚持在黑夜里发声的人，其实并没有嘹亮的哨子。小时候，一个玩伴告诉我他黑夜里上厕所克服恐惧的秘诀，就是吹口哨自己给自己壮胆。

而这，也很可能是犯忌的。

啥也不说了，你懂的。

近几个月来，但凡有一点表达冲动的人，大致都见识了“岁月静好”是多么的自欺欺人。除非你愿意翻一翻此前的文字，你才会蓦然明白，我们真的欠很多旧时风物一个道歉。譬如，我哪怕仅仅打开博客，看到我最后一篇更新博文，也惊骇于那种“静好”了。——那还仅仅是五年之前。而当下玩自媒体的人，哪一个不莫名其妙地被删、被封得怀疑人生。不出多久，自宫起来，下手比专职的净身师还要狠。

所以，当写日记的方方突然遭遇伏击战时，只怕很多人一方面对骂将们感到不可思议，另一方面也会对方方感到难以理喻：都这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什么也不缺，却因为说几句内心真话而招致侮辱谩骂乃至中伤，真是何苦来哉？

是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什么事忍一忍，什么话放一放，日子也可以再这么过下去的。“心若安好，便是晴天”，“心”是不是“安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晴天”。自然四季，其他的气候状况就得选择性忽视，如果你眼里还有风霜雪雨天气，那只能说明你的心还没“安好”。不骂你骂谁！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话，但是，对于我们诸多“废铁是怎样炼成的”人来说，当我们终于碌碌无为而至垂垂老矣之际，回首往事，也许我们可以对自己窝囊、卑贱、怯懦的一生选择谅解，但是，我们的一生，如果不曾为子孙后代自由舒畅纯净的呼吸做哪怕一丝一毫的努力抗争，真的可以无愧面对吗？

是的，我们本可以继续一忍再忍，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和未来。

方方可以，你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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