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主义与引经据典
爱国主义与引经据典
本文作者:
赵健舟
座右铭:“有时出偏差,还需要学习”
莎翁有言,“魔鬼也会引用《圣经》为自己辩解”。在无神论国家如中国,拿魔鬼和宗教经典来谈问题总不合适,但无论如何,这层意味却被民众在公共事务的讨论之中参悟透彻——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各个声部的“抗韩大合唱”、“理性交响乐”都毫不犹豫地援引对方阵营的言论或者思想,或作为己方的弹药,或作为己方的护盾,或至少作为己方的娱乐之资。乐天集团站队结果一出,各界的交锋就更是从批判的武器逐渐上升到武器的批判,封堵大门也好,查禁商品也罢,似乎是应了腓特烈二世的那句名言——“喜欢别人的东西就拿过来,辩护律师总找得到”。
每到双方交战正酣时,大批哲学家、政治学家就会“揭棺而起”,置自己的年代、身份、专业于不顾,为这场大辩论“量身定做”适合的发言与理论。恐怕在这其中,最为自己知识产权感到气氛的,当属英国文学家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先生,因为不仅他从未被确证的那句“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Patriotism is the last refuge of a scoundrel)被无数次冠以他自己、卢梭以及各型各色名人的名义,更因为这句话被断章取义地截取出来,用于诸多违背他本意的场合与情景——在“萨德”问题上,一派恨不得将这句话印在自己的旌旗之上,无时无刻不将“爱国主义”同“流氓”进行形象十足的结合,生怕每次游行示威都演化成第二次法国大革命,每个批判萨德、乐天与韩国者都成了雅各宾派;而另外一派,则几乎将这话作为了自己打击的标靶核心,似乎理性、克制成为了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毒药,而将其推翻之,便澄清玉宇,天下太平。想到约翰逊的个人奋斗,以及罗兰巴特的“作者已死”,不得不让人感叹,听得风就是雨,不仅仅是新闻工作者的特有技巧。
塞缪尔·约翰逊确实在文学上有创建之举,但这并不表明这位政治上保守、文学上倾向古典主义的文豪会成为否定爱国主义的“叛逆者”。恰恰相反,他讲出这句话,就是为了强调“真正的爱国主义”——在他的好友、英国传记作家詹姆斯·包斯威尔(James Boswell)撰写的《约翰逊传》之中,有这样的描述:“当我们开始讨论起爱国主义时,约翰逊突然以坚决的语调吐出了一条惊世骇俗的警句:‘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考虑到约翰逊在其著作《论爱国者》之中面向英国选民进行的呼吁,“流氓”二字,所指的并非为借爱国主义之名而行暴政压迫之实的法国大革命式暴徒——毕竟这场革命还要等上二十年左右才会爆发——而是那些煽动民众,以爱国主义旗号作为政治手段获取地位的政客——“一个人如果不是爱国者,就不具备在议会获得席位的任何资格。”,约翰逊如是说道。对于那些打着爱国旗号贩卖私货的政客,约翰逊甚至明确地举出了曾经有刑事犯罪前科、并且一度为了逃避追溯逃亡法国的约翰威尔克斯议员作为论战对象。当时北美殖民地独立运动风起云涌,此公自法国归国之后,重新当选国会议员所依靠的政治口号,就是所谓“爱英国不爱英王”的“爱国主义”,主张赋予北美人民以英国公民享有的政治权利。这种观念在民众之中颇有市场,以至于迫于炽热民意压力的英国政府甚至不敢逮捕他,还不得不撤销法院判决,恢复了他的议员资格。包斯威尔就此写到,“他指的并不是对我们国家真诚、无私的爱,而是那种伪装出的爱国主义。在所有的时代、所有的国家,无数人曾经以这样的爱国主义掩盖了私利。”面对这样的人物,约翰逊口诛笔伐,对“扯虎皮当大旗”的“爱国流氓政客”说出那句惊世名言,想来也不足为奇。而后世论战于“何为爱国”者,想来也不会在乎约翰逊当时是在就事论事,针砭时弊。
挂羊头卖狗肉,熟稔此类伎俩的政治家古往今来不胜枚举——无论是借何种主义,最终都是立足于自身利益,忽悠民众为自己埋单。一战结束之后,德国在山东的殖民地遗留问题与接踵而至的巴黎和会点燃了全中国捍卫国土主权的热情,也将一波爱国主义大潮引入了政治斗争。借用陈独秀的话来讲,就是“腐败官僚野蛮军人,口头上也常常挂着爱国的字样。就是卖国党也不敢公然说出不必爱国的话。”陈济棠在两广举兵独立,李济深、蔡廷锴酝酿福建事变,打出的旗号,都是“抗日反蒋”,同约翰威尔克斯先生的“爱国不爱王”如出一辙。然而口号响则响矣,政客军阀们的“爱国”却丝毫没有阻止他们一边对章宗祥、曹汝霖等人极尽嘲讽,一边私下继续同日本以外的其他国家暗中交结,沟通利益。无奈之下,陈独秀在《每周评论》中刊文,大声疾呼“若不加以理性的讨论,社会上盲从欢呼的爱国,做官的用强力禁止我们爱国,或是下命令劝我们爱国,都不能做我们始终坚持有信仰的行为之动机。”可惜的是,无人与他探讨理性,他也只能“不理性”地跑到新世界游艺场的屋顶去播撒传单了。
陈独秀试图解释清楚,就究竟爱国应不应当。这个问题,今天不会再有争议了。但是他提出的关于“坚持有信仰的行为之动机”的问题,却百年来始终纠缠在国家与国民周围。而以身为英国人而自豪无比、在法国甚至不屑于说法语的约翰逊先生所指出的,似乎也值得我们细细思考——在危亡之时,爱国似乎是救命稻草,也顾不得打出旗帜的是土匪还是军阀;但是在政治文明,法治平正的今天,与其提防真“卖国贼”,不如提防会引经据典、煽动民意以图一己之私的假“爱国者”——毕竟,最坚强的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图文编辑:不正经的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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