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奇妙夜》第二回（连载）|牧白周五懷古
人鬼奇妙夜
文：周牧白
“戴兄戴嫂的故事，我承認我孤陋寡聞，但聽見你們哭我也就跟着哭，看見你們笑我也就跟着笑，可又是哭又是笑的，我扛不住——我餓了，真的餓了，這都大半天沒進食了。各位鬼友，有什麼可以吃的沒？”略有幾分福相的裘正，滿臉堆笑，連說帶演，直把大家逗樂死了，連高冷的寂靜尼師也無例外。白姣姣徑自從椅子上暴笑落地，直喊肚子疼。
白起鶴示意閻勝把別在身上的布袋子解開，正準備拿吃的，那邊惠王開口了：“諸位，嚴重怠慢大家了！能摸索到這個地兒，你們確實不容易。諸位權且移步，都到圓桌這邊來。”
眾人定睛一看，惠王身後果然還有一張大圓桌，走近一看，桌上盤碟碗筷，一應齊全，除了沒有熱食，平常吃的，也是應有盡有。白姣姣從包裡抽出一張紙巾在桌沿揩了一下，竟是纖塵不染。配套的椅子也恰好是十一個。
“我知道，按我們的傳統，不管主人怎麼說隨便坐，這一時半活是坐不下來的。要不大家就聽我安排？”見大家沒有異議，惠王繼續說：“倫伶兄就近在這坐下；右手邊起鶴兄；再右手邊，寂靜尼師；再過來，晚卿兄；再一個，子安兄；這邊，姣姣；姣姣的右手邊，戴夫人、復古；然後是裘正；接下來是我；閻勝就坐我右手邊。”
等大家坐定，惠王繼續說道：“今天誰也不要勸酒，桌上所有吃的喝的，以及各位隨身攜帶的，大家隨意。”
裘正不知幾時從哪摸出一根寸余長的銀針，在盛滿酒的杯裡，裝滿菜的碟中，一個不落地驗過，笑着說：“呵呵，這樣吃着，我才放心，諸神見笑，諸神見笑！”說完，裘正便自顧自地胡吃海喝起來。
“我也不確定我們這是在夢裡，還是真的來到了陰曹地府。既然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一時半活也走不掉，大家說說，我們接下來該干點什麼？”李可抽出紙巾，擦了擦嘴。
戴復古接過話茬：“今晚原本是惠王請我們幾個老朋友過來閒聊天的，沒想到恰好遇見來自上面的五位新朋友。大家也是一見如故，看來上天對此是有所安排的，我們就不要逆了天意。”
“也許新朋友們都累了呢？”戴夫人往先生嘴裡塞了一顆葡萄。
“下午出門前，我們都好好睡過一覺的，這會兒還不累。嗝！”裘正竟打起了飽嗝。
“但我有個疑惑，不知道你們當中哪個能解？”白姣姣放下水杯。
“姑娘但說無妨！”王勃攤在桌上的兩隻手，此刻十指相扣。
“雖然你們曾經為人，而我們終將為鬼，但是現在，你們是鬼，我們是人……我且不問，原本人鬼殊途的我們，為何能夠相聚一堂，可我還是想問：我們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白姣姣死盯着王勃不放，似乎答案就在王勃的臉上。
“陽世奷雄違天害理皆由己，陰司報應古往今來放過誰！總有一些遇見是出乎我們意料的，甚至匪夷所思，但老天自有主張。也許這中間什麼地方出現了故障……憑我多年的認知，我覺得：你們命不該絶！也許下一刻誰也保證不了是否會有意外，可人生哪裡不是險象環生？隨遇而安吧。”王勃沉思片刻，繼續說道，“趁此人鬼相聚的奇妙時刻，要不我們先來一個‘快問快答，一問一答’的遊戲如何？”
“那誰來問，誰來答呢？問不出來，答不上來的，又該怎麼罰呢？”閻勝有點犯嘀咕。
“這個遊戲的規則是這樣的：首先，由我第一個問，往右手邊順過去，姣姣回答；然後，姣姣問戴夫人，戴夫人回答；再往後，戴夫人提問，復古回答……以此類推，等我回答了晚卿的提問，回過頭來，輪到我來問他，再從左手邊順過去，等到我回答了姣姣的提問，這個遊戲就算結束了。中間提問的時間不宜超過十五秒鐘，回答問題需兩分鐘內完成，至于獎罰嘛，就讓惠王來定。”
“有問有答，恰好一個輪迴，獎也在其中，罰也在其中。但是，需要另設一個條件，後面的不允許提前面提過的問題，否則，重複一個，後面罰他表演節目一個，沒有回答或答非所問的也是如此，各位覺得如何？”
“惠王補充的極好。”其他人鬼也都點頭讚許，“那我先問姣姣：交男朋友了嗎？”
“沒有，我喜歡他，但他不喜歡我。”白姣姣瞥了一眼李可，隨後扭過頭去，望向戴夫人，“戴夫人，我想問你：作鬼之後，你是多久才遇見戴先生的？”
“很久很久吧，作鬼了，就沒有那麼強的時間觀念了，我記得是在奈何橋上的這一頭等到他的，當時他還不肯認我，我就追着他不放。”戴夫人轉過身，“復古，作鬼我都不放過你——你還愛我嗎？”
“玉貞，咱這話回去再說，好嗎？”
“不行！作人那會兒畏首畏尾，這作鬼了還怕個鬼呀！”
“啥也不怕了。我愛你！”說時，戴復古眼角竟泛起了淚花。
“這是要把我感動哭了的節奏！”玉貞抽泣了一陣，“咱不能破了規矩，該你問裘正了。”
“裘正娶媳婦了沒？”戴復古接過妻子遞來的紙巾。
“沒有。女朋友還沒找呢，我才參加工作不久，這次是陪小閻王一起來探險的。叫他小閻王，可以壯膽，呵呵。”裘正轉身問惠王：“作人作鬼你都有很深的體會，你覺得作人和作鬼之間最大的區別在哪？”
“最大的區別在于沒有區別，也就是說人鬼不分。一個人心裡有鬼和一個鬼目中無人，你覺得這兩者之間能有多大區別？人貴在堅持，鬼貴在矜持。這恰恰又是人和鬼最大的區別：作人由於慾望太深而快樂的人就少，作鬼總是飄忽不定但焦慮的鬼更多。所以說，作人多半不快樂，作鬼又總是焦慮，因此可以斷定：無論作人還是作鬼，我們都是非主流，這也是我們跟更大一群人和鬼最大的區別。”惠王答完，接着往右邊問：“小閻王，我且問你，當年你祖上立本公的畫技十分了得，身後更是令他名滿天下，但在生前卻嚴重阻礙了他在仕途上的更高發展，甚至有政敵數落他的一官半職不過是拜他畫畫所賜，意思是說他沒有正經本事。對此，你是怎麼看的？”
“祖上立本公確實有過這樣的困擾，好在他並沒有放棄他的一技之長，否則那種損失將是歷史性的，世界性的，不可彌補的。人的一技之長，就好比是一把雙刃劍，在尚未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或程度，還需要自備一支劍鞘，不用的時候務必藏其鋒。”閻勝抽出一把匕首，寒光可見。
“真是後生可畏，有見識！小閻王，那你想問我一個什麼問題呢？”
“成也一技之長，敗也一技之長。你是音樂鼻祖，玩樂器的高手，還是知人論世的大咖，你覺得你最失敗的作品，是哪一個？”
“成敗乃平常小事，不足掛齒。要說最失敗，其實就是你最倚重的一個事在你最看重的一個個體或群體面前給搞砸了，我想想，還真有……還是一個生前事。記得有一年，黃帝招待蚩尤，命我領着一眾樂隊成員操演一曲《彈歌》，其歌詞很有一種快意在，曲風富有十二分張力，我們出演不下二十遍，可偏偏那天竟然引來了一隻懷有身孕的母鹿瘋了一般，徑直奔向美麗的蚩尤夫人……說時遲，那時快，蚩尤手起刀落，母鹿命喪桌前，鮮血卻濺了黃帝一身，被巫師視為不吉。後來因為此事，我被發配至南昌西山，思過反省，了卻殘生，但是因禍得福，讓我也悟出了許多道理，哪怕後來作鬼，也是如此從容。”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好一曲流傳千古的《彈歌》！倫伶先生這段故事的套路其實還很深，背後的信息量也很大，有機會一定向你請教，受益匪淺，受益匪淺！”白起鶴再次抱拳。
“起鶴兄見笑了。此刻我倒有一個疑問，需要起鶴兄幫忙解答。”
“豈敢豈敢？願聞其祥。”
“婚姻在你們這個時代，已然變得不那麼穩定。在你的婚姻生活當中，你又做出過哪些努力，將來有什麼打算？”
“事實證明：我此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我從婚姻那座圍城出走，已經五年了。今後隨緣就好。倫伶兄能從我這張臉上讀出這麼多信息，佩服，佩服！看來我對于你，已是透明人了。”白起鶴轉頭偏向寂靜尼師：“我曾聽說：鬼是度人入佛門的菩薩。我還聽說：佛度有緣人。我想問女菩薩一個問題：眾裡度他千百次，焉知不是有緣人？”
“江心月明聊自度，佛子本是有緣人。阿彌陀佛！”
“謝謝菩薩指點，起鶴銘記在心！”
“聽說李施主素喜填詞賦詩，前日中秋可有大作問世？”
“謝謝菩薩惦記！”李可從褲兜裡摸出一個小本子，翻開，遞給寂靜尼師，“不妥之處，還請斧正！”
“那我就直接念了——青玉案：
爆竹聲裡中秋夜，望不見、明圓月。燈耀灘頭風獵獵。千江水冷，一腔心熱，輾轉家鄉客。
遠山輕點無顏色，蒼鷺低飛但驚怯。試問閒情存幾個？數年記憶，滿城焰火，帶雨從天落。”
“風還是那陣風，月還是那輪月，江還是那條江，我已不是那個我。幾番熱絡，幾多失落，再亮的焰火，也暖不了這匆匆的過客！”
“王勃同學，你的現代詩也是出口成章，叫我等情何以堪！”白姣姣笑道。
“我看可以編個新的歇後語：王勃墳前寫現代詩——找死！”裘正一個死字半天落不了地，惹得大家一陣大笑，空氣中滿是快樂的因子。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周牧白，南昌人，惟左手创业，而右手写诗，尤于词体，更属意之。既已许缪斯，奈何蓬蒿志！纵无才情满腹，常有悲悯盈怀。得遇文苑诤友当喜出望外，恰逢业界同人自以诚相待。公众号：故里游，微信imzhoumubai，新浪微博@周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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