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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莱曼尼之死与支离破碎的中东

诺勒图吉 格隆 2020-02-24

作者 | 诺勒图吉
数据支持 | 勾股大数据
2020年1月3日,一架美国MQ-9“收割者”无人机在伊拉克巴格达国际机场附近向苏莱曼尼的车队发起攻击。后伊拉克军方在汽车残骸中发现了苏莱曼尼破碎的遗体,确认其已经死亡。
消息一出,国际原油市场立刻反应,油价暴涨4%。
当晚美股低开高走,但反弹幅度有限,标普500指数收跌0.71%。
2020年新年伊始就爆发了这样的地缘政治黑天鹅事件,预示今年的资本市场难得平静。最近半个多月,伴随着伊朗局势趋紧,黄金价格一路上蹿,并于昨日突破1550大关。

此次苏莱曼尼之死,是近期美伊冲突陡然升级的结果。
2019年5月伊朗威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6月伊朗与美国的无人机在波斯湾海域领空互相袭击。到了,9月份伊朗无人轰炸沙特的油气设施,引来美英法德四国联合谴责。
11月,以色列开始供给叙利亚境内的伊朗人据点;12月,美军对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的真主党武装进行空袭。两天后,伊拉克共和卫队(Hashd al-Shaabi)进入美国驻伊拉克大使馆。新年1月2日,美国总统川普下令针对苏莱曼尼实施定点空袭。
巴格达为苏莱曼尼举行了国葬。今晨的巴格达,大批军民走上街头,高喊“美国人去死”,情绪激动。而美军,则继续向伊拉克增兵。紧张局势加剧,军事冲突一触即发。

苏莱曼尼的葬礼与自发上街纪念他的伊拉克军民。图片来源:法国世界报

这位被干死的苏莱曼尼是什么人,为何伊朗与伊拉克人对他景仰有加,而美国人则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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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东合纵连横的擘画者

卡西姆·苏莱曼尼(Qasem Soleimani)少将,是伊朗军队的统帅,除了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和总统鲁哈尼之外,他可以称得上是第三把手。2017年美国时代周刊评为全球一百位影响力人物之一。
1957年3月,苏莱曼尼生于伊朗东南部克尔曼省的贫农家庭,生活艰苦,做过各种体力活,遍尝人间疾苦。五六十年代,伊朗处在巴列维王朝的统治之下,虽然经济增长、社会文明昌化,但是贫富分化严重,王室与贵族的生活骄奢淫逸。
出身与早期经历使得苏莱曼尼痛恨世俗化的巴列维家族,以及巴列维背后的美国人;而对主张以宗教戒律净化伊朗人的精神世界的霍梅尼,则充满图腾式的崇拜。
当1979年伊斯兰革命爆发之后,苏莱曼尼便加入革命卫队(Islamic Revolutionary Guard Corp, IRGC),后随革命卫队南征北战,曾赴西阿塞拜疆省平叛,后开赴两伊边境抵抗萨达姆的侵略。
2000年,伊朗总统卡塔米授权苏莱曼尼建立特种部队——圣城军(Quds Forces)。至此,苏莱曼尼成为伊朗军方的核心人物。
不得不承认,苏莱曼尼的军事才能相当出众;他一些其他伊斯兰国家的军事力量,展开多方合作,他的布局从伊朗出发,穿越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最终直指耶路撒冷。
在伊拉克,圣城军扶持和培训什叶派民兵武装,逐渐建立起人民动员部队(Popular Mobilization Forces, Hashd al-Shaabi)、巴德尔组织、卡塔伊布真主党等亲伊朗的军力(此次在巴格达悼念苏莱曼尼的就是这些势力);
在黎巴嫩,苏莱曼尼与真主党保持密切联系并进行多方合作;在也门,苏莱曼尼支持胡塞武装兵马钱粮以及部分将领;在叙利亚,苏莱曼尼通过圣城军招募了大量什叶派战斗人员,保卫巴沙尔政权。事实上,巴沙尔阿萨德至今还么有被美军干死,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苏莱曼尼。

2017年在苏莱曼尼父亲的追悼会上,苏莱曼尼(左)与伊拉克人民动员部队(MPF)副指挥阿布·马赫迪·穆罕迪斯亲密交流。穆罕迪斯也在1月3日美军的空袭之中丧命。这两位生前的亲密战友,此次共赴黄泉。

就这样,从呼罗珊高原到黎凡特海岸,甚至远及阿拉伯核心发祥地的也门,苏莱曼尼在中东这片跨洲连海土地上,擘画了一套“合纵连横”的战略,死心塌地跟美国人对着干。
苏莱曼尼在伊朗是民族英雄与战略天才,但却成了美国人的死敌。2019年,随着美伊关系破裂,苏莱曼尼曾多次往返伊拉克,对什叶派武装力量进行指导和建设。而对此,美国的情报人员也逐渐摸清了规律。
此次,当苏莱曼尼、伊拉克什叶派武装人民动员部队副指挥穆罕迪斯以及黎巴嫩真主党部分高层人物齐集巴格达机场之际,美国总统川普决定发动突然袭击,将他们团灭。
伊朗和美国究竟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样水火不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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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与美国的世纪纠缠

把时间拉回1979年。这一年,中东许多国家的宗教保守势力都发起了针对政府的革命。其中比较典型的是沙特的朱海曼起义伊朗的伊斯兰革命
这两个国家故事的前半段完全一致。马赫迪(Mahdi,即救世主)概念复苏,一位出身贫苦家庭、面带愁容、具有诗人气质、文学修养极高、悲天悯人的民间宗教领袖出现,活脱脱就是一位当年的先知穆罕默德。
在沙特,这个人叫阿尔·塔里基,在伊朗就是流亡海外的大诗人哲学家霍梅尼。这两位在知识界都是一呼百应,拥有无数脑残粉,这些拥趸们在他们的精神领袖的感召之下,攻占大清真寺。
到此为止,故事的后半段就截然不同了。沙特国王统治的根基稳固,在与宗教最高领袖沟通并获得默许之后,迅速派出武装力量镇压,最终得以平息。

1979年沙特士兵佩戴防毒面具守在麦加大清真寺门口。伊斯兰教法律规定,清真寺内不许动用武力。后来经沙特国王与乌莱玛(宗教领袖)交涉,乌莱玛同意在不伤害人命的前提下使用最低武力。激战20多日之后,麦加大清真寺被沙特政府军收复。

而在伊朗,摇摇欲坠的巴列维王朝被推翻,国王携带家眷流亡海外,愤怒的学生攻入美国大使馆,扣押美国大使,震惊全世界。霍梅尼回国之后,理所当然地成为最高领袖,而“反美”便成了伊朗人生活的日常,伊朗的现代化进程戛然而止,这个国家开始与自绝于世界经济一体化之外。
事实上,在1979年之前,伊朗曾经是一个高度西化且世俗化的国家,在巴列维父子的大力倡导下,伊朗加入世界贸易体系,欢迎欧美商人在伊朗做生意,整个国家欣欣向荣。
然而自从1979年美伊两国交恶之后,悠悠四十载,这两国关系便如漫漫长夜,暗无天日。而伊朗长期遭受美国与国际社会的制裁,经济衰退、民生凋敝。近期由于油价上涨伊朗爆发了民众起义,网上盛传一句话,叫做“伊朗今天的眼泪,是当年脑子进的水”。
然而,这四十年中间,毕竟曾经有过极少数温暖与光明的瞬间,似乎预示着伊朗可以走出国际关系的阴影,重做正常的国家。
第一次是2003年“9·11”事件之后,伊朗总统艾哈迈迪内贾德发言谴责此次袭击,同时,伊朗最高领袖霍梅尼竟然奇迹般地下令,在随后的周五晚祷中去掉“美国人去死”的诅咒。(须知此前几十年中伊朗人的周五晚祷中都要骂一句“美国人去死”,否则即为反革命)
但是好景不长,很快伊朗又被小布什总统列为邪恶轴心国,往死里干;而伊朗人的祈祷中,“美国人去死”的诅咒也高调回归。
第二次美伊关系缓和是在奥巴马时期,伊朗核谈判取得关键性进展。2013年9月,美国总统奥巴马与伊朗总统鲁哈尼通电话,这是1979年只有两国首次直接对话。

2013年9月27日,美国总统奥巴马(Obama)在白宫与伊朗总统鲁哈尼(Rouhani)通电话。有趣的是,奥巴马全名Barrack Hussein Obama的第二个单词是侯赛因(Hussein),和鲁哈尼的全名Hassan Rouhani中的哈桑(Hassan),其实是同一个字在英语和波斯语中的不同拼写方法~

两年后,2015年9月,在维也纳举行的伊朗核谈判某次会谈结束之后,美国外交部长克里与伊朗外交部长扎里夫无事先安排地“偶遇”,并热情握手。当时的记者拍下了这一场面,这是1979交恶之后两国官员首次握手。
当时,伊朗温和派总统鲁哈尼当政,朝着推动伊朗国际关系正常化做出各种积极努力,也取得了一定进展。
然而,国际关系波谲云诡,2017年美国走马换帅;特朗普上台后,在破坏伊朗核协议上做了大量的努力,终于在2018年5月撕毁协议。而伊朗方面,鲁哈尼最终只是哈梅内伊的影子,执掌宗教与军事大权的哈梅内伊翻云覆雨,不再致力于和美国修好。伊朗与美国关系正常化进程,终于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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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世界为什么一直乱?

中东地区的众多国家,自欧美商人在这里发现石油以来,便呈现出一种在宗教狂热、民族主义以及经济发展之间“打摆子”的状态,悠悠百年,始终走不出这个怪圈。
两次世界大战之前,中东国家是西方的能源供给站,西方船坚炮利、兵强马壮,被殖民的阿拉伯人没有自己的话语权。
二战后,随着西方势力的普遍衰落,中东各国在民族主义与宗教狂热的裹挟之下,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对西方能源巨头公司的“国有化”狂潮,继而衍生出对西方人的仇恨情绪,经济停滞不前,外交关系恶化,一系列问题都由此而发端。
说来,中东只有两个国家走出了民族主义与宗教狂热对经济发展的干扰。一个是位于小亚细亚、座跨亚欧的土耳其;另一个就是阿拉伯人的正宗发祥地,两大圣城的守护者,沙特阿拉伯
当代土耳其的基本国策,在推翻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国父”(Ataturk,阿塔图克)凯末尔手中定下来了“世俗化”的基本原则,没有人可以挑战凯末尔的权威,所以土耳其世俗化的国策也就万世不易
当今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尽管内心并不认可世俗化,然而绝不敢公然违背阿塔图克的国训。所以土耳其虽然瞎折腾,西方国家对它也偶有戒心,但不会把它涉猎为一个非正常的国家。
沙特阿拉伯,则是在沙特家族的高度集权统治之下,对宗教极端势力采取怀柔、结盟以及镇压等多重手段,最终使得瓦哈比的那帮乌莱玛对世俗政务无权插手。
而对待美国人的态度上,沙特王室采用“切香肠”的方式,威逼与谈判并用,最终取回了属于自己国家和臣民的利益,没有闹出大乱子。对于沙特家族和美国人的博弈,我在《沙特人是怎样从美国手中“夺回”石油产业的?一文中有详细分析。
除了这两国家之外,中东世界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了。一位位中东人民族英雄,在“赶走美国人”与“美国人去死”这两件事上,薪火相传,前仆后继:
从1950年代埃及的纳萨尔与伊朗的摩萨台,后来的伊朗霍梅尼、伊拉克的萨达姆侯赛因、利比亚的卡扎菲、叙利亚的巴沙尔阿萨德、及至最近刚刚被美国人干死的巴格达迪苏莱曼尼…… 
他们在西方人眼中,都是暴君,都是要清除的对象。

伊朗前首相(1951-1953)穆罕默德·摩萨台(Mohammad Mosaddegh),在1951年将英伊石油公司(APOC)国有化,并因此成为英国人的眼中钉。1953年,在大英帝国军情六处的秘密授意下,美国CIA用计将摩萨台推翻。此事堪称伊朗民族主义对欧美商业文明的第一次交锋与完败。

美国人也许会很无奈,想在中东好好做点生意,怎么就那么难?
到了当代,涉及商业利益的斗争已经不多了,但是对西方人和美国人的仇恨情绪已经在阿拉伯世界被点燃,而且这种情绪已经蔓延到中东社会内部。曾经西方国家与阿拉伯人的直接交锋,到现在也蜕变为代理人战争,因而关系更加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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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破碎的中东

正如前文提到的,这些年,苏莱曼尼在中东的地图上,擘画了一幅合纵连横的“美国人去死”的雄伟战略。
当然,他的结局,也和曾经企图在阿拉伯世界制造合纵连横与“美国人去死”的君主们,萨达姆、卡扎菲、巴格达迪们的一样,死在美军的炮火之下,like a dog like a coward。
然而,值得深思的是,干掉了萨达姆,并没有还给伊拉克一个太平盛世;结果了卡扎菲,利比亚也没恢复和平。这次,把苏莱曼尼干死,结果可以预期,伊朗只会比从前更乱。
事实上,阿拉伯社会,宗教、政府、军队三者是分离的,你休想通过干掉一个军事首领就掌握一个国家的宗教与人心。它是一个怪兽,你砍了他的头,他的四肢和身体还在继续动,甚至还能继续打你。
因此,在我看来,美国是时候反思一下这些年中东战略的全盘思路了。

此次执行空袭任务的美军无人机MQ-9 Reaper(收割者)
曾经是生搬硬套选举制,由一帮暴民选出一个暴君,再通过战争手段干掉暴君,并换来更大的动乱,再通过“打田鼠”的方式企图在中东的地盘上制造“均势”……
这种模式,大英帝国用在欧陆国家身上,屡试不爽;但是美国用在阿拉伯世界,就出现了重大问题:
与其制造暴君然后干掉暴君,还不如让这些野心勃勃的君主们自己PK,看最后谁能获胜。都说美国人惧怕统一的阿拉伯;但是,时至今日,阿拉伯究竟是统一还是支离破碎更符合美国的利益,恐怕已经不那么容易说得清了。
目前,美国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美国在中东,依旧玩着“先制造暴君、再干掉暴君”的猫鼠游戏,表面上乐此不疲,实则精疲力尽。
这次,伴随着伊朗紧张局势的升温,海湾战争与伊拉克战争的情形再度上演;美国又将在中东泥潭深陷,而无力去搞它的“亚太再平衡”了。
中国而言,这意味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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