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茗：西天路上的小妖精（上）
西天取经路上被剿除的妖怪，除少数有名有姓的魔头之外，大多是一些喽罗级的无名小妖，它们虽然也有那么一点道行，但不过是略知皮毛，连兽形都还未脱，更不用说升仙成道了。别看这些小妖本领不高，能量可不小。它们跟着主子狐假虎威，煽风点火，祸害地方，为非作歹。每到排兵布阵，则跟着摇旗呐喊，虽然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但至少也能给主子造造势、壮壮胆。最后，这些小妖的结局也大都一样，不是在魔头被擒后作鸟兽状四处逃散，就是被孙悟空、猪八戒一窝端，全部丧命。
这些小妖在《西游记》一书中大多是以群体形象出现的，不过其中也有一些因与孙悟空发生联系，或其他原因，得到了几次出头露脸的机会。尽管只是地地道道的配角，但也有不少写得颇为传神，给人印象较深。这些小妖的存在，为《西游记》一书增加了许多变化和情趣。善读《西游记》者，对这些小妖不可不留意。
这里选取几个有名有姓，具代表性的，也为它们扬扬名。
不自量力的虎先锋
比起那些不堪一击、一打就倒的小妖怪，这位虎先锋还是有些功夫的，他不仅可以与孙悟空、猪八戒这样的高手叮叮当当地干上一阵子，而且脑子也挺好使，会使用金蝉脱壳计，竟然能在作战间隙把唐僧抓走，这确实让心高气盛的孙悟空感到有些难堪。在黄风怪手下众多的小妖中，这位虎先锋是最为能干的，否则他也混不到先锋的份上。
小妖毕竟是小妖，道行不深，没见过世面，整天在穷乡僻壤间混日子，干点偷鸡摸狗、小打小闹的勾当还可以，一旦正而八经地干大事，可就不行了。
首先是缺少见识。抓到唐僧后，连黄风怪都觉得孙悟空不好惹，很是棘手，这位虎先锋却不当一回事。他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孙悟空其人，对其大闹天宫的辉煌历史根本就不了解。俗话说，无知者无畏。不了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畏惧感。
其次是不自量力。在自己经常活动的一亩三分地里，可谓黄风怪之下，众妖之上，感觉自然不错。这次竟然歪打正着，抓到唐僧，感觉则更为良好，甚至达到膨胀的程度。一时兴起，就忘了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了。当孙悟空打上门来，黄风怪感到左右为难时，这位虎先锋豪情万丈，奋勇请缨：“大王放心稳便，高枕勿忧，小将不才，愿带领五十个小校出去，把那甚么孙行者拿来凑吃。”黄风怪自己发怵，只好让这位虎先锋送死去了。其实他心里对胜负结果很清楚，于是给虎先锋开了张空头支票：“只要拿住那行者，我们才自自在在吃那和尚一块肉，情愿与你拜为兄弟。”好在他的良心还未全部泯灭，对这位虎先锋也算是有点儿感情，把后果也提前进行告知：“但恐拿他不得，反伤了你，那时休得埋怨我也。”可以想象，如果虎先锋真能拿住孙悟空，有了这种高水准，他也不用跟着黄风怪跑前跑后的，自己都可以另立山头了。
大话既然说出，自然就很难收回。虎先锋只是和猪八戒过了几招，还没有领教过孙悟空的厉害，因此也就不会感到惧怕。直到和孙悟空对阵时，还大话不断：“你识起倒，回去罢！不然，拿住你，一起凑吃，却不是‘买一个又饶一个’？”西天取经路上，孙悟空遇到的大小妖怪说起来成千上万，但像虎先生这样将牛皮吹得如此之大者却很少。好在双方对垒，是不是吹牛皮，立即兑现。结果还没斗上几个回合，这位虎先锋就不行了。本来他可以逃回山洞，拣条性命。但大话既然说出，又不好回去，只得硬着头皮来撑，结果也是可以想象到的：走投无路的虎先锋碰到了猪八戒，被一钯“筑得九个窟窿鲜血冒，一头脑髓尽流干”。
落到这般下场，也怨不得别人，只能说是活该。
忠心养家的精细鬼、伶俐虫
从名字的字面意思来看，精细鬼、伶俐虫应该是小妖中的佼佼者，不仅精细、伶俐，而且颇受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信任，否则，拿“紫金红葫芦”、“羊脂玉净瓶”去捉孙悟空这种既重要又容易见功劳的好差事，也轮不到他们两位头上。可惜，他们遇到了比自己更为精细、伶俐的孙悟空，只好作为配角，配合真正的主角上演了一出令人开怀的轻喜剧。
以这两位小妖的智慧和本领，要他们不进孙悟空的圈套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他们出去执行任务时，得到的消息是孙悟空已被压在三座大山下，只要拿着宝贝喊一声，问题就全部解决了。任务如此简单，对即将面临的风险显然会估计不足，缺乏必要的警惕性，根本想不到孙悟空法术高强，早从山下脱身并等着他们。其次，两位小妖道行不深，还都是肉眼凡胎，就像唐僧看不出他们二老板银角大王的变化一样，他们也根本看不出孙悟空的变化，加之他们的主子喜欢全真道人，所以也亲亲热热地把孙悟空所变的老道士当做自己人，泄露了许多重要情报，结果被孙悟空随机应变，抓住机会。
更为重要的是，这两位小妖不同于他们的两位主子，出自天上老君门下，整天在神仙堆里混，见多识广。他们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平顶山，正儿八经的神经都没有见过几个，更谈不上见过什么大世面，因此对外界的情况相当陌生，被孙悟空东拉西扯的一番话忽悠得一楞一楞的，就差没有拜师了。看似精细、伶俐的小妖在孙悟空面前如同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学生，傻头傻脑的，着实让孙悟空开了一回心。
孙悟空在逗两个小妖开心之余，还意外地得到了两件宝贝。不过这可不是拦路抢劫，而是两个小妖心甘情愿交换的。更为好笑的是，两个小家伙担心孙悟空不愿意换，还主动提出用两个宝贝换一个。以他们之精细、之伶俐，也不用脑子想想，他们要装天的宝贝有什么用。装人的宝贝用途明确，装天的宝贝则可以说什么用都没有，可谓大而无当。要知道宝贝并不是装得越多越有用。估计两个小妖被孙悟空的装天之术给蒙住了，下意识里觉得人家的东西比自己的强，也没来得及多想，随即产生了交换之心。说起来孙悟空还是街头骗术的老祖宗呢。
两个小妖不愧是主子的心腹，虽然上当受骗，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养家，见到好东西就想往家拿。也许他们在洞穴里是主管财务工作的，对创收特别感兴趣，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产生交换宝贝的想法。
换了宝贝之后的场面也是很滑稽的，两个小妖一本正经，把孙悟空毫毛变的大葫芦扔来扔去的演练，结果什么效果都没有，到后来，连大葫芦也不见了。这才知道上了当，吓了个半死。好在两个小妖都是主子的亲随，平时深受信任，加之他们的动机是为了养家。所以，丢了两件宝贝，犯了如此大的过错，也没见怎么处理就草草收场，弄得两个小妖都感到有些意外：“造化！造化！打也不曾打，骂也不曾骂，却就饶了。”
至于这两个小妖的结局，作品虽然没有直接描写，但估计也不会太好。后来，孙悟空除了把两个魔头装到葫芦、瓶子里，众小妖基本上被孙悟空一窝端了，想必精细鬼、伶俐虫也在里面。
老谋深算的斑衣鳜婆
与西天取经路上的其他小妖相比，这位鳜婆着实不同凡响，真有两下子。她可不比那些孤陋寡闻、闭门造车的土著妖怪，人家是见过世面的，曾在东海那里混过，曾听老龙王谈及齐天大圣孙悟空的美名，可见也是有些来历的，只是作品没有交代，难以深知。在见多识广这一方面，她比自己的老板灵感大王都厉害，难怪她很快脱颖而出，从一名普通的小妖一下提升为老板的结拜兄妹。可见只要有本事，在哪里都能找到饭碗，妖怪也喜欢重用有本事的人才。
这位鳜婆不愧是东海龙宫出来的，见多识广，老谋深算，屡出奇招，在捉拿唐僧的过程中立下了大功。她深知孙悟空的厉害，知道凭灵感大王的那点本领和人马，靠硬拼是不可能吃到唐僧肉的。于是采取不可强攻、只能智取的策略，充分利用灵感大王的水中优势，把整个计划设计得十分周密，滴水不漏，就连精明过人的孙悟空都看不出破绽，乖乖钻进这个她的圈套。这个圈套的妙处还在于，它击中了取经一方的软肋：孙悟空不习水战，而猪八戒、沙和尚水下的功夫也不是很过关。
鳜婆俨然一位胸有成竹的军师，她一上场就给老板打气：“大王，要捉唐僧，有何难处？”故意把事情说得很简单，给灵感大王以信心，同时又顺便打了一点个人的小算盘，提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太高的要求：“不知捉住他，可赏我些酒肉？”
鳜婆之所以要这样卖关子，显然是为了试探。如果老板对自己的话没有兴趣，或者赏罚不够分明，则就此打住，没有必要再出什么主意。在得到老板事成之后要和她结拜兄妹的承诺后，这才一步一步说出自己的计谋。可见她明为老板出主意，私下里算的还是个人的小帐。这位鳜婆不知在水府里熬了多久，是唐僧的路过给了她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现在，她终于熬到出头之日了。
捉到唐僧之后，这位鳜婆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反而表现得十分冷静和克制，她知道孙悟空丢了师父以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寻来吵闹”。于是，建议采取软磨拖延的办法。这种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的战术实在是狠毒，也确实奏效。毕竟自己在暗处，孙悟空在明处，拖下去对自己有利，时间在自己这边。
到了这个份上，灵感大王对这位结拜义妹只能是十分佩服，言听计从了。与猪八戒、沙僧打斗了一番后，干脆闭门不出，坐在家里看好戏。果然，这一招很灵，弄得孙悟空一点办法没有，只好跑到观音菩萨那里求助。好在观音知道灵感大王的来历，临时编了一个鱼蓝，这才彻底解决问题。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连出了两个计策，以弱制强，不仅顺利捉到唐僧，而且弄得孙悟空一筹莫展，可见其出手不凡，确实有两下子。西天取经路上，像这种足智多谋的小妖还真是不多见。
可惜这位鳜婆耍的只是小聪明，干不得大事。因为她不明天下大势，心思用错了地方，这点小聪明固然暂时能占到一点小便宜，但最终还是害了自己。灵感大王被观音菩萨收去后，其他小妖下场悲惨，成了一堆烂鱼虾，想必这位鳜婆也在阵亡的名单里面。
义妹的交椅还没有坐稳，就葬送了性命，就像《红楼梦》里所说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可见人太聪明了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怪谁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怪自己，自作自受。
本文经作者授权独家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