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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健:胡适日记的“空白”

欧阳健 古代小说网 2020-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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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出席台北“全球视野下的汉学新蓝海国际研讨会”,在开幕式上听中研院副院长王泛森说,“应学会从史料的空白处进行思考”,让我联想到1990年远流出版公司《胡适的日记(手稿本)》印行说明:“从1911年的美国留学生时代,直到1962年发病去世为止,胡先生一共不间断地写了50年的日记。”而吴大猷《〈胡适的日记〉序》则谓日记尚有“未刊出”、“是否存在尚未明”两类,指的便是日记的“空白”。




据胡适自己说,他写日记的要点有三:1、时事的观察,2、感情的生活,3、学术的著作,为的是“留作我自己省察的参考”。笔者以下就感情生活及学术研究两方面,臆测胡适日记何以空白的原因。


隐藏感情生活


徐志摩之死带来的日记纠纷,曾给胡适强烈刺激。1931年到11月22日日记:“为了志摩的半册日记,北京闹的满城风雨,闹的我在南方也不能安宁。今天日记到了我的手中,我匆匆读了,才知道此中果有文章。我查此半册的后幅仍有截去的四页。我真有点生气了。勉强忍下去,写信去讨这些脱页,不知有效否。”便想到自己也有类似问题,这就是与江冬秀婚礼的伴娘曹诚英(佩声)1923年的烟霞洞之恋,遂急忙加以处置,造成日记6月9日起三个月的“空白”。然所欲隐去的感情经历,在未删日记中仍有蛛丝马迹可循。此前的有:5月24日“得信”中有佩声,5月25日“作书与佩声”,6月2日“收信佩声二”,6月5日“收信”中有佩声,6月6日“发信”中有佩声;此后的有:9月12日“晚上和佩声下棋”,9月13日“下午我同佩声出门看梅花”,9月14日“同佩声到山上陟屺亭闲坐”,9月16日“与佩声同下山”……

与曹诚英的婚外恋,引来许多遐想与发挥,但就现实层面而言,却是无限烦恼的由头:江冬秀要自杀,胡适要“面子”,只好让曹诚英堕胎。忠于日记的胡适,忍痛毁去了三个月的珍贵记录,将对曹诚英的深情埋藏心底,可谓“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南港胡适纪念馆的橱窗里,陈列着一枚徐志摩的信封:“杭州西湖烟霞洞 胡适之先生 硖石志摩”,为这一段“非关木石无恩意,为恐东厢泼醋瓶”的历史做了旁证。




关于红学研究


再说学术著作。胡适的红学研究,只有“大胆的假设”,却缺了“小心的求证”,因为“甲戌本”这个“证据”,是别人主动送上门来的。按胡适1924年在《古史讨论的读后感》中对“证据的态度”,来追究“甲戌本”的来历,得到的答案应该是:

一、这种证据是在什么地方寻出的?——在上海,是卖书人主动送上门的;

二、什么时候寻出的?——1927年,离曹雪芹去世已173年;

三、什么人寻出的?——胡适1928年的《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说:“去年我从海外归来,便接着一封信,说有一部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愿让给我。我以为‘重评’的《石头记》大概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当时竟没有回信。”1961年的《跋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影印本》(下简称“甲戌本”)说:“我当时太疏忽,没有记下卖书人的姓名住址,没有和他通信,所以我完全不知道这部书在那最近几十年里的历史。”而《历史档案》杂志1995年第2期,则刊载了胡星垣1927年5月22日的信:


兹启者:敝处有旧藏原抄《脂砚斋批红楼》,惟祗16回,计四大本。因闻先生最喜《红楼梦》,为此函询,如合尊意,祈示知,当将原书送阅。手此,即请适之先生道安     胡星垣拜启 5月22日


信纸为32开红竖格8行,四边为红五星花纹,下边印有“上海新新有限公司出品”字样。信封正面写有“本埠静安寺路投沧州饭店,胡适之先生台启,马霍福德里390号胡缄”,邮戳为“16年5月23日,上海”。据小注,此信保存在胡适收信的档案夹里。




四、依地方和时间来看,这个人有做证人的资格吗?——胡星垣自言曾读过《红楼梦考证》,深谙胡适的“需求”,打定了主意要把这部可宝贵的写本卖给他,所以胡星垣亲自寻到新月书店去留下这书给胡适看,料定他一定会买。胡星垣没有讲清这本书的来历,他与曹雪芹的关系,与脂砚斋的关系,看起来没有做证人的资格;

五、这个人就算有证人资格,而他信中所言的真伪难以确定。我注意到首页前三行的下面撕去了一块纸,这是有意隐没这部书抄本从谁家出来的踪迹,所以毁去了最后收藏人的印章。藏品讲究的是传承有序,收藏人的印章如果能给藏品增添价值的,是不会随意撕掉的。只有印章的存在影响藏品的价值,藏主才会决心撕掉,因而有作伪的可能。

胡适事后多次表白:没有记下卖书人的姓名住址,没有和他通信。但“甲戌本”说:“如果报纸上没有注销胡适之的朋友们开书店的消息,如果他没有先送书给我看,我可能就不回他的信,或者回信说我对一切‘重评’的《石头记》不感觉兴趣,——于是这部世间最古的《红楼梦》写本就永远不会到我手里,很可能就永远被埋没了!”则是胡适回信的铁证。胡适既认定“甲戌本”是珍贵的古籍,不与近在咫尺的卖书人直接商洽,完全不合情理;且双方见面的邀请,须由胡适发出,要点是约好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胡星垣其人的真姓实名、籍贯、住址、经历,胡适岂能不认真仔细了解?信封的马霍路德福里390号,就在现今延安东路原1230弄,是确实存在的地名;信笺的新新公司,是1926年由华侨刘锡基、李敏周创建的上海四大百货公司之一,可见胡星垣决非满街叫卖的货郎。胡适5月17日方到上海,不出五天就打听到下榻于沧州饭店,情报之神速,更证明胡星垣不是凡人。《胡适日记全集》编有人名索引,这个叫胡星垣的“藏书家”,在新月书店冒了一下头,就“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岂非咄咄怪事?

谚曰:“买卖全凭眼力,真假各安天命。”胡适也许已经感觉买到了赝品,但“甲戌本”又确实提供了需要的信息,不舍得轻言抛弃,只好将1927年2月5日至1928年3月22日的日记删除,隐瞒了卖书人的地址和姓名,掐断了寻访“甲戌本”流传的线索,造成日记13个月的空白。


台湾《观察》杂志2016年第10期。


本文经作者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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