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红:由黛玉的“芙蓉”花签说开去——有感黛玉葬花相关细节及其不喜欢李义山、陆游之谜
当春日走过,很快,“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初夏时节又将再度来临。到了荷花盛开的季节,也许我们都会想到黛玉就像是荷花的化身……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莫怨东风当自嗟。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 黛玉也自笑了。
这里的芙蓉,据不少专家学者考论,正是荷花之所指,芙蓉不仅是荷花的古名,而且以林黛玉之圣洁脱俗,“质本洁来还洁去”,尤似“出瘀泥而不染”的荷花,应该是没有争议的了。
黛玉笑了,真好,让人悬着的心放下来了,林妹妹抽到好花签,令她满意的花签,并且是要由国色天香的花中之王牡丹陪饮,在作者的笔下,荷花与牡丹第一次被放到一样高的位置上,更有众人“别人不配”就她配的赞赏,这又如何不令颦儿会心微笑呢?她与宝钗,本就是一体两面,黛钗合一,甚符“一而二,二而一”这样的哲学思维逻辑。
如此,为宝玉庆生的夜宴得以欢喜地进行下去,相信宝玉也是极为黛玉开心的。黛玉笑,他就欢喜;黛玉哭,他就发愁,他俩的情绪常常是同频的。
再说,黛玉既喜荷花之盛,同时也喜欢枯荷、残荷,在她的心中是欣然地全盘接受了荷花的各种形态的,无论盛衰,她对荷花都是喜爱的,盛开的荷花如同自己欣然微笑的神态,衰败的荷花仿若自己悲伤哭泣时的形象。
有意思的是,《红楼梦》第二十七回写道——
(宝玉)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这是他(黛玉)心里生了气,也不收拾这花儿来了。待我送了去,明儿再问着他。”……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
这段看似伤感,却也饱含着作者之幽默,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令人忍俊不禁,我读着也自笑了——
你瞧,一则,满地落花,难道都得“指望”着黛玉收拾?园子那么大,落花那么多,并且一年四季都会有各种落花,这可是多么大的一项工程啊。
二则,宝玉走了相当遥远的路程,才得以来到黛玉的花冢附近,试想黛玉那般“一身多病”“风儿一吹就倒了”的柔弱美人儿如何能为了葬花而“长途跋涉”?且不仅是步行,还得承受着花具的重荷,“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太了不起了,饶袭人还说黛玉连针线活都不大碰的;再则,花囊大小有限,黛玉扛的又不是麻袋,一次能装多少落花?若有收拾多些的落花、远些的落花,岂非得来回数次扫花、装花、运花,这对于黛玉来说无异于花样马拉松长跑了……
说到花冢,更令人联想到,花冢是谁筑的?没见黛玉让宝玉、紫鹃等帮忙弄啊,难道是她在一个畸角上自己刨土挖洞,边哭边造的?那么这工程也不小啊。这么看来,大观园最优雅的“清洁工”竟是黛玉。
当然,事实是,黛玉只葬花冢附近的部分落花,来表达对自己身世命运的哀怜,亦多具象征意味与审美之感受。也许是宝玉想多了……
何况,黛玉更是将无论什么样的落花都来比拟自己的命运,如她在《葬花吟》中之所吟,原著中两次写到她葬花,她对落花的怜惜与爱护,也像是她的自葬一般,《葬花吟》也似她的自祭文一般,与宝玉后来所作的《芙蓉女儿诔》遥遥呼应,异曲同工。
不同的是,她会将如桃花、凤仙、石榴等这些花用花帚轻轻扫拢,装进绢袋,葬入花冢,而独留枯荷在水上,只为了它与雨的相遇。
如此,我们又回到李商隐所写的“留得枯荷听雨声”这般纯美的意境中来。上次分析到李商隐的诗在《红楼梦》中的运用,个人认为只是作者的知识积累,偶而引用来为自己的小说情节发展“服务”而已,并非有着那么重要的地位。
本篇将继续借周汝昌先生的《芹溪与玉溪》一文,来分辨林黛玉说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以及分析她否定了陆游的一句诗,是否进而对陆游作品全盘否定的问题。
周汝昌先生列举过七个证据来说明曹雪芹不仅熟悉李商隐,并且是非常欣赏李商隐的。由此引申出,他认为黛玉自然也是非常喜欢李商隐的,说不喜且最不喜其实是假的。
证据之三:第四十五回,黛玉作《秋窗风雨夕》词(名曰词,实为诗),周汝昌先生认为其中的“……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几句是黛玉“运用了义山的‘冷灰残烛动离情’而加以脱化生新的”,由此证明黛玉说最不喜欢李商隐的诗是假的,并认为自己“很容易地抓住了她的‘把柄’”。
但事实究竟是不是如此简单呢?
首先,就“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爇短檠”两句而论,秋屏、泪烛二词倒是很容易令人想起晚唐另一位诗人杜牧两首著名的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杜牧《秋夕》)、“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这两首诗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好诗,黛玉自然更是能将之运用得如鱼得水;
其次,“动离情”一词也不是李商隐诗中独有的。除了李义山《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中的“冷灰残烛动离情”外,至少还有八首古诗、词、曲都有这个用法:
“江南芳草动离情”(宋·林逋)、“卧看柳色动离情”(宋·刘克庄)、“也令千古动离情”(宋·徐照)、“空教征戊归,容易动离情”(宋·释文珦《萤火》)、“动离情、最苦旅馆萧条”(宋·赵长卿《洞仙歌》)、“听夜雨,动离情”(宋·陈允平《绮寮怨》)、“膝上琴横,哀愁动离情”(元·关汉卿《【双调】碧玉箫》)、“秋雨离情动,新诗乐府传”(唐·刘禹锡《奉和淮南李相公早秋即事,寄成都武相公》)。
后面几首还与黛玉的《代别离·秋窗风雨夕》意境、心情相似。若说宋元时期的诗人、词人、曲家可能受李商隐诗影响而写“动离情”的话,那么比李商隐早近半个世纪的“诗豪”刘禹锡先生才是“离情动”一词的始创者。
试问,黛玉为何不能是受他影响呢?何况他这句诗中有“秋雨、乐府”这样与《秋窗风雨夕》及其创作背景相同的词。且看原著第四十五回——
这里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重,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周汝昌汇校本作“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其词曰……”
《乐府杂稿》出处无考。无出处,说明是作者自行杜撰的诗集名,无中生有,也是红著作者所擅长的一项功夫活。
幽默的作者时带调侃意味地虚构出几可以假乱真的书名、画名、古董名甚至菜名来,让较真的研究者或读者找得晕头转向,猜得七荦八素。
每品及此,亦常莞尔一笑,作者可谓调皮,也可谓独树一帜的创新。
若按周汝昌先生的思路,我也可以说关于黛玉作诗这一摞情节,源头不正是出自诗豪刘禹锡的“秋雨离情动,新诗乐府传”吗?与李义山又有什么关系?
再则,综观林黛玉所作之《代别离·秋窗风雨夕》全词,几乎每一句中每一个词语在古诗词中都有不少可供借鉴的出处。我们先来欣赏这首词(诗)——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纱窗湿。
以上的“秋花、惨淡、秋草、秋灯、秋夜、秋窗、风雨、凄凉、惊破、秋梦、秋情、不忍眠、秋屏、泪烛、离情、秋院、秋风、残漏、秋雨、离人、寒烟、萧条、疏竹、虚窗、滴沥、泪洒、窗纱”,诸如这些词都是古诗词中较常出现的意象,恕不一一举例。
附带一句顽话,黛玉的眼泪是很神的,既如此词中所言,可以洒到纱窗上,也可以洒到空枝上——《红楼梦》第二十七回《葬花吟》“洒上空枝见血痕……”
这都需要一定功力的,所以当我们说黛玉爱哭时,不妨想想,谁能达到她如此哭状的境界与水平?一如开篇所分析的情节一样,作者总是在伤感中含蕴着他的幽默或冷幽默。
回头看,词中更有“谁家……何处……”句式、频繁地用几个同样的字,如“秋”(用了十五次)、“风、雨”(各用五次)以及押韵、转韵等正是拟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之格;“罗衾不奈”则明显地模仿了南唐后主李煜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中的“罗衾不耐五更寒”一句,“耐”误为“奈”,又是无伤其义的一字之差。
因此,若要说脱化生新,那么仅这一首词,黛玉就化用了多少位诗人的诗句呢?恐怕数都难以数清吧。
何况,触景伤情,难道才情似黛玉这般高明,她就没有自己的独创吗?非要全部借鉴、化用前人的作品不可?因此,这样的“把柄”是很难抓到的,更无法证明“黛玉说最不喜欢李商隐的诗是假的。”
反而言之,周汝昌先生认为《秋窗风雨夕》是黛玉“最好的一篇诗”,正是因为他认为黛玉在此诗中化用了李商隐的诗句。
退一万步而言,即使黛玉真的只是受李商隐的影响而将其诗句脱化生新,那么也只是诗中有一部分,而非全诗,全诗的格调,作者已明说是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也就是说此拟作之中即使有李商隐作品的影子,占比也是极少的。
而周汝昌先生似乎将其大而化之,言下之意是因为化用了李诗就是不喜欢的作假,从而升格为因为化用了李诗而成为最好的一篇诗。按这样的逻辑分析,似乎不像是严谨的学术研究。
虽然,周汝昌先生的这篇文章更像随笔,兴之所至,也是“为索稿者所逼,大忙中苦赶而出”,却影响了多少不知底里的后生。
周老先生对《红楼梦》艺术的分析也曾深深影响了我,我曾唯他的观点是瞻。然而因为此次被枯荷吸引的机缘,令我产生了深入剖析其中根源的兴致,才发现,原本素来引以为“真理”的文章竟有些不耐寻味,实为憾事。
当然,绝不可借此否定周汝昌先生一生倾情《红楼梦》的痴情境界与一些高水平的作品。
而如此想着,就联想到周老先生因黛玉曾在香菱面前否定了陆游的一首诗,进而几乎全盘否定了陆游作品,是否有些不妥,这里不揣冒昧地提出来,大家和气商议。
周老先生是这样反对陆游的——
黛玉教香菱如何学诗时,说了一篇极为重要的诗论。她听了香菱最爱“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这种陆放翁律句时,立刻说:
“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也学不出来的。”
我一见黛玉这段话,便又立即联想到她的“同时人”郑板桥。板桥自序其诗集时就老老实实地自承:
“余诗格卑卑,七律尤多放翁习气,二三知己,屡诟病之。”
陆游七律,专门凑一些“浅近”而能迎合“不知诗”者的文艺眼光的对联,所以格调不高,板桥故以“卑卑”一词尽之。到如今,一提陆游,因为是“伟大爱国诗人”,只听一片赞扬,无人再揭示其“卑卑”的一面。我们多年来养成的一种形而上学,到处成灾,谈诗论文,当然不能幸免。我觉得不妨多向林姑娘和郑板桥学习学习——她们那种知所审辨抉择的精神,不搞“完人”、“足赤”。而我们,谁要一评议“伟大作家”,就是触犯了神圣。古人何尝这样子?
我对以上引文的个人看法是,一则,周老既引用了郑板桥的观点作为旁证,那么我想说的是陆游的七律固然有其缺陷,但给予其好评者也不少,并非“专门凑一些‘浅近’而能迎合‘不知诗’者的文艺眼光的对联”。
因为对陆游之诗,具有代表性的正面评价有——“放翁老笔尤健,在当今推为第一流。”(南宋·朱熹)著名的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诗人,闽学派的代表人物,儒学集大成者朱熹,谁敢说他是“不知诗者”?
“古人好对偶,被放翁用尽。”(南宋·刘克庄)刘克庄是南宋豪放派诗人、词人、诗论家,是专业的诗评人;
“杨用修云:‘放翁词纤丽处似淮海(秦观),雄慨处似东坡。’予谓超爽处更似稼轩耳。”(明末·毛晋《放翁词跋》)毛晋是明末著名藏书家﹑出版家、刻书家、文学家、经学家,亦为深知诗者。他提到的明状元才子杨慎更是诗评名家;
“无意不搜而不落纤巧,无语不新而不事涂泽,实古来诗家之所未见也。”(清·赵翼《瓯北诗话》)赵翼是与清代性灵派三大家之一,与袁枚、张问陶这样的大家比肩,他精通文史,独立论诗,更加褒扬陆游道:“宋诗以苏、陆为两大家,后人震于东坡之名,往往谓苏胜于陆,而不知陆实胜苏也。”因此,无论怎么说,他也绝不是“不知诗者”;
“放翁一生精力,尽于七律,故全集所载,最多最佳。”(清·陈訏《剑南诗选题词》)倍受黄宗羲赞扬的教谕陈訏对诗亦有深入的研究;
“七律至杜少陵而始盛且备,为一变;李义山瓣香于杜而易其面目,为一变;至宋陆放翁,专工此体而集其成,为一变。凡三变,而他家之为是体者,不能出其范围矣。”(清·舒位《瓶水斋诗集》)博学尤工诗的清代诗人、戏曲家,又如何能小看他?因此,并不能用“迎合‘不知诗’者的文艺眼光”草草概述陆游的七律作品。
二则,对于陆游的诗,反面评价者也不少,并非只是“一片赞扬,无人再揭示其‘卑卑’的一面。”比如,“陆务观《剑南集》句法稠叠,读之终卷,令人生憎。”(明末·朱彝尊《书剑南集后》);“陆务观吾见其太缛”(明末·朱彝尊《橡村诗.序》);“陆游集佳处固多,而率意无味者更倍。”(清·叶燮《原诗》);
“放翁七言律,队仗工整,使事熨贴,当时无与比埒。然朱竹垞摘其雷同之句,多至四十馀联。缘放翁年八十馀,‘六十年间万首诗’后,又添四千馀首,诗篇太多,不暇持择也。初不以此遂轻放翁,然亦足为贪多者镜矣。八句中上下时不承接,应是先得佳句,续成首尾,故神远气厚之作,十不得其二三。”(清·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五》)等等。
即使在乾隆皇帝高度赞扬陆游的诗——“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酒酣耳热,跌宕淋漓。至于渔舟樵径,茶碗炉熏,或雨或晴,一草一本,莫不著为歌咏,以寄其意。”(清·爱新觉罗·弘历敕编《唐宋诗醇》卷四二)之后,批评者亦不少。
只有这么说,爱国与作诗水平是否高明没有必然的联系,正如爱国者不一定都是文人一样。后人评价陆游的诗作也并非都会因他是“伟大爱国诗人”而受到干扰。
甚至有学者认为他“六十年间万首诗”(南宋.陆游《小饮梅花下作》),这样的创作速度“贻误后人的还真不少”。
不知为何周老没有看到这么多反面的评价,而一语断言只有林黛玉与郑板桥反感过陆游的诗?
再则,《红楼梦》第四十八回——黛玉道:
……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周汝昌先生认为黛玉所言的这一篇诗论是“极为重要的诗论”。
个人则认为,黛玉的诗论只是黛玉个人的想法,也许还算不上诗学中的重要诗论。虽然她让湘云学习王维、杜甫、李白的诗是完全对的,但接下来推荐的是“陶渊明、应玚、谢灵运、阮籍、庾信、鲍照”的诗,对初学诗者香菱而言,的确“让人云里雾里了……有对付谢灵运的繁富讲究的工夫,不如去啃李商隐呢!若真觉得香菱适合平易好懂的而避开李商隐,那么大唐不是有“老妪能解”的白居易吗?不然还有刘禹锡呀。如果说乖乖女香菱只适合平和大方、温柔敦厚的,有韦应物。”(潘向黎《林黛玉为什么不喜欢李商隐》)。
个人认为,黛玉的诗论能不能代表《红楼梦》作者对古诗的真实想法,也还得另当别论。
末则,如果谈到借鉴,黛玉这首《秋窗风雨夕》词,也许还借鉴了陆游的诗呢。“耿耿秋灯秋夜长……抱得秋情不忍眠”,这岂不是化用了“耿耿残灯不成眠”(宋·陆游《夏秋之交,小舟早夜往来湖中绝句》十二首之一)一句么?
还有“耿耿残灯夜未央”(宋·陆游《夜坐》),此情境不也与《秋窗风雨夕》相合么?喜欢夜坐的陆游写下了很多关于夜坐的诗,偏偏黛玉与他是多么相似啊,夜坐写诗,这是黛玉形象的一幅经典画面。
如果按照周老先生的逻辑分析,那么《红楼梦》第四十八回,黛玉虽在香菱面前否定了陆游的两句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宋·陆游《书室明暖终日婆娑其间倦则扶杖至小园戏作长句》),但不代表她没有受到陆游诗作的影响。正如黛玉说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时,她依然受到他的作品影响一样。
我琢磨着,为什么黛玉几乎全盘否定李商隐的诗,并明说出“李义山”来,周老先生却要说她其实极喜李商隐;而黛玉只是否定了陆游的一首诗(或曰与此相类似的诗),甚至还没有指名道姓,却会引起他对陆游大而化之的无比反感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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