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呆萌de小受受」?
互联网的热点翻台之快,这一名号或许早被收进了人们记忆的封柜。但在年初的各大媒体平台上,「呆萌de小受受」几乎是最臭名昭著的人物之一。「花洒灌肠」、「高铁漏屎」等等「劣迹」,让大批微博用户纷纷感到「恶心」、「辣眼睛」。
而在下半年,「成都MC事件」又一次将男同社群推向了「生活作风糜烂」、「忤逆社会良俗」的道德暗面。而无论是哪一次舆论危机,总会有不少来自性少数社群的声音,鼓动各方人士与「滥交的」、「不检点」的同性恋们割席分座,好让社会重新认可同志社群「本质上也是体面的」。
这种「体面政治」(respectability politics)究竟如何成为了性少数人群不得不承担的道德砝码?时隔半年,本文重新回顾「呆萌de小受受」曾引起的争议,从「肛门」这一身体部位起始,在「污秽」处探寻男同志被污名化的线索。
对「呆萌de小受受」这个名字感到眼熟的朋友,多半是以这样的方式了解他的——使用酒店的花洒灌肠并发布排出粪便的现场照片、在高铁和共享单车上粪便失禁、检验出尖锐湿疣却赤裸着下身在商场试穿衣物、在微博上用图片直播提供性服务等。
面对这些场景,大多数微博用户从直觉上感到厌恶。另有好奇、恐慌、排他、敌对与猎奇等一系列情绪,也以一种异常高调的方式被激发了出来。值得注意的是,不少评论在表达恶心情绪的同时,也从公共卫生风险的角度提出了批评,比如认为浴室地面上残留的粪便与他试穿衣服的行为会大规模传播疾病。于是,人们对一个「奇葩同性恋」的反感,变成了对「疾病传播者」的恐惧——「呆萌de小受受」作为传染源游走在城市的商厦与街头,四处传播疾病,近在咫尺却又无迹可寻,而他曾经所及的足迹,包括酒店、商场和公共交通工具,一个个都变成了「雷区」。
▲ 某微博网友评论
他所在的城市,杭州,则成为了一个潜在的危险之地。在杭州本地论坛和杭州一些高等院校的BBS里,有帖子直接提供了「呆萌de小受受」近期的足迹供网友自查,并明确提醒大家近期在商场试穿衣物时应格外当心。亦有网友提出,应以「危害公共安全罪」(注:并不存在此罪名)抓捕他,从而消除这个「杭州的老鼠屎」。
▲ 杭州某高校论坛对「呆萌de小受受」的讨论
来自腐女和男同性恋社群的微博发言也同样值得留意。有腐女表示,「呆萌de小受受」所呈现出的「真实」的男同性恋形象,让她对同性恋的态度「粉转黑」。而面对评论区肆虐的恐同情绪,不少男同志的应对策略是与「呆萌de小受受」划清界限,用「这个人txl(同性恋)看了也恐同」的表述将其标定为同性恋社群中的异类,从而维持男同群体干净阳光的公共形象。在这里,我想邀请读者朋友暂时悬置对故事主角的道德判断,反躬自问这样一些问题:「呆萌de小受受」这个人物何以能够激发我们「本能」的恶心和恐惧反应?我们对他的反应又折射出了怎样习焉不察的社会规范和道德标准?我们如何以「卫生」的名义,将自己对「异类」的反感予以合理化?同性恋身份、性工作经历、肛交、排泄物的公开亮相、性传播疾病等等意象如何共同构建了这样一个臭名昭著、引人唾弃的人物形象,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半真半假的都市传说,并参与到了对「什么才是好的、文明的同性恋」的规训中?在由「呆萌de小受受」所引发的网络奇观中,肛门是最核心的要素。细数网友对他的攻击,我们时刻可以看到「肛门」这一身体部位以肛交、失禁、卖淫、性病、灌肠等方式侵入人们原本日常的、「洁净」的视野中。在网友对他的批评中,声浪最大的无疑是从公共卫生角度质疑他涉嫌播疾病的言论。在成都MC事件中,类似逻辑的言论再次出现。但我想指出的是,当网友用传染病防治的科学话语来批判「呆萌de小受受」时,背后其实有着异常复杂的情感结构。这种情感来自于「呆萌de小受受」身上五种边缘身份的集合,而这五个身份都与「肛门」密不可分。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中,性和排泄很大程度上共享了一套解读方法。首先,性唤起时的分泌物,以及新陈代谢的排泄物,都是通过身体孔洞向外渗出的物质。根据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的说法,对外敞开的人体孔洞是身躯的脆弱之处。从内向外的渗出物也因此对人类的身体系统构成了挑战和威胁,蕴含着不确定的风险。道格拉斯接着说道:由于身体是社会的微缩,性和排泄也因此有着干扰社会秩序的潜能。同时,这二者时常扮演自相矛盾的功能。一方面,它们都与「孕育」和「生命」相关——比如学者周星便曾在《道在屎溺》中记录道:在以前,放置在妇女房间中的粪桶往往会被用来接生婴儿。但同时,它们也被视为潜在的污染物,经不起「正大光明的展露」,否则便是对文明社会的玷污。
到了现代,性与排泄面临着剧烈的等级化。比如性活动被限制在卧室之内,任何公共或半公共的集体性爱则会受到严厉制裁。排泄物也有相类似的遭遇。一方面,排泄是最基础的人类生理机能,它遍布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但另一方面,我们又通过各种努力让它从公共视野中消失,让它进入地下、进入阴暗之处。我们只需要按下冲水按钮,就可以由通衢的下水道悄无声息地解决所有问题。对排泄的「肃清」助长了我们对排泄物在视觉和嗅觉上的敏感,一旦它出现在公共空间中,势必会引发一系列的恐慌与厌恶反应。甚至在网络上,我们也用表情、颜文字和拼音来替代使用「屎」、「粪便」、「大便」,可见光是这个名词的亮相都变成了某种禁忌。
▲ 阿尔弗莱德·查尔斯·金赛博士,著名性学家
早在1940年代,曾在全球范围引起巨大反响的《金赛性学报告》便曾指出:肛交不是同性恋的专属。但社会对「肛门」如此忌讳,则与其中隐含的这样一则张力有关:肛门既是人体排泄物的通道,同时也可以成为性快感的来源。肛门的「二重身」在肛交的实践中不可避免地冲撞在一处,两者之间因此存在着一条脆弱的界限。一旦这道界限被打破,不但性快感会因为被排泄物玷污而迅速消失,「文明的」同志身份也会岌岌可危。对于一些微博上的腐女而言,「呆萌de小受受」给她们留下的巨大心理阴影,使得她们在阅读耽美文学时也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发布的屎照从而兴致全无。如果说「排泄肛门」和「欲望肛门」的张力是肛交活动中的基本矛盾,那么灌肠则是人们意图缓解这一张力、将排泄肛门转化为欲望肛门的净化手段。以「灌肠」为关键词在中文网络上进行搜索,我们会发现各式各样的教程、器具、姿势、技巧、实际经验分享等。当前,围绕着灌肠已经形成了一套以实践者、情趣商店、医生和医疗从业者为中心的知识和经验网络。灌肠也成为了男同之间仪式性和功能性兼备的一种生活方法。但是,这些网络上的科普内容常常因为操作不便而不会被肛交实践者采用。比如有文章建议肛交者使用生理盐水和专业的灌肠器具进行灌肠。但实际上,由于约会和性行为时常是偶然、临时或突发的,人们往往无法事先准备好所需的工具,而是会采用权宜的手段进行灌肠——在这样的情境下,拆除花洒喷头、使用水管进行灌肠就变成了一个流传在男同志社群中非正式的「内部知识」。
▲ 《性爱自修室》第二季中,Rahim讲解如何灌肠
这种做法一方面仅仅在社群内部流传,因而在社会大众之间并不被熟知,另一方面也因其与「科学专业」的灌肠操作存在一定距离,因此很容易被外人视为不正规的、存在安全隐患的作法。「呆萌de小受受」在网络上对于这一行为的直接呈现,自然而然地引发了公众的厌恶。更加值得注意的是男同志在这件事上的集体沉默——一方面,不少男同志在圈子内坦陈这种做法非常普遍,但另一方面却没有人在「呆萌de小受受」的微博评论区现身说法,强调这个行为的普遍性和无害性。当我在询问一些男同志时,我意识到「呆萌de小受受」灌肠时屎尿横流的这一画面是他们不愿意为其辩护的重要原因。正因为灌肠是转化肛门意义的仪式,所以灌肠过程中当事人处理排泄物的种种琐碎细节也成为了无法被讲述的禁忌,否则即使肛门和直肠中的排泄物得以被物理地清洁,它的「污秽感」将依然笼罩在身体之上。于是,灌肠吊诡地变成了一项几乎所有男同志都知晓、从事,但却无法容许更多细节被公开讲述的活动。在大众的认知中,肛交始终是一种「不自然」的性。这种观点最坏会滑向恐同的立场,最好也会引发对人身健康的忧虑。因为以它的言下之意,违背了身体「自然功能」的行为,其结果自然就是身体的损害。其中,「失禁」在公众对肛交的污名化和恐慌情绪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想象。回顾玛丽·道格拉斯对于身体孔洞作为脆弱之处的分析,当代社会对「身体的渗出物」有着严格的道德和礼仪规范。都市人被要求能够「收放自如」地使用和管理自己的肛门,在合适的时间和场所能有节制、有规律地排泄,并且在必要的时候忍耐排泄的冲动。学者亚伯拉罕松(Abrahamsson)和拉米雷斯(Ramirez)等人曾以长期便秘和腹泻患者与接受造瘘术的术后患者为研究对象,发现这些人由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排泄活动而难以适应社会所要求的排泄标准,ta们因此常常感到自己处于一种「非人」的状态中。这说明社会对于「如何排泄」的规训已经深入到了人作为文明公民的基本资格中。
▲ 百度百科对造瘘术的解释
在这样的规范下,频繁的性行为、松弛的肛门和失禁的悲惨未来之间串联起了一条因果路线,成为公众用以想象男同志(尤其是男同志当中的肛交吸入方)的重要方式——这种联想在成都MC事件中又一次得到印证。再次可以作为类比的是:在对女性性行为的规训中,人们将过多的性活动与松弛的阴道和早衰的性器官相连,滋生了连绵不绝的荡妇羞耻和价值千万的阴部整形美容产业。而在男同志的语境下,对男同吸入方的情绪,则是一种混杂着恶心、怜悯和荡妇羞耻的复杂集合。恶心和荡妇羞耻不难理解,但我认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同情和怜悯这两种情绪。在「呆萌de小受受」的一条微博下,有网友发布了一张图片,配文「想到你以后可能会这样,竟然有点同情你」——在这张很有视觉冲击力的图片上,是一位疑似晕倒在走廊上的赤裸男性的背影,身边是斑斑血迹和排泄物的痕迹。这条评论获得了最高赞,也有许多其他网友在评论区表达了类似的同情。这种视觉表达呈现出一个放荡的、毫无节制地使用肛门的「小受受」们「横尸街头」的命定结局。它为肛交的吸入方构建出一个「没有未来的未来」,并用怜悯的口吻传递某种浪子回头式的感召,实则却是把「肛交」定义成性行为中最底层的分类。「呆萌de小受受」之所以引发负面的公共情绪,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曾在微博上图文直播自己从事性工作的完整经历。但是,评论区对「呆萌de小受受」的嘲讽,并非仅仅因为他从事的性行为涉及金钱交易,而是镜头中展现出的嫖客,几乎都是年老、肥胖的身体。这无疑违背了同性恋群体在流行媒体中年轻、健康的中产阶级形象。在文化社会学的经典研究中,饮食结构与特定群体的文化品位、社会阶层密切相关,「杂食」和「挑食」分别成为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的饮食惯习,隐喻着二者在地位上的区隔。在对「性对象」的选择中,「不挑食」反映出的是当事人在性阶层中的边缘位置,是其难以具备「挑食」的社会和文化资本的低阶层现实。而「呆萌de小受受」对于性交易过程的拍摄和发布,由于直观地呈现出了性爱中衰老、发胖的男同志身体,无形之中,「呆萌de小受受」和他作为性器官的肛门便成为了被污染的、低贱的肛门。
▲ 「中产阶级阳光好gay」标准模板(向上滑动查看更多),疑似由网友想象拼凑而成。05. 性病——「我不歧视同性恋,我只关心公共卫生」在对「呆萌de小受受」进行批判的种种言论中,一类十分常见的声音是对其传播hpv病毒、对社会构成公共卫生威胁的指责。无独有偶,这种指责在成都MC事件中依旧随处可见。人们下意识地认为残留在浴室地面、高铁座位和自行车车座上的粪便将会成为hpv病毒的传播源,包括「呆萌de小受受」试穿过的、贴过身的衣物。这些说法显然缺乏科学根据,但在此处,除去正确认知hpv的传染途径,我们还需要思考——这样的公共卫生话语何以大行其道?人们是如何以公共卫生知识为说辞,将道德恐慌投注在同性恋身上的?在这一系列舆论中,「报复社会」成为了「呆萌de小受受」道德越轨与犯罪的动机。尽管一般性的皮肤接触几无可能传播hpv病毒,但在公厕、浴室、酒店染上hpv病毒的社会新闻还是时常席卷公众眼球。一方面,在公共场所传染hpv的都市传说并未得到有效的辟除,另一方面,「呆萌de小受受」在公共场所的失禁和从事性工作的经验已经让公众觉得,他就是一个无法对自己的肛门进行有效管理的失控者。性病成为他道德越轨的惩罚,而失控的肛门和失控的公共卫生危险分子则在此互相影射。在「呆萌de小受受」的身体上,以上五种相对独立但又彼此牵涉的行为和身份汇聚在一起,这才引发了公众异常复杂和暧昧的情感。他的多重身份也让他难以从任何一方阵营中轻易地攫取认同,从而被公众、腐女、男同志一并排除在外。近年来,中国男同志公共形象逐渐提升的过程,是一个和种种不体面、不健康的行为拉开距离的过程。在公共视野中,一个标准的男同志形象,是一个相貌良好、身体健康、气质阳刚、受过高等教育、拥有体面工作、注重个人形象、谈吐文明且具有较高消费能力的人。除了性倾向异于主流以外,人们幻想中的「文明男同」和其他人没有区别,甚至要更加靠近良好公民的模板。而不符合这一标准的男同志个体,或多或少地失去了「代表男同志群体」的资格。这种通过设置群体内部等级来打造良好公共形象、促进社会融入的策略,也被称为「体面政治」(respectability politics)。在这样的逻辑下,「呆萌de小受受」以及「成都MC事件」无疑会加深公众对男同志的偏见。
但是,这一崇尚「正面」、「积极」的倡导路线也会让负面的生命体验失去被讲述的可能。酷儿学者海涩爱(Heather Love)认为,欧美主流同志运动普遍呈现出「向前看」的趋势,但在高歌凯进的阳光历史背后,贫困的、蹩脚的、窘迫的、抑郁的、失落的同志生存经验却越发失语。因此,她提醒我们,不要忘记从负面的情感,如羞耻、恶心当中发掘酷儿颠覆性的潜力。在「呆萌de小受受」这一例子中,他的激进将主流男同志耻于谈论甚至积极掩藏的一面袒露在公众面前,让这些不体面但却真实发生的日常生活细节得到了见光的机会。值得一提的是,当代社会对排泄行为和习惯的管理,也呈现出「体面政治」的痕迹。一个社会的如厕方式被认为能够折射出该社会的文明程度: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一度因为厕所基建不注重隐私保护和清洁,受到外国游客的嫌恶和奚落。这也成为当时市政管理者心中的耻辱,甚至损害了整个国家的外部形象。同样的,个人的排泄习惯在当代中国也遭到越来越严厉的规范,对于排泄物的敏感和厌恶深入地潜伏在我们的意识中。在这样围绕着排泄物建立起来的文明等级中,与屎尿屁打交道的工作也被视为低贱和低薪的工作。在养老院中,负责处理排泄物的护工会遭受更多非议,ta们的工作意义被贬低,自我价值得不到认可。工作的「污秽」冥冥之中成为衡量ta们作为劳动者价值的标尺,ta们往往在承担更大工作量的同时却有着更加微薄的薪酬。▲ 在外网的老年健康咨询平台上,有网友无法理解为什么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母亲会随地大小便,认为她是装的。
处理排泄物的辛苦也因为社会禁忌而难以被讨论。在一篇阅读量突破10万+的微信热文中,作者发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你生育中的那些屎尿屁后遗症?在生育和母职被歌颂时,因孕育而产生的大小便失禁,以及照顾新生儿排泄的点滴细节,却是鲜有人谈论的话题。但为什么我们要耻于谈论这些?这些不正是生活,伴随着新生、孕育、性、衰老、死亡而来的所有人都需要经历的生活吗?尽管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参与肛交的男同志和这些被排泄困扰的群体似乎有着共情和联结的可能。在「文明公民」的要求下,我们内化了对排泄物的羞耻,并将其转化为对自我的厌恶。但是,当我们用酷儿的视角来看待排泄物在当代社会的种种遭遇时,也许我们可以呼唤一种「搅屎棍政治」,来补充或者抵抗「体面政治」的局限性。「搅屎棍」是一个用来骂人的词,在一些情境下它被专门用来贬低男同志。但我们也许没有意识到,一个人一生中总有几次需要搅屎棍,亦或是扮演搅屎棍,或受益于搅屎棍——当我们刚出生被伺候屎尿的时候,当我们照顾年迈或者病中亲友的时候,当我们自己年老需要帮助的时候,当然,也包括人们享受性行为的时候。就像酷儿一样,我们可以拥抱搅屎棍的身份,和其他因为排泄物而遭受污名的失语之人一起,找回讲述生命的潜力。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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