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刘虎
身陷囹圄时，张兴展持有的价值上亿元的股权，被人仅以2万元的白菜价“买”走了。如今，这些股权已价值20多亿元。现年68岁的张兴展创办了深圳泰生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泰生公司”）。2002年因合同诈骗罪入狱后，他委托哥哥帮他管理公司；2011年，张兴展假释，发现公司已经易主。前亿万富翁张兴展，在深圳警方介入后，有望拿回自己的股权。刘虎 摄张兴展说，他所持有的65%股权，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转让给一家武汉公司，张兴展没有见到一分钱。“没有签字、没有同意，他们是如何做到将股权转走的？更何况只用了2万元？”十余年来，张兴展一直在维权打官司，想拿回股权。诉讼过程中，他逐渐发现，当年股权转让涉及的多份文件系伪造。今年5月底，深圳市公安局终于对相关控告刑事立案。张兴展，广东梅州人。上世纪90年代，他来到经济特区深圳，创办了泰生公司，主要从事房地产项目。泰生公司成立于1994年，注册资本2980万元。张兴展持股80%。泰生公司成立后，投资了福田区香珠花园项目。在此过程中，张兴展因将房子重复出售、一房多卖，最终于2002年以合同诈骗罪被判有期徒刑15年。这段经历，成了张兴展一生的痛；为了追求利益，一念之差，将自己亲手送进监狱。笔者获取的《股权转让协议》显示，张兴展持有泰生公司80%股权，实际出资2384万元，“现甲方（张兴展）将其占有公司65%的股权以人民币10万元转让给丙方（德信公司）。”《股权转让协议》显示，张兴展以10万元价格将65%股权转让给德信公司，且首期仅付款2万元。受访者供图
笔者注意到，这份协议中，虽然明确转让股权的“甲方”系“张兴展”，但是，协议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张兴展本人的签名或者授权；在协议中作为“甲方”签下的名字，是“张兴坤”。股权转让协议上，“甲方”并非张兴展签字，而是由张兴坤签字。受访者供图直到2011年1月，假释出狱的张兴展回到公司参加会议时才发现，大部分股权已到了他人名下——2007年9月20日自己还在监狱服刑，股权却转移到德信物业（武汉）发展有限公司。2021年他委托的律师前往深圳市产权交易中心调取原件查证时，发现该份转让公司股权的“深交所鉴字[2007]104号”《产权交易鉴证书》是其他单位的交易文件，亦即：当时蔡维谦等人用于去深圳市市场监管局变更股权的《产权交易鉴证书》是套号（伪造的）。“泰生公司的财产和印章当时是司法查封冻结状态、营业执照吊销情况下，德信公司蔡维谦、何智勇、王福生等人为什么能够去变更股权？他们通过什么手段能一路绿灯，把我的65%股权变更到德信公司名下？市场监管局接收材料工作人员蒙某，难道不用核查变更股权材料？[2007]104号八月已用于其他单位在册登记，但作假盗号的[2007]104号又在九月用于办理泰生公司股权变更登记，这种乱作为涉嫌舞弊串通的行为，深圳市场监管局难辞其咎。”左图为盗号（伪造的）《产权交易鉴证书》，右图为其他公司办理的《产权交易鉴证书》。受访者供图张兴展称，即便是名义上的10万元，德信公司也仅付给张兴坤2万元，余款8万元并未支付。他还逐渐发现，德信公司通过非法手段窃走他的股权、入主泰生公司后，紧随而来的，便是将公司资产变卖一空，让泰生公司成为一个“空壳”。他说，公司开发的楼盘被卖掉了，但款项并未进账，资金不知去向，公司欠的债务也没有偿还，“入狱时我有楼盘、有土地；出狱以后，不但一无所有了，还倒欠一堆烂账。”多年来，张兴展持续控告何智勇、蔡维谦等人将泰生公司的财产“非法占为己有，数额特别巨大，接近10亿元”。张兴展在举报材料中指出，2011年至2015年间，何智勇、蔡维谦等人利用担任泰生公司高管的职务便利，涉嫌将泰生公司此前开发修建的香珠花园房产通过亲朋代持以及售楼款关联交易等方式侵吞，总金额超过3亿元。老人向笔者提供了一份《香珠花园销售部分房产信息表》并介绍，包括汪某、吴某、何某等在内的多名“购房人”，实际身份是何智勇、蔡维谦等人的亲友，他们通过亲友代持的方式将房产据为己有；仅其中一套2500余平方米的房屋，价格就超过7600万元。张兴展提供材料并介绍，何智勇、蔡维谦等人以亲友代持的方式将多套房产据为己有。受访者供图张兴展还披露，2015年，何智勇、蔡维谦等人将泰生公司名下一块2.2万余平方米的土地以80万元低价转股的形式非法卖出。“这块地1998年我花了1000多万元买下；按照2015年的地价，至少价值16亿元。他们竟然用80万元就卖掉了？你相信吗？”张兴展说，这是一个“非常低级”的侵吞财产的伎俩。2015年2月，深圳市民冶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民冶公司）进行了股东变更，由泰生公司持股99%；随后，泰生公司将前述地块使用权变更到民冶公司名下。2015年5月，泰生公司又将所持民冶公司80%的股权，作价80万元转让给了深圳市恒地投资有限公司；同年11月，泰生公司将剩下的民冶公司股份，作价1元，转让给恒地公司。自此，几番腾挪，恒地公司持有了民冶公司100%的股权，同时也完全接手了前述价值16亿元的地块；该公司付出的代价，则是80万零1元。相关地块2019年的评估价为16.89亿元。受访者供图张兴展认为，表面上看，泰生公司几乎是将这个地块“白送”给了他人，但必然有其他利益交换；背后的那些钱，“被个别人据为己有了。”张兴展试图拿回股权。毕竟，自己之所以会陷入这般境地，便是源于2007年服刑期间股权被人非法转让。但在长达十年的诉讼过程中，张兴展一败再败。2013年5月，张兴展将德信公司起诉至法院，要求其归还股权，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本案2013至2016年在福田区法院和深圳中院历经四次审理，最终由深圳中院以张兴展予以了行为追认的理由作出终审判决，驳回了其诉讼请求。此后，张兴展陆续向广东高院申请再审和向深圳市检察院申请抗诉，但都被驳回。张兴展认为，之所以他的诉讼会一败再败，致命原因是关键证据——一份复印件《备忘录》。用于各判决的《备忘录》被发现于各审档案中有不同的三个版本；《备忘录》的内容从未经质证；庭审中从未见《备忘录》原件；庭审中口头及书面要求对方提供原件并做司法鉴定，一直不被法官采信、允诺。最终导致诉讼全部挫败。张兴展表示，福田区法院法官杨某在本案判决三个月后就匆匆离职，颇为可疑。张兴展向笔者介绍，他入狱后，泰生公司背负了一定债务，市政府成立了专案组，要对泰生公司进行资产重组；他虽然知道德信公司的介入，但一直以为德信公司是带资进公司参与重组、成为新股东的，“谁能想到，德信公司是在市政府成立工作组之前就趁我被羁押，非法抢夺了我的股份，空手套白狼。”“他们的精心设计欺骗了工作组，欺骗了政府。”“试问，有谁会愿意把上亿元的股权，2万块钱就卖给别人？这不是白送吗？”在张兴展看来，这是一个小孩都会毫不犹豫回答“不愿意”的问题；但他偏偏就是打不赢官司，拿不回股权。张兴展决定寻找新的证据。他想到，股权交易必须经过相关机构的审核，那么，在他既未签字、又未授权的情况下，德信公司如何能顺利完成股权交易？其中必定有诈。他找到了2007年9月由深圳国际高新技术产权交易所（现已更名为深圳联合产权交易所）出具的一份《产权交易鉴证书》。这份文件显示，经过审核，张兴展将65%股权以10万元转让给德信公司，“双方提交的相关材料真实有效，股权交易行为符合法定程序。”深圳国际高新技术产权交易所《产权交易鉴证书》。受访者供图文件上，还加盖了印有“深圳国际高新技术产权交易所股份有限公司”字样的公章。张兴展认为，产权交易所如果真的介入了鉴证，那么必然会发现此次股权交易的猫腻；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份《产权交易鉴证书》是伪造的。2021年5月，张兴展委托北京盛唐司法鉴定所，对《产权交易鉴证书》上加盖的公章进行鉴定。结果不出所料：司法鉴定意见显示，该“深圳国际高新技术产权交易所股份有限公司”印章印文与其他样本上的印章印文，根本不是同一枚印章的盖印。司法鉴定意见显示，《产权交易鉴证书》公章系伪造。受访者供图
张兴展同时委托了律师，前往深圳联合产权交易所调查。结果发现，深圳联合产权交易所里，根本没有2007年9月张兴展与德信公司进行产权交易的交易记录。“这些证据都充分证明，德信公司自始至终就是在虚构交易，欺上瞒下。”张兴展说。深圳联合产权交易所先后两次出具的《情况说明》。受访者供图此外，2007年9月10日，泰生公司修改《公司章程》，明确泰生公司“由德信公司、张兴展等共同出资”；泰生公司通过了股东会决议，免去张兴展董事长及法定代表人职务，选举蔡维谦为董事长及法定代表人。根据司法鉴定，相关文件中的“张兴展”签名，同样系伪造。2020年12月，中国法律咨询中心的多位法学专家在研究、论证后指出，本案股权交易不符合常理，且存在多份文件假冒张兴展签名、交易鉴证书存疑等情形，存在以虚构文件进行股权转让变更登记的可能性；是否存在恶意低价转让张兴展股权的情形，还需进一步核实查证，司法机关应予再审。深圳市公安局接到张兴展的举报控告事项，进行了调查取证，也取得了实质性进展。张兴展向笔者介绍，2023年5月27日，针对其控告何智勇、蔡维谦等人将泰生公司的财产“非法占为己有”的事项，深圳市公安局以“职务侵占”立案侦查。现众多受害者向公安机关举报泰生公司、蔡维谦等人违法犯罪，深圳市公安局成立了“香珠花园”系列案专案组，目前公安机关还对其他受害者控告泰生公司等涉嫌诈骗罪和虚假诉讼罪予以立案侦查。张兴展还透露，目前已有包括蔡维谦在内的多人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刑事案件的立案，也让他看到了拿回股权的希望。“希望警方通过刑事侦查，查明他们侵吞泰生公司巨额财产的事实，也查明他们当年非法劫夺我股权的事情。也希望接下来检察院、法院依法将罪犯绳之以法！”张兴展说，他的人生时日无多，唯愿有生之年能把属于自己的股权拿回来。给自己一个交代，更是给公司出事前所有债权人的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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