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按 | 好运气是一颗来路不明的子弹

本期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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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按，1982年生于东北。著有长篇《刚刚》，短篇集《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烂》。

鸟儿在疾风中

迅速转向

少年去捡拾

一枚分币

葡萄藤因幻想

而延伸的触丝

海浪因退缩

而耸起的背脊

顾城的名篇，或许为了打消读者的困惑，他给出了标题《弧线》，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划定了逻辑上的边界，不能不说是遗憾。本期节选自刘按尚在创作中的新长篇《语言中的世界》，则是一次没有边界的语言实验。就其体量和密度而言，每个段落都有10个顾城，阅读中的困惑依然存在，这次没有任何破解的线索。“整个段落就是一堆并列的独立的句子，每个句子都自成一个语境。”“我真正写的是‘语感’，而不是‘语义’。（刘按语）”如果试着把段落中的每个句子比喻成水分子，贴近看它们都在做不规则的“布朗运动”，退后一步看可能表现为一个容器，再退后是河床或海沟。

——导读 十三

61 多少苍蝇之血才能够污染绿洲？  为了等待伴郎孙悟空，他们的婚礼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推迟了三天。鹦鹉的喉咙里发出金丝雀的鸣叫。去村长家喝酒的路上，和正用双手举起石头砸死一只金鸡的独眼女孩打个招呼。抽一根烟的时间，来不及去天边找一个不爱说话的裁缝。二郎神即使在忧郁的时候也不会变成移动充电宝。秋天的蚊子飞进一台滚筒洗衣机。亲吻裹尸布的男孩并没有嘴唇腐烂。葬身雪山的人是一名在大海上与风暴称兄道弟的老水手。高跟鞋尖踩进总经理的左眼。机关枪来回扫射一排盛开的牡丹。与山羊的咳嗽相比，公牛的梦呓并没有更容易让人想起一列布满弹孔的绿皮火车。杀手的手并不总是傲慢，小偷的手却永远卑微。梦中脚踝被水草缠住的人，不要在星期一的早晨独自去盛产忧伤的集市。如果往事是一顶不起眼的帽子，那么谁是那个即使睡觉也戴着帽子的人？阳光灿烂的时刻，伸出窗外的马头等待路过的农妇抚摸。谁对着如波浪般起伏的沙丘唱挽歌？小丑的摄影机总是偷偷对着屠夫的鼻毛和婴儿的点心。警告一只乌鸦不要在黄昏降落后的飞机机翼上拉屎。掐死过病父的手捡起牧羊人遗落在草地上的鞭子。男爵弯腰铺铁路。深山里的尼姑裸体梦游。鸳鸯的遗嘱还没有得到执行，威尼斯的商人就已经入狱。火刑柱上的贞德还有余息，梁上的蜘蛛就已燃成灰烬。好运气是一颗来路不明的子弹，还没有射中我的胸膛。抛锚在路上的擎天柱吸引了这个下午所有的春光。如果美梦可以折叠，那么闪念也可以展开。黑天鹅用爪子突然抓起一只西瓜朝黑暗的苍穹深处飞去。中年鼓手叼着红色积木跳下悬崖。你到底有没有想好，是让一朵还没有开放的雏菊当叛徒，还是让一根白色的羽毛当俘虏。神秘的圆锥体在郊外旋转。漏掉一个句子，天塌不下来。多少苍蝇之血才能够污染绿洲？被美人的大胸闷死的人还戴着假面。  

 
 

 64 西伯利亚屠夫在床上  躲在一顶不知道谁掉在路边的帽子中的猫感觉外面的雨声变小了。光脚上楼梯的小女孩还不会因为灰尘的味道而突然陷入怀旧的时光隧道。老鹰在天上盘旋，流浪汉想象自己坐在它翅膀的阴影下面剥一只路人弯腰送给他的橘子。怀揣着一个梦幻般的词穿过昏暗拥挤的人群去天堂般明亮的洗手间小便。未被命名的感情像大河中的暗礁。在乌贼喷墨之前那短暂的犹豫里，曾有人爱过你。撞车的瞬间，气球破碎，蜜桃成熟，混蛋射精。大雪天除了给孙悟空打电话，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制造一辆可以穿越时空的摩托。如果地球被压缩成一块夹心饼干，就让妈妈再生我一次。买一朵人工智能的玫瑰，送给在宇宙尽头的廉价旅馆里遇见的第一个太空甜心。西伯利亚屠夫在床上，沉迷于给他的女主人舔脚。还没有吃早饭的小矮人骑着穿山甲去奇异的乐园体检。女王召唤小鸟让它叼着晾在云端的内裤还没有干。昙花绽放时发出的声音到底有多轻微？连站在它旁边屏住呼吸的银翼杀手都没有听见。独上兰舟的酒鬼在放下酒杯的刹那感受到整个银河系的孔雀都在缓慢地开屏。在机械师的眼里，连海边的沙子都是精密的机器。百鬼夜行，路过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雾中的狐狸瞒着秋天的露水去麦浪翻涌的乡下相亲。人类麻木蔓延时，请将激情调到空档，然后坐在路边等着看上我们的僵尸把我们领回坟场之家。轮回后再去月光下晒那一双舍不得穿的小鞋子。悲伤像奶油溢出来的场景是这样的，哑巴捂住瞎子的眼睛，瞎子捂住聋子的耳朵，聋子捂住哑巴的嘴唇。夜游神也没有在春光乍泄的荒野上见过电锯分尸。放熊归山的少女只在梦中见过一头扎进大海的小鸟。不懂解析几何的山风吹散一支蒲公英脆弱的脸庞。在闹市走失的男孩突然停止哭泣，那是因为他死去的爷爷和奶奶携带着守望的气息来到了他的身旁。 

  


  73 你喜欢的句子就是你的诺亚方舟 
骗子在骗自己这件事上花去了一生，最后他终于相信自己不是一个骗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我们能够通过剪影认出他们是谁，而更多的人，即使他就站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依然不认识。植物没有进化出泪腺，所以也就没有眼泪。被夏娃的手触摸到的万物，立刻就会因为羞涩而变成红色，有的是暗红色，有的是鲜红色。那个孩子之所以想见孙悟空，只是为了收集一根神通广大可以陪伴他度过艰难岁月的猴毛。那些不发光也不发热甚至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也会熄灭，它们熄灭的是什么呢？世界末日那一天，我希望自己躲在一个具有避难所功能的装修现代、空间明亮宽敞的长句中，你喜欢的句子就是你的诺亚方舟。蛀木虫发出的声音让失眠的马夫忍不住去思考它蛀到哪了？它在木头中蛀蚀的那条秘密通道纤细、深邃、漆黑，还没有抵达尽头。随着上帝的退场，宇宙在不断膨胀，这膨胀其实是一种挽留，希望上帝后退的脚步依然留在膨胀的宇宙之中。如果你闯进一个因为不知道怎么和长大的女儿沟通而感到灰心的父亲的心房，你会看见一颗跳动缓慢的灰色的心脏。沉醉就是无论你在哪里，你突然感觉到自己在下沉，不断地下沉，并为自己能够知觉到这不断的下沉而感到陶醉。如果影子可以买卖，我相信有人脚下的影子会像群山一样庞大绵延，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看见他，但是终生都被他的影子笼罩。肉体从粗壮的烟囱顶端跳进去，过一会儿，四周万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魂灵在不慌不忙的烟雾中又徐徐升上来。一头沉默的骡子在太空中旋转漫游。那个永远也找不到的东西让你成为一个永远在寻找的人。一棵荒野中的大树挥舞着身上的枝条在拉一把大提琴，琴声给谁听？群鸟肃穆，旁边的大河慢慢停止流动，附近的弃婴忘记了哭泣，灾难最后化身为一条小鱼，没有伤害任何人。  

 


  78 所有忧伤的烂梗  看着这个句子的人正在参加这个句子的葬礼，你的目光就是那口姗姗来迟的棺材。“人”这款游戏中唯一通关的那个玩家自己研发了一款游戏叫“佛”。浴缸里诞生的肥皂泡对同伴的破碎感到非常惊讶，轮到自己破碎的时候又恍然大悟。跨时空营救白娘子水漫金山时波及到的一只无辜可爱小野猫。刚堆好的雪人突然跳到街上大战梦游中的铁血战士。选一个托塔天王愿意理发的好天气，站在一次性纸杯的杯沿上，这么迷你的跳伞依然充满纯真的意外和惊险。豆腐坦克碾过美女军师的大长腿，世界尽量保持着原样。如果签字的雪花数量不够多，是不允许雪崩的。凶手没有手，住在房子里的鸟人每天早晨总是缩紧翅膀侧身从门里走出来，合金树枝上伸出很多蓝色的话痨花朵，奶牛卧底痛饮从未来（三天后）偷运回来的美酒。关二爷坐在午夜出租车里回忆桃园三结义的往昔。隔着时空给全盛时期的希特勒一个响亮的耳光，他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打的。那个抄水表的人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羚羊傀儡背后的那个聋哑少年祖上据说是给魔鬼放羊的。贫嘴的食人鱼爱上猝死的胖厨师。精神分裂的摔跤手走上女儿用彩色积木搭建的桥。从来不会爆炸的橙色手榴弹动不动就被精力过剩的人扔到冻河的冰面上，它会非常漂亮地向前滑行一段距离再旋转着停下。小猪佩奇走进谎言城堡，再出来的时候已是新一任堡主。生命的最后每个人都要去死神小屋的后院荡秋千，无论荡多久你总有从那上面下来走进屋子的时候，再从屋子里出来，你就是一个真正的死人了。骂了半个小时终于将脂肪骑士骂哭。谁用机关枪把爱神丘比特射成了筛子？解雇一个本应该出现在这个位置的二维打字员。摆脱所有忧伤的烂梗，进化成幻影去宇宙尽头的厕所面壁。银河系有一些超级彩蛋是一百万年以内都不会暴露的。不要教异形打保龄球。  

 

 
 79 地狱之子折磨不插电的兔子  等待天黑的林黛玉怀里抱着一只蓝色的全球限量版电饭煲（她拥有对自己喜爱的未来时空物品的召唤权）。活过来的稻草人走出麦田不远就被几个胆大又淘气的小孩点燃了。怪兽哥斯拉的伤感在于，它无法单独碰翻装盐的瓶子，而不碰翻周围的其他东西。变小后再也不想去太空当老得非常慢的飞船船长，只想收服一只蚂蚁当坐骑，与突然伸过来的巨人之脚决一死战。没有人可以沿着从天堂垂下来的蛛丝爬上去，但你可以伸手摸一下那根洁白的蛛丝，那只从小在天堂长大的蜘蛛可以感觉到你的触摸。杜撰一块爱讲笑话的肥皂陪伴不会说话的淋浴喷头，肥皂一讲笑话，喷头就喷水，后来喷头一想到肥皂讲过的笑话就喷水（在肥皂消失很久以后）。十二怒汉轮番上阵，依然拧不开一瓶从沃尔玛超市买回来的老干妈。濒死的恶龙照着黄昏模糊的镜面，想起那个嘴里含着一颗薄荷糖的小男孩，他是怎样逐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薄荷糖早已经融化了）从春雨纷纷的马路对面走来，戴着永生项链的少女和追日的夸父是同班同学。史前巨蜥困惑地看着一个像山那么高的巨型马桶。哥伦布骑着半人马仰望被乌云遮蔽的天空。猪八戒拿着一朵破碎之花去找列夫托尔斯泰。灰烬的手掌随风而逝，再也无法接住你递给我的生日礼物。那个高大沉默的理发师太爱自己的工作了，以至于他死后，依然趁着陌生人熟睡时穿过墙壁进入昏暗的卧室去给别人理发（一个恐怖又深情的故事）。大雪天窃听颓废龙王的梦话。听说约翰列侬的灵魂曾短暂借宿于一只又聋又哑的暗黑木偶。也许只有地狱之子可以将世界上所有的垃圾都变成幽灵，不再占用这个现实世界的空间。不插电的兔子如何逃脱自己的宿命？（那根树桩以及守在树桩旁的农夫）用一根鹅毛去蹭酷吏的鼻孔。残酷的命运终将安排我们在无数世中见最后一面（海鸥与猫的相遇）。  

 

 
 80 那些在小镇上隐姓埋名的妖怪  那些在小镇上隐姓埋名的妖怪后来都因为对往事的遗忘而失去了法力，像所有凡人一样活一辈子就死去。所罗门王在异常明亮的宫殿中，为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绵羊修剪洁白的羊毛。身后没有至少一个沉默的冤魂跟着的人不允许进入罪恶之城（如果跟着你的沉默的冤魂超过百人，你将受到神秘的罪恶城主的隆重款待）。被雷劈过13次的老鼠没有死，而是成为了藏在人类意识深处的鼠王，不管你此刻身在何处，只要想到它，就会马上闻到一股烧焦的令人仿佛回到童年的味道。太乙真人梦见银河系旋臂附近有一个建筑恢弘的众神避难所，但是以他这个东方神仙的移动速度，他要几千年才能够飞过去，这让他感到无尽的惆怅。夜行火车停在铁轨上，不远的前方站着一只比火车还要高大的公鸡，在遥远的天亮之前，它都将像一尊神一样站在朦胧的那里，并保持着某种超乎寻常的奇异的安静。蜂鸟心跳停止的时候，是否有孩子因为对它的哀悼而开始在平原上跳起无声的舞蹈？耗费一个孤儿的暑假时光，把冥王星折叠成一颗闪光的袖扣（送给想象中的父亲）。吸血鬼萝莉用一把不死猎枪轰开东吴孙权卧室的大门。绿巨人反复举起榴莲砸死打呼噜的王母娘娘。寂寞的李逵卖掉板斧从地狱商店买回二斤相对美好的前世回忆，但是他突然又舍不得打开。缩小的金箍棒（迷失在时空中）被奥黛丽赫本轻轻塞入自己狭窄潮湿的阴道（它独自在那里度过了多少个美好的罗马假日）。苹果听了会呕吐怀孕的故事（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暗黑故事？），从来没有任何人讲给苹果听过。在离得很近的地方迎面撞上一场颜色大爆炸（被动卷入极乐世界），最后在被爆炸无限推远的过程中因为疲倦而睡着。那些还爱着你的脑细胞最后都被赶进了脑内的废墟剧场，在那里它们将上演一出没有任何观众却永不停息的话剧。

精彩回顾

何因因 ‖ 一个女人在操控这一切
杨黎 ‖ 准备去找艾德生小姐
桂鱼 ‖ 月球下面的手艺人
甘献钟 ‖ 人们称之为：浪漫主义狗
李伟 | 绘画 | 我当然拒绝了合唱
夏宏 ‖ 和大批像素人 涌进六点半的地铁
朱韦 ‖ 大腿处绑着胶带的模特
瞿川 ‖ 一条披着人皮的人
虫子 ‖ 他们穿着制服 吃泥瓦工女人做的饭
方闲海 ‖ 再也恨不起任何一个坏人

 选编 | 王小拧摄影 | Rodney Smith投稿邮箱  ▏[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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