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我的邻居,只在新闻和讣闻里听说ta的事情 | 随机信箱
illustration credit: 咚咚(wb: 萝卜咚lobod)
在河南暴雨和本周三关于社区的节目之前,我们曾探讨过许多次人与父母家庭的关系、与伴侣朋友的关系、与所在社会和远方世界的关系、与大自然和这个地球的关系,却很少谈到和邻里社区的关系。这次随机信箱的来信其实也比往常数量稍少,或许在社区里的最日常的生活交往,也都是我们都需要去发现、去探索、去学习的事情吧。此时大概便可作为一个开始。
在周五关于织毛衣的随机海啸更新之后,我们收到了多到出乎意料的返图!大家都太可爱太厉害了吧,我们决定在这期信箱里与你分享这些美好的针织作品。那些等着随机波动出售主播针织周边的朋友们,心动不如行动,还是自己先织起来吧。:D
邻居弹奏了我爱听的CD
三位主播好!
我是上海仙霞路上的居民。
感谢随机波动征集社区故事,让我再次从抽屉里找出那封12年前的邻居来信。再次读它,还是会被字里行间被扑面而来的善意和幽默打动。也许,你们都没有想到,我们至今没有真正照面、认识,虽然是上下楼的邻居,我只是从楼擦肩而过的邻居中,猜测过谁可能是这封信的主人。事实上,201业主的我应该已被301业主对号入座了,haha!(我没有跟着人上楼去确认:)
我附上了那封2009年10月的来信,这是一封回信。在此之前,我被楼上硬底拖鞋的踢踏声困扰到,怀着忐忑之心,在楼下的301信箱里塞了一封信告知了自己的困扰。特别特别感谢他们,我非但再也没听到过拖鞋噪音,还经常能享受到悦耳的钢琴声,当然也都是在非打扰时间。
有趣的是,有一年的某几天,我常常听某张CD,里面有一首钢琴曲(我记不太清曲名了),很快就被楼上邻居弹奏了!今年互联网中也看到过一段很动人的故事,国外一个青年和不相识的楼上邻居的钢琴曲约会,让我又想起这段往事。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读出我的邻居来信,我想这是一段人与人之间彼此照亮的故事。
301业主的来信
星月
2021.8.21
我们像是困在同一片孤岛上的同行者
三位主播你们好,第一次写信给你们,聊聊我在毕业后四年里的社区生活。
工作四年,其实只换过一次租住地,今年年初公司搬家之前一直住在公司的家属院里。家属院在老城区,房子也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所以院子里住的大多是一些退休了的老工程师。我所在的员工宿舍楼下有一片由不同形状、新旧不同的椅子围起来的空地,就像北京胡同里各家门口常见的那种家里不用了的椅子,各种各样都有,每天中午过后或者是夏天的七八点钟,总有老人围成一团晒太阳,闲聊天。我从来不认识院子里这些退休的老员工,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每隔一段时间,院门口的公告栏上就会贴出一张讣告:xx系我公司退休职工,在职期间勤勤恳恳……于x年x月逝世,享年xx岁。
可能有一些故去的老人就是平时在椅子上乘过凉、晒过太阳的,而自始至终,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因为是老家属院,没有成熟的物业管理,偶尔也会有逝去的老人的灵柩先停在家里的,单元门口还会看见花圈,有时加班很晚回来路过,心里还会感觉有些阴森。这是一个不完整的社区,它的组成只有大多数老人和极少数学龄前的小孩,包括一栋公寓楼内住着的年轻职工,这里几乎很少有成熟的家庭,一家三口、一对夫妇或者三代同堂。
年初因为公司搬家,公寓不能继续住了,我搬到一个独栋公寓中,整个小区只有这一栋公寓,户数却挺多,三十层,每层有十来户,围成一个直筒大楼。要不是因为前不久的暴雨,我可能一直不会加入小区业主群,当时由于断水断电,一直住在公司,又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以租户的身份加入了业主群。
平时业主群可能没什么动态,但因为暴雨之后的停水停电,业主群里热闹了起来,大家互相分享信息,讨论着何时能来电,也有业主代表动员大家去找物业、找路边的电力救援队为我们抢修电力——共同的困难把这些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却一声招呼都不打的邻居团结了起来。
暴雨之后是疫情,我们小区身处封控区所以不能自由出入,业主群里更加热闹。有认识郊区瓜农菜农的,会喊大家在群里接龙买菜,还有人实时分享社区门口的动态,何时能出了,何时又封起来了。我们像是困在同一片孤岛上的同行者。某天,一位家里有小猫的业主在群里求助哪里可以买到猫粮,因为家里的猫粮不够了,但是快递又都不发我们这里。这最让我感到温暖的一次,养小猫的住户都在群里发声帮忙,“你家小猫多大了”、“我家猫粮也快没了”、“我这儿有多的猫罐头可以分给大家”、“我家猫粮还囤有三大袋也给大家分一分”……分过猫粮之后,大家就像晒孩子一样,在群里晒出了各家的小猫照片。
也许疫情过后大家又会回到各自忙各自的生活中去,互相没有什么依赖,也没什么交集,每天早上各自从地下车库骑出电动车去往不同的工作地点,每天下班从楼下的快递柜取出不同的快递,生活步入我们早已习惯了的充满陌生气息的“正轨”。
绿城一番
没有人会拒绝尝一尝邻居送来的拿手菜
适野, 之琪,建国:
展信佳。
与你们相同,阿富汗的近况令我和我所加入的同温层微信群的群友又一次陷入了政治性抑郁。想和你们说的一点是,你们的节目和声音本身就是一种同温层之间抱团取暖式的疗愈。
我出生在天津,大学之前在大港油田长大,大学及之后的十几年在天津生活。四年之前举家迁往加拿大,现在居住在加拿大中部的一个城市。去年在从公寓搬到独立屋时,对线下社区互助有了一点体验。
隔壁邻居Tony六十多岁,是个退休的银行家,6岁从意大利移民过来,一直给加拿大保守党投票。Tony从这个社区在1993年建成就住在这里,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是第一个和我们打招呼的邻居,也热情地把我们介绍给周围的邻居。在搬来的第一周,邻居Kelly和Mary都把他们的电话和email写在小卡片上送来给我们,以防我们有不时之需。
第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是Tony给我介绍我家的一些设施,他熟稔地打开需要一点技巧的后院大门,告诉我煤气表、电表的位置,同时告诉我水表位于我家地下室的哪个位置。他如数家珍地介绍我家后院的三棵高大的椴树是他和第一任屋主一起栽下的;石头篝火火坑是第二任屋主砌起来的;一楼衣帽间的窗户是后加上去的。直至现在,我依然能在和Tony的聊天过程中了解这个社区以及这个城市的历史和变迁。
第二件是他告诉我附近几家邻居是交叉持有钥匙的。所以某一家如果外出度假或有什么临时状况,左近的邻居可以非常方便地为他们提供帮助。我家对面Kelly一家上周去多伦多探亲,Tony承担了每天两次喂猫和给前后院草坪浇水的责任。Kelly家后院种的西红柿和辣椒也在这周熟了,Tony摘了一些分享了给我们。他告诉我Kelly的儿子Aiden是他家唯一能吃辣的人,因为Kelly那时做空乘工作,Tony经常要帮忙接Aiden放学同时管饭。
因为疫情的缘故,发生在各个社区的偷盗现象在增加。去年圣诞节时,很多信箱和停在车库外的车内财物被盗,邻里间大家会提醒如果有网购了什么东西,及时去信箱取回来。也会有人在傍晚开车穿梭在社区内,看有没有人家忘记关车库门。还有很多邻居把屋子正面的户外灯保持整晚开着以震慑宵小。
回忆一下,这些在现在看来有些陌生的社区互助,和我小时候在油田家属区的邻里守望并没有什么分别。我不知道在现在楼梯间点头之交的邻里模式中,是不是如果能有一个Tony这样热情外向的人带头,就能开启一种更熟络的邻里关系,但从我的观察来看,没有人会拒绝尝一尝邻居送来的一份拿手菜。
李智 于工作摸鱼中
这是唯一能主动的生活方式而已
建国、之琪、适野:
你们好啊。
那天听这期节目之前,刚好又和一个朋友聊到萨赫热.卡里米那封信,我在回复中写:“在各种情绪轰鸣之隙,再次深感世界这个巨大的熔炉时刻受热不均,这边陷入冷滞,那边暴沸不息,中间还有无数因频繁而落差巨大的冷热交替而产生的交错裂缝。而熔炉中被烤炙着的人是看不见釜底的,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哪里又会再加上一把火,哪里又冷却、凝固起来,哪里就此破裂。”
彼时陷入政治性抑郁的我并没有想过要从附近的生活寻找解药。又或许,更诚实的表述是,我很难从附近的社区生活中找到真正持续有效的解药。
一方面是因为在住的实际时长很短,与周围实在生疏,我今年刚高考结束,在搬来这个小区的六年里,有五年的正常周末在家待的时间都不到二十四小时。单元楼电梯间、快递站、大门口的人脸识别闸口和长假期间傍晚散步的林荫道,就是我和整个社区可能发生联系所有(也是仅有)的接口。高一那年,在饭桌上听奶奶讲起上周有个高三男生在夜里裹着被子跳了楼,就在我们这层,1101(我们家是1106)。在惊愣、惶然、错愕、揪心之后,突然意识到我从没见过这个男生,是以这样的方式才知道他的存在。我和周围的生疏程度大概就是这样,而我想在整个社区,肯定也不止我一个人是这样。
另一方面,可能是我性格里与人群的距离感。也喜欢在傍晚时下楼溜达,左顾右盼,挺享受那种细碎的热闹,也偶尔发现一些有趣的瞬间——但我只能停留在游走和观察的状态里,而没能融入、和这一切产生关系。
在我的观察中,社区里真正拥有附近感的人大多是老人。我婆婆爷爷以及小区里其他老头老太太,建立起了一个巨大而绵密的联系网络。偶尔跟他们一起去逛菜市场,一路上都在跟认识的朋友打招呼,唠起家里人的口味变化,侃上两句市场菜价涨幅行情。有时候还在吃饭,就有老奶奶敲门探头进来问婆婆,下午要不要一起去哪哪哪。爷爷下午则经常抄起一小折叠椅,挎上一大水壶,去露天茶馆打长牌(一旦输了二十块钱以上,也不念叨,只是接下来就会连着两三天不去)。离小区不远的空地上还有他们细心经营起来的小菜园,租金就是每个月给人一筐子自己种的菜。在他们的劳作收成以及各家老头老太太的互相赠送和物物交换下,常常家里的冰箱塞不下那么多绿色有机蔬菜。后来他们会在小区门口摆地摊,带上杆秤,把多余的菜卖掉,也因此和城管小伙变得熟稔。
我曾经对他们在这块小土地上投入的巨大热情和时间以及劳动成本感到不解,却也从来没有劝说干预,也没问过。我想可能他们不能确切地回答吧,只是在有次闲聊中婆婆打趣地说,以前在老家靠种地过活的时候,每天都觉得干得好累好苦,现在搬来城里不用再那样了,反而每天老愿意起早就去锄那块地。
我们在语文试卷的阅读理解题中碰到过很多写这类人的文章,写他们由农村初入城市的无所适从和心里转折、落差,或者是写现代化进程下产生的城乡矛盾中他们的弱势和落寞。在人物情感分析题的标准答案中出现的高频关键词总是:土地、时代、昔日生活、热爱、怀念、眷恋、价值。但在面对这些真实的人时,我却说不出这些话,没办法以答题一样单薄而模式化的思维和语言,问出诸如你们是不是因为对土地有某种割不断的情感、是不是只有在耕作中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属和价值这样的问题。答案或许是,但他们或许自己也不曾察觉,不能具体而清晰地讲述。但更大的可能,完全不是这样的。他们不会认为这是什么缱绻的情感或价值感与归属感的依托,对他们来说,这是唯一能主动的生活方式而已。
由此我也在想,这些老人之所以能拥有如此广阔而紧密的社区生活和天然的附近感,除了旧日的邻里相处模式留下的烙印,可能也是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别无选择”吧。他们的居住完全不存在任何流动性,也不像我们可以躲进书里,隐在文字或屏幕之后,以寻找短暂或长久的精神避风港。对他们而言,与人建立起联系和交流的社区生活是他们唯一能主动构建的生活方式。哪怕是学会用智能手机后,微信几乎也只是他们保持和延伸这种生活的一个渠道。
写到这里,再把观察的视角调转过来说说我自己吧。最近有更走近社区一点,因为小区里多了一只神出鬼没的流浪猫,灰色的一小只,会不定时地出现在单元门口。买了养猫的朋友推荐的流浪猫粮,下楼去喂的时候,经常会围过来一群小朋友和家长。
还要提到某个早起在七点下楼扔垃圾顺便散步的早晨,风很温凉,一路上碰见了给草坪洒水的工人、一边做扩胸运动一边巡逻的保安大叔、穿着黑色背心已经跑完步并提着大塑料口袋从菜市场回来的大爷、推着婴儿车带孙子下来遛弯的奶奶、步伐紧凑从单元门鱼贯而出的上班族、呲溜滑着滑板车的小孩儿……那天好像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社区的异质性和蛰伏着的活力——之后也再没有那么早起过。
就写到这吧,已经闻到厨房的香味儿了。
来自赛博附近的,
方芜
PS.最后想分享一段文字,前段时间看完陈嘉映老师的《走出唯一真理观》,有两篇访谈都谈到“反思与过度反思”的问题,很受启发的一段回答是:
一、我们循着道理反思时,时不时停一下,跟自己的经验对勘。别只被道理领着走,因为我们认之为道理的,不一定是真道理、实实在在的道理。更不要事事“上纲上线”。二、跟不那么好反思的人交谈,跟未经反思的想法对勘。三、体会一下自己的生性有多厚,反思以不压垮生机为限。四、参加足球、篮球之类的团队体育活动,要求你即时反应,即时与他人互动。归结为一点,用厚实的生存托起反思。
随机波动第一届听众针织作品展
@Blue__Bunny: 今天听@随机波动StochasticVolatility 最新一期的节目讲织毛衣,我就想起上半年参加了一个女性主题的创作活动,当时我是用钩针钩了一个女性性器官,过程真的挺治愈的,容易进入心流状态。或许多点人一起织的感觉更好,北京如果有线下钩织活动请叫上我🙋🏻♀️
@是熊猫不是熊猫:
@-与星眠-:我只有我妈妈给我钩的毯子!
@我说Su来你说Yi:最新……🧶
@Veronica_W:我带6岁儿子做的
@Momoko-Photo:前两天钩的鸭鸭
@Asayake27:看我给妈妈钩的包包!
@J哈dog:我钩的家中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