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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记者:如果说有什么冠冕,也只有泥土里能够寻得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09

 每天十分钟,带你涨知识 

 

今天(11月8日),是中国第十九个记者节。


对于《文化十分》的所有记者而言,这一天看似很寻常,因为他们每一位仍像往常一样,奔赴在大大小小采访的路上;而这一天,似乎也非比寻常,因为这个似乎只有媒体同行才能想起的节日,提醒着每位新闻记者始终铭记初心。

 

十月以来,《文化十分》推出系列报道《寻找中国三大英雄史诗传承人》。

在中华民族广袤的大地上,千百年来流传着《格萨(斯)尔》《玛纳斯》《江格尔》,三大英雄史诗,至今它们仍以活态传承的方式在我国藏族、柯尔克孜族、蒙古族、土族等民族地区广泛流传。


《文化十分》历时一年策划调研,并派出多路记者赴西藏、新疆、青海等地实地走访调研、采访拍摄,被誉为近年来电视新闻媒体首次对三大史诗的整体性、大规模报道。


在社会各界的认可和赞誉背后,是《文化十分》记者怀抱新闻理想,记录时代变迁的执着和坚守。


以下为记者手记:

记者:刘雅晴

拍摄史诗《格萨尔》,先后赴青海果洛州,西藏拉萨,西藏那曲等地跟拍、采访。她说:“我希望人们在看片子的时候,会这么评价我——'这个人她感受很深'......"


高原作战是痛苦的,整宿睡不着觉,深入脑仁的头痛,加上呼吸困难,无论是何种程度的承受力,只要是在高原从事体力劳动,多少都会有些反应。即使是常年生活在高原的人,在草地上跳一段舞,面色发白嘴唇发紫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支队伍的每一个人又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那曲的景色是真美,不到这里,我可能无法想象很多享誉世界的名画,真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一模一样的配色,大自然太神奇了。也正因为如此,在走过了内蒙古、新疆、青海、西藏等几大自然风光地之后,我在今年年初调整了一下工作习惯:感受在先,然后才是表达。可即使是这样,有时候还是不免失落,对于眼前的美景我们可能并没有办法做到记录极致。


因为没租借到航拍设备,在从那曲市区去往双湖的路上,我让摄影师朱老师钻出汽车天窗,拍摄一个摩托车队行进的全景,带着未完全融化的雪山。


哪想看似平坦的草原其实坑坑洼洼,加上风大,司机一脚油门从摩托车队旁边开过的时候,颠得人前仰后翻。



我估计那一刻摄影师的内心一定也是癫狂的,毕竟我听说有些同事从设备科领走机器的时候,都是一路高喊着“机在人在,机亡人亡”的口号,踏上祖国大好河山的。


“以后要是觉得勉强了可以反对啊,别闷不吭声,安全第一。”我是在后期看素材的时候,才觉得这样的拍摄安排有点冒险了,跟朱老师我是第一次合作,他为人和气,很少说拒绝的话,但实在扛不住也会一边摇头一边摆手眯着眼,用一口地道的苏北普通话说“zen不行,头疼得厉害”……


▲躺着吸氧和恢复活力后的摄像师朱治宇


我性子急,他办事慢中求稳,我说话硬气,而他觉得凡事好商量,就这样,一位常常分贝高八度的女编导和斯文儒雅的男摄像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在海拔5000米的高原完成了第一次合作。这跟我第一次去海拔4000多的果洛,经历几乎一模一样。上高原拍摄新闻对于男摄影师来总是难度不小的,时间短任务重,完全没有缓冲过程。


当然,最后事实也证明,我的战斗能力是强过他的,拍完那个天窗全景之后,他就在号称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县城晕了三天。


▲记者刘雅晴(中)采访果洛州甘德县一户牧民

见到格萨尔说唱艺人格桑措姆的时候,摩托车队刚经历完一场极速俯冲和一个直线上坡。当地的摩托车骑手们,或许是太兴奋,争相炫技给我们看。


团队的另一位摄影师拉次老师一直背对着行进方向坐在摩托车后座,或许是有着多次上珠峰的拍摄经历,拉次老师成了全队最得力的干将。


▲西藏记者站摄像拉巴次仁


不知道为什么行进过程中,突然间就想起了几千年前这片草原上的常客——马,古时这本该是马的铁蹄踏过的土地,如今却被车辙一轮又一轮碾轧,而轮胎经过的地方,草皮恢复起来有困难吗?


“草原上允许摩托车这样走吗?”我问当地文化部门的工作人员,他说:“现在马也少了,牧民们都骑摩托车,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要不是大汽车一直重复轧同一条路,草场的破坏还不至于那么糟糕,你看青藏线两边的草场,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复,所以现在牧民们只要一看到汽车驶入草场就会前去阻止。”



对于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今年七月,我们从西宁开车上果洛州,原本想停在一处拍摄延时画面,结果就被牧民很不客气地请出了牧场。


游牧民族的生存一辈子跟着大自然的规律,他们从小就知道自然冷漠,和自然的关系是完全且暧昧的,既节制又依赖,因此坚毅刚强心怀敬意是内在的品格。而从小生长在都市里的人们,多是被情感蒙蔽已久,等意识到都市和大自然一样冷漠的时候,才顿觉难以接受。


中国式善良似乎很少包含坚强勇敢,而只有柔软感性,事实上,情若要放在整个宇宙,一定是在与强大的自然力对抗过程中产生的,而并非人与人之间那点敏感薄弱的矫情。这些情感只能更加凸显人的懦弱,阴柔胜刚强,从来都是对自命不凡的人性极大的讽刺。


此时,眼前的格桑措姆就是这样一位刚强的勇士,她正一个人坐在地上,远远地看着颠簸了一路的我们,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网络通讯信号,她对于我们的到来并不知情,可即使得知了我们的来意,我从她脸上也看不到任何与“热情”有关的征兆,微微的羞涩,仅此而已。


采访拍摄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开始了,她的答案让我意外和惊喜。


▲格桑措姆


记者:你最喜欢《格萨尔》史诗里面的哪个英雄人物?


格桑措姆:我最喜欢格萨尔王,因为她对百姓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自从我说唱格萨尔王的故事以后,我看到很多小动物时常都会觉得它们非常可怜。


记者:你对于女性英雄角色珠牡是怎么看的呢?听说藏族很多女孩子从小就希望自己长大了能成为像珠牡一样的人物。


格桑措姆:我不是很喜欢珠牡,我觉得她有时候很有富家女的那种傲慢,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她的侍女,因为她对于平民百姓都有那种慈悲心。


记者:当文化部门得知你的说唱技能之后,有邀请你去城市里说唱吗?你喜欢城市的那种氛围吗?


格桑措姆:出去过几次,也在艺人馆里说唱过,我希望能把格萨尔王的故事说给更多人听,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这里,在这里生活我也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我不太喜欢城市。


因为沟通交流有语言障碍,加上草原上光影天气变化很快,采访的过程不如往常顺利。


我从同去的格萨尔研究专家朗杰的口中得知,今年26岁的格桑措姆是一名孤儿,从小跟随舅舅和姑姑生活在草原上,八九岁开始每天独自一人外出放牧。等到了十几岁,她和舅舅家的表哥一起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被爱情伤害过一次,独自咽下所有的苦水后,对于爱人她也不再勉强,不悔恨,不痴守,不挽留。她还是草原上干练的摩托车骑手,有种草原女儿最飒的风姿……


“格萨尔王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以前无论遇到多伤心难过的事情,我只要一想到他的故事,就会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包括我母亲去世,去年我一个特别好的朋友离开,我只要说唱一段格萨尔史诗,心情就会变得很美好。”她告诉我。


人的极致在于沉静内敛的平常心,是自性自在,不昧因果,是找到“我”的存在,这个“我”既是一个源头,也是一个终点。


只有找到“我”才有可能忘掉“自我”,最终实现“无我”。而没有贪嗔痴,大概是“无我”最极致的表现状态。


在外来者看来,这里荒无人烟,生存环境恶劣,可对于眼前这位戴着太阳镜、衣着时尚、永远面带笑容说着“不辛苦”的姑娘,远古神话中那位没有贪嗔痴的天国女儿,才是最真实的生命信仰。而唯有留在这片坚实的土地,她的生命才能远远地伸向过去,又深深地望向未来。


而这些,并非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正如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所说:“具有发现天赋的人只有少数,具有表现能力的人则更少,彻底认定(现代生活的)一切都面目可憎,比从中提取可能包含的神秘的美丽的成分要容易得多。”


当我们越来越依赖于科技和电子数据,我们能把所有本该用人的身体支配的行为,都换算成一连串数据,我们因此离不开手机,电脑,微信支付......


可是在这广袤的无人区,有些人靠“与世隔绝”切断了与现代文明的联系,他们也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和自己身体的关系。与那个被冷冰冰的数字和算法充斥的科技世界相比,这些遗存的早期文明将会成为人类与有机的自然界最后的也是最深的生命连接。


而它之所以能成为我眼中的珍宝,正是因为我觉得在宇宙空间的新规则还没有完全确立之前,我们尚且还离不开这个与自然界相依相伴的有机空间。我们必须在这个既定的空间内,寻求缓解焦虑和压力感的方法,要应对扑面而来的道德困境,追求生命终极幸福感。我们只能是通过不断思考自己与身体的联系获得,而绝非想着法子用更多的金钱和更高明的科技手段来延长自己的寿命。


这些在高原上围着羊群唱着《格萨尔》史诗的牧民们,是何等地智慧和聪明。


而艺术与生存智慧当然是相通的,美是浑然天成的,那一刻,蓝天、白云、羊群、歌声,我竟有一股流泪的冲动……


想对格桑措姆说,你只负责美就行了,连痛苦都可以是美的。她在不远处冲我们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老师再辛苦一下,咱们再来一组呗”……我一边安抚着早已疲惫不堪的拉次老师,一边想着无论如何要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牧民的这种生存习惯,和《格萨尔》史诗中的所阐释的早期游牧社会的民风民俗,基本上是一致的。如果这些民俗没被保存下来,那么格萨尔说唱艺人的才思和智慧都会枯竭的。所以那曲虽然是一个落后地区,但它是个纯牧区,这种落后在一定程度上对于文明的保护和延续,也是有一定的帮助的。”


当地文化局副局长李红伟告诉我,我想这便是很多西方学者放下现当代文化主导者的身段,转而研究东方哲学思想的原因,也是活态传承史诗最重要的价值。


东方人放下劳作,转而去静坐冥想的意图何在?一个人须得从自身中寻找根由,这话一点不假。大自然的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平静,它不会轻易斥责一个人的无所事事。


拍摄完成后,我将微信名换成藏文,很多人便问,你为什么改个藏族名字,其实译过来还是汉语的意思。但你不觉得吗?这些古老而未经革新的语言文字多美啊,我喜欢有弧度的文字笔画,就是那种可以弯可以直,有圈有点的那种,像是阿拉伯数字,又或者是我们在甲骨文中就有用到的标点符号。


“很多年以后,有一天喜爱看书的瓦罗加指着书页上的一个符号告诉我,说那是句号,如果书里的人说完了一句话,就要画上那样的符号的时候,我对他说,我迷山的时候,见过那样的符号,它写在森林中,是我看到的那个湖泊。”(引用自《额尔古纳河右岸》)如同森林中的那个圆形的湖泊,那是自然的味道……


记者:邵莉(中)、潘婷(左)

拍摄史诗《江格尔》。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塔城地区和布克塞尔蒙古自治县 、巴噶乌图布拉格村、“江格尔”史诗村、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等地跟拍、采访。


邵莉:我希望我的节目首先是三观正,能让观众看后有收获,传递正能量。

潘婷:希望我笔下的每个人物、每个事件都能让人有所思考,或是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或是了解这个世界的疾苦。总之,在人们心里留下些什么。


9月下旬,我们一行来到新疆塔城地区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探访当地的史诗《江格尔》传承情况。出发前,九月的北京还是秋高气爽,气候适宜;落地后,克拉玛依机场的温度却只有3°。


▲当日气温

讲个笑话:动身前,早就知道这个著名的水果之乡闻名于世,而来到新疆时,这里的哈密瓜刚刚下市。

 

工作中,我们换上了羽绒服,北疆的冷风凛冽,躲回室内却阴凉更甚。我们的摄像记者住在楼道顶头,房间内没有空调,他足足盖了三床被子。

 

即便如此,新疆人民的热情以及动听的《江格尔》说唱依旧吸引着我们。为了使画面效果更好,我们下午六点上到草原最高处,等待八点一刻的落日。


傍晚,草原上的风更紧了,几位演唱者的手指都冻得有些不听使唤,记者邵莉依然手持稳定器与摄像记者一同拍摄。

 

▲9月19日,塔城地区和布克塞尔蒙古自治县 ,草原高点的气温低至零下,摄像记者跪地拍摄。

 

有个小插曲,拍摄夕阳下牧民赶着羊群回圈时,我们突发奇想,把镜头放在地上,让羊群自行走过,拍这样一个草原羊的主观镜头。没想到,大批羊群纷至沓来,自顾自地低头吃草,瞬间把相机淹没了。摄像记者大喊“不妙”,还好羊儿们脚下留情,镜头满是泥土和羊粪,但没坏。

 

 

因为新疆天黑得晚,干起活来也就常常忘记了时间。


▲凌晨一点,在艺术团排练室采访“达林陶布齐”乐队队长

草原上的外景采访看起来很美,但实际操作却是另一番景象:草原上的野生蚊子出奇多,一个劲往人脸上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掰碎牛粪,点燃粪便熏走蝇蚊。

 

▲掰牛粪

 

说了些花絮,言归正传。

 

《江格尔》作为我国三大史诗之一,诞生在阿尔泰山以西的高山草甸,一个被称为“宝木巴”的地方。这方水土产生了“江格尔”的故事,带着些许浪漫主义的因素。

 

而在实地探访中,现实有些出乎意料。我们跟踪拍摄的“江格尔”传承人道尔吉·尼玛是一位年轻人,他在当地的“江格尔艺术团”中任职,也组建了一支乐队,演唱江格尔史诗内容。

 

▲道尔吉·尼玛,年轻的“江格尔”传承人,他的爷爷是著名的说唱艺人加·朱乃,是《江格尔》说唱国家级传承人,于去年去世。截至目前,国家级传承人仅剩一位老人。

 

他向我们说起,《江格尔》传承的困难:

 

第一,缺乏动力,因为没有市场。过去的江格尔说唱只要张嘴唱,就要唱完一个完整的章节。爷爷告诉他一个自古以来便流传的说法,唱得短就会短命。而一个章节长达一个多小时,语言又是古蒙语,现在的受众坐不住,也听不懂。 

 

第二,想改变,想变得通俗易懂,却又违背了传统的江格尔说唱。他曾尝试过改变,将江格尔说唱加入摇滚的元素,却被老人们批评,自己也觉得不妥。

 

这样的矛盾在年轻的传承人心里打了个结,不知道史诗在未来怎样发挥作用,也不知道未来还能唱给谁听。


▲记者邵莉与受访者席地而坐


在巴音布鲁克草原,我们看到了载歌载舞的那达慕大会,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但在这种欢乐的氛围里,却让人怅然若失。


很难看到以前江格尔说唱的场景,那时候牧民们在蒙古包里喝着奶茶,弹起托布秀尔,吟唱起江格尔的故事。蒙古包外的羊群卧着,却伸着耳朵听着歌声。

 

▲蒙古包里的采访

 

老包来自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他虽然不是江格尔传承人,但因为他热爱草原文化,所以多年来坚持做《江格尔》的推广工作。面对镜头,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如今爱听《江格尔》故事的观众越来越少,如果党委和政府不组织,往后活态传承就比较难了。”

 


《江格尔》史诗是过去文字匮乏时的产物,但这部英雄史诗却在民间口头流传了八个多世纪。它是蒙古族人民的精神财富,更是贯穿起整个蒙古族的文化遗产。时至今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我们不应忘记这部史诗,不该让游牧文化的根基消逝。

 

比起战地记者和调查记者,作为文化记者的我们侥幸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中进行采访,但所有的采访工作都应该敢于打破舒适圈,深扎基层,既看到文艺工作者光鲜亮丽的一面,也要关注处在边缘、小众、亟待发扬的文化。


▲记者潘婷向《江格尔》传承人学习弹奏托布秀尔


厘定事实、廓清真假,以诚挚客观公允的文字或镜头展现真相,“文化”二字不远也不近,它需要你撇清躁动喧嚣的自媒体鸡汤,撇清众说纷纭的人物评价,撇清各类媒体早早冠之的明星人设。越是时代浮躁,越需要人心理性。

 

今天是记者节,记者不是为了让人记着,而是做时代的记录者,做一个与时代同行的诤友。


记者:梁译元

拍摄史诗《玛纳斯》。赴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合奇县、阿图什市等地跟拍、采访。她说:“能够行走在祖国的大地上,用平实的镜头和语言记录下走过的路、结识的人、遇到的事,并把他们讲述给更多的人,这是我最幸福的事。”


之所以选择记者这份职业,是因为我希望通过自己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更希望通过我的语言、文字、镜头,把我观察到的人和事讲述给更多的人。


因为工作的关系,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采访拍摄过不同职业的人,他们大多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但也是各自行业的佼佼者。每一次采访,我都希望尽可能通过自己的观察,讲述好采访对象的故事,把最真实、鲜活的他们还原在镜头前,让更多人了解他们的故事。

 

今年国庆前夕,带着拍摄我国三大民族史诗之一的柯尔克孜族英雄史诗《玛纳斯》的任务,我开始了难忘的帕米尔高原之行。



这是一部沁润在柯尔克孜族百姓血脉中的史诗,它是帕米尔高原谱写出的英雄礼赞,已经在这片高原上流传了上千年。


从北京出发,飞往乌鲁木齐,再转机前往阿克苏,下飞机后继续乘车前行,我的目的地距离阿克苏机场还有近5个小时的车程。沿途的茫茫戈壁,不时刮起的风沙,似乎都在讲述着这条古丝绸之路上的要道,曾经繁忙的马帮驼铃响。


约晚上24点,距离早上从北京出发15个小时后,我抵达了目的地: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合奇县。这个地名的柯尔克孜语意为“白芨芨草”,因为过去这里有大面积的芨芨草滩而得名。


阿合奇地处天山南脉腹地的高寒地区,地理位置相对偏远,交通不便,而这样相对闭塞的环境却也恰好完整保存了《玛纳斯》文化,这里也因此成为中国著名的“《玛纳斯》之乡”。


九月的帕米尔高原,天高云淡,发源于天山山脉的托什干河穿过阿合奇县,滋养着这座祖国最西北的高原上的偏远小城。但因为地处高原,这里以畜牧业为主,唯一的经济作物几乎只有牧草。虽然有河流流经,但地处西北的阿合奇,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干燥的气息。



对阿合奇县最初的印象,来自于采访沿途沧桑壮美的风景。阳光下,连绵的高山披着耀人眼目的金衣,雪山氤氲着一抹神秘的色彩。当地多是岩石山体,混合着沙土,山上几乎没有植被,只在接近山脚下的地方长有部分低矮的沙漠植物,但这正是帕米尔高原独具魅力的一面。


途中不时遇见散落在戈壁、草滩上柯尔克孜族人家,房屋的土墙朴拙厚重,记录的是这个民族的古老历史。


虽然高原的生活环境相对恶劣,放眼环顾,几乎都是戈壁,但是勤劳的柯尔克孜族人却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人们在房前屋后栽种上白杨,既能够遮挡春秋季节的沙尘,又能在盛夏时送来阴凉。


采访期间,我们的车辆行驶在当地,只要望见有白杨的地方,我知道那里一定有人家,笔直的白杨树远远看上去就像茫茫戈壁上一块块葱郁的绿洲,仿佛高原上的卫士,守护着坚韧的柯尔克孜人。

 

采访过程中,我结识了几位在当地很有名气的《玛纳斯》史诗演唱者,他们中最小的只有12岁,还在上小学,最大的老人七十多岁。


▲12岁的史诗州级传承人扎力哈尔别克·托合提巴依


大家的年龄有差距,但只要唱起史诗,就都会立刻进入到史诗中的世界。


《玛纳斯》用曲折动人的情节,讲述了英雄玛纳斯一家八代子孙,为了和平和故乡的安宁,不畏艰险、创造美好生活的故事。我国现有文本记录出版的史诗有23万多行,其中涉及了柯尔克孜族的历史、文化、民俗、生活等众多方面,被誉为古代柯尔克孜族的百科全书。


当地人把能够大篇幅演唱《玛纳斯》的艺人叫做玛纳斯奇,他们通常都有着非凡的记忆力、较强的即兴创作能力和丰富的想象力。史诗都是用柯尔克孜语演唱,虽然我听不懂他们演唱的具体内容,但通过演唱时的语音语调、手势动作,也依然可以想象出故事情节,感受到史诗中主人公们骁勇善战、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场景。

 

史诗中讲述的英雄玛纳斯的故事,影响着一代代柯尔克孜人。


12岁的史诗州级传承人扎力哈尔别克·托合提巴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跟我说话,即使说话,声音也不大。性格腼腆的他在学校里学习认真,也和同龄的男孩一样喜欢踢足球。但当他唱起《玛纳斯》,就仿佛换了一个人,变得自信十足。


▲12岁的史诗州级传承人扎力哈尔别克·托合提巴依


他的声音洪亮,不时用手势动作配合自己的演唱,很容易就能把听众带入他演唱的故事中,他的举手投足间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沉稳。


唱过了史诗之后,小扎力哈尔别克对我打开了话匣子,完全跟刚认识时那个低头不敢看我的小男孩判若两人。他对我说,对史诗的学习,完全是自己的兴趣使然,不到5岁时第一次见到史诗演唱,他就被英雄的故事迷住了。回到家就开始跟着磁带反复听记,上学识字以后,又开始对照着书学唱。现在他已经能够连续演唱史诗2个多小时。


在同龄的孩子都喜欢玩各种电子产品的时候,他却能静下心来学唱古老的史诗。问到在他学唱中遇到过什么困难,小扎力哈尔别克爽朗地一笑,告诉我没有困难,因为这是他喜欢的事,就不觉得难。



他跟我分享了自己眼中的英雄形象。在他心中,自己的父亲就是玛纳斯一样的英雄,因为他的父亲是一名护边员,常年行走在边境线上巡逻,通常一个月才回家一次。


阿合奇县是边境县,国境线有三百多公里,世代居住在这里的柯尔克孜族同胞们,很多都像扎力哈尔别克的父亲一样,肩负着为我们国家巡护国境线的重任。他们常年边放牧边巡逻,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驻守在边境上,为我国的边防事业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对比这个12岁的小小传承人,我反问自己,身处都市的我们,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新兴事物,又有多少人能够像他这样,静得下心来,愿意用心学习、传承祖先流传下来的古老的文化。


▲路遇柯尔克孜族传统擀毡(右二:记者 梁译元)

 

行走过程中,曾被路边几个柯尔克孜族小朋友深深吸引,和摄影师一拍即合拍摄了一组镜头。



起初离她们较远,担心我们的出现会打扰到他们,没想到孩子们看到我们架起的机器,玩得愈发开心,还频频表演自己的小绝技。孩子们的汉语说得很好,拍摄结束的时候,强烈要求要和我拍张照,我听从他们的安排坐在他们的秋千上,孩子们都紧紧贴在我身边,年龄最大的姐姐还使劲把小脑袋贴过来。那一瞬间我被孩子们深深感动,短短十分钟的相逢,跨越千里,只为看到你纯真的心。


▲梁译元和孩子们合影留念


在前往河谷腹地,拍摄雪山脚下的柯尔克孜族牧民聚会时,我们的车辆一路行驶在曲折的河道中,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多次从湍急的河水中开过。沿途能看到不少当地牧民或骑着马、或骑着摩托车从我们车外经过。每个人都身着华丽的民族服装,脸上洋溢的笑容让我对这场聚会更加期待。

 

雪山当幕布,草场做舞台,大家伴着柯尔克孜族民族乐器库姆孜的琴声,唱起柯尔克孜族民歌,跳起欢快的民族舞蹈。



平时,每到重要的节假日或农闲时,当地的柯尔克孜百姓都会举行这样的聚会,而聚会中,一定少不了史诗《玛纳斯》的演唱。玛纳斯奇以男性居多,但也有唱得很不错的女玛纳斯奇。


聚会上,就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女玛纳斯奇,她出生在《玛纳斯》史诗演唱世家,她的祖父、父亲都会演唱史诗,从小的耳濡目染,让她从6岁起就主动要求跟随父亲学唱。今年29岁的她,已经能够演唱4000多行史诗《玛纳斯》。


29岁女玛纳斯奇(左一)根吉古丽·穆塔力夫


这样的聚会上,一定还少不了骏马和猎鹰的身影。根据史诗记载,英雄玛纳斯的身边有着猎犬、雄鹰和骏马的相伴,一代代的柯尔克孜族人传承着祖先流传下来的驯鹰技艺,这也成为了他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


人们以会驯鹰、狩猎、骑马为荣,也通过这种方式与祖先进行心灵深处的对话,演绎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高原传奇,阿合奇县也由此素有“中国猎鹰之乡”的美誉。

 

这场雪山脚下的聚会,让我见到了柯尔克孜族人性格里乐观坚韧的一面,而走进多位柯尔克孜族同胞家进行采访,又让我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好客和对生活的热爱。


采访期间,我走进过很多柯尔克孜族朋友的家做客,无论是居住在县城楼房里的人家,还是乡间土坯房里的人家,家中无一例外的都会在屋内的一面墙边,把集生活和装饰于一体的许多被子整齐的高高摞起。



根据史诗《玛纳斯》的记载,这与他们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有关。以前在草原上住毡房的时候,如果有客人到访,主人家都希望留宿,家中大量准备的被子也是主人家热情好客的体现。

 

在柯尔克孜族同胞家里,经常会响起演唱史诗《玛纳斯》的歌声,人们无论聚会、婚礼还是节日,都会把玛纳斯奇邀请为座上宾,演唱史诗。只要大家喜欢听,玛纳斯奇就会一直唱,有时甚至可以连续唱几天几夜。


采访时,恰逢一对儿柯尔克孜族新人的婚礼,这对年轻夫妇把他们的新家安在县城,平时也都在县城工作,但还是选择在村中毡房里举行柯尔克孜族传统婚礼。


▲迎亲队伍

据了解,在当地,很多新婚夫妇们也都仍然会选择举办这样的传统婚礼。根据传统,婚礼通常举行两天,第一天,人们宰马、宰羊,准备盛大的喜宴,第二天,新郎正式迎娶新娘。


▲新娘哭嫁、编辫子


传统婚礼中,为了欢迎前来道贺的亲友们,主人家通常会邀请附近有名的玛纳斯奇前来演唱史诗中玛纳斯和他妻子坚贞动人的爱情章节选段。高原上英雄的故事就是依靠这些玛纳斯奇的演唱,才得以代代传承。


据了解,当年,草原上举行盛大的聚会,还曾发生过著名的玛纳斯奇演唱时,他所在的毡房因为围坐的观众太多而被挤倒的热闹场面。

 

可以说,柯尔克孜族人的一生,都与史诗相伴。《玛纳斯》作为民族历史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是流淌在人们血脉中的民族基因,直到今天,当地的很多人在遇到困难时,仍旧喜欢在心里默念几声“玛纳斯”,希望以这种方式获得解决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距离采访结束已经有些时日,但是我依然难忘那些在南疆的日子。采访前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这部史诗能够流传千年,现在我想答案我已经找到了,这是因为人们对英雄的敬仰,对英雄精神的崇尚,这是当地人祖祖辈辈对英雄的守护。

 



经过恶劣自然环境、语言不通等各种考验之后,《寻找中国三大英雄史诗传承人》的拍摄对记者而言,更像是一场精神之旅。高原,草地,雪山,广袤的土地上也留下了他们走过的足迹。


有人说,记者就像古希腊神话里的巨人安泰俄斯,只有双脚不离地面才是有力量的。如果说有什么冠冕,也只有泥土里能够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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