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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四十年他们说——李谷一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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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是先进思想陈旧思想的对撞,我们要突破以往前人没走过的路,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人们思想的解放,文艺创作实际上就是一个时代的先行者。


从今天开始,《文化十分》推出系列推文“改革开放四十年他们说”,邀请改革开放40年以来当代中国最具代表性的文化艺术大家、作家、歌唱家、文化学者、话剧导演等,分享他们的艺术探索与人生感悟,聆听他们用青春谱写的时代赞歌。


△《文化十分》专访李谷一

38年前,一曲《乡恋》,将当时的青年歌手李谷一拉入了改革开放后文艺界争论的旋涡。38年后,已成为著名歌唱家的李谷一却对李宇春、张靓颖、霍尊等年轻后辈厚爱有加。


几十年来,她作为著名民族声乐艺术家、戏曲表演艺术家,亲历了院团改革的实践、不同音乐风格的兴起,并通过自己的创新和探索,让中国流行音乐拥有自己的理论。


如果说,每一个从上世纪80年代走来的中国人,心里都流淌着李谷一的歌声,这并不夸张。改革开放40年中,她的《难忘今宵》陪伴几代人成长。青山在、人未老,如今艺术在她身上仍焕发着生命力。


撰文 | 李端


不久前,一袭中国风的白衣长裙,搭配精致干练的盘发,在自家的客厅,李谷一接受了《文化十分》的专访。

她说话直爽,讲到激动处会不经意间带出几句家乡话。不同于舞台上的流光溢彩,生活中的李谷一如冬日阳光般让人感觉亲近。仗义执言的个性、言语间流淌的音乐情怀,让人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唱《乡恋》的湘妹子。



※以下内容整理自李谷一的口述


01

《乡恋》

1979年12月31日晚上8点多,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之后的黄金时段播放了《三峡传说》,这部风光专题片的插曲《乡恋》,如一股清风,吹荡起人们沉闷已久的心扉。


李谷一:《乡恋》是风光专题片《三峡传说》的插曲,其实在这个之前,我们另外还有一稿叫《思乡曲》:“雁南飞,人北望,乡间的小路多迷茫。”它是按照过去传统的写法来写的。


后来因为改革开放,大家觉得文艺创作不应该沿着过去的老路永远走下去,应该有一个创新,我们就鼓励词曲作家重新写。他们写出来就是现在唱的这首《乡恋》。

《乡恋》就是一个现代的感觉,和那种传统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它的节奏型也是不一样的,它用的是探戈节奏;而且用了电声乐器:电子琴、电子鼓、咚咚鼓。这些东西配起来,就跟传统的写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另外,《乡恋》里并没有很高的高音。之前一稿《思乡曲》因为有很高的高音,要专业人士唱才比较合适一点,普通老百姓来唱就稍微难一点,但是《乡恋》谁都可以唱。


我唱《乡恋》这首歌的时候,非常轻巧:“你的声音,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它就是游刃有余的那种感觉,不是那种声嘶力竭,非得要耍一个技巧,一定要唱个很高的高音出来。


其实我唱了几百首歌,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觉得一个歌者最重要就是把一首歌唱好听了,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样的技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歌要入你的心。


《乡恋》的唱法就是一种娓娓道来,温馨的、温情的。那么《乡恋》以后的歌曲就是以人为本,人的七情六欲都可以表现。应该说《乡恋》的出现推开了一扇窗,打开了一扇门。



02

“禁曲”

这首充满浓浓乡愁又让人耳目一新的歌曲,在当时一下流行开来,而与此同时,批判与溢美之词,几乎同时向李谷一袭来。


更有中央领导点了《乡恋》的名,说大陆现在有个“李丽君”。报章开始大量发表对《乡恋》的批评文章,在持续三年的时间里,《乡恋》成为了一首“禁曲”。


李谷一:那个年代啊,应该讲《乡恋》并不是一首很大的歌曲,它就是一个电视片里面的一个小插曲,描写王昭君离开她的秭归、她的故乡的时候一个离别之情。


这种情感从古人到今人都是一样的,所以唱的时候就忧伤一点,中间就抒情一点,离开自己的故乡没有那么多豪言壮语,它这种情感的表述可能当时不允许。 


其实那个时候,就是陈旧思想和改革开放时代先进思想的对撞——我们要不要突破以往,前人没走过的路、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们去做一下,去尝试一下。


所以改革开放以后,最重要的是人们思想的解放。当然文艺界首先能敏感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是要解放思想。文艺创作实际上,就是一个时代的先行者。


1980年元旦以后,一张报纸出了一篇文章,就公开说我是“李丽君”。台湾有个邓丽君,大陆有个“李丽君”。还有中央一个领导跑到工厂做报告:“李丽君的歌不许听。”


人家觉得很奇怪,我也觉得很奇怪。《妹妹找哥泪花流》是找哥哥去参军;《绒花》是唱年轻人为了解放战争,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怎么就不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呢?包括《乡恋》也不是唱情爱的歌。


那个时候是很痛苦的,就是批评我的时候我特别不理解,我明明动机是好的,而且老百姓也非常喜欢,为什么要说我那么不好呢?为什么这样的歌曲要招来批判呢?



03

斗志

1961年,李谷一被选入湖南省花鼓戏剧院成为演员,从此开始了她的舞台生涯。1964年,她在花鼓戏电影《补锅》中,饰演朴实热辣、敢爱敢恨的兰英妹子,使她一举成名。


1974年,李谷一调入中央乐团成为了一名独唱演员,还要肩负着大量的乐团基层演出任务。《乡恋》被禁期间,她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也充满了斗志。


李谷一:被批判的那三年时间我是充满了斗志,因为我这个人有一个习性:我受不得表扬,我只能受批评。别人批评我,我湖南女孩子性格就来了,斗志昂扬就来了,我就偏要这么唱。


我总结了几句话,形容我们湖南人性格:

吃得苦,什么苦我都能吃,跟那些男同志一块去装台不嫌累,背着大箱子,爬到舞台上面去绑吊杆、装灯都可以;


耐得烦,我虽然是性格爽快的人,但是我做事情特别细致,之前我在剧团当过八年赤脚医生,没有出过一次医疗事故,能够耐着性子去做一些事情;


不怕死,当时批判我的时候我都想跳楼自杀,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幸亏是改革开放,否则我就真的被他们打上“黄色歌女”的标签,但是我就是不怕死,我没有错,我就是这么唱,你不安排我唱,老百姓要求我唱我就唱;


霸得蛮,霸,霸道的霸,湖南是南蛮了,南蛮人地区,所以这种蛮就是明明这个活我干不动,偏要要求干出来,哪怕我发高烧嗓子不行,我依然要坚持唱下去,而且是唱得非常好,就要让观众欢迎我。


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的。他们开了一个会,作曲家都已经低头了,但是我就是没低头。而且我觉得要声明一下,我说跟词曲作家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要加什么技巧,要用什么样的声音,是我自己作主。



04

解禁

1983年2月12日,中央电视台举办首届春节联欢晚会,李谷一原本准备了六首歌曲,并没有安排唱这首《乡恋》。但在广大观众的强烈要求下,这首歌还是登上了这届春晚舞台。


这次为《乡恋》“正名”之后,《祝酒歌》《大海啊故乡》《故乡的云》等一些反映时代新气象的歌曲陆续涌现,而《乡恋》也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首流行歌曲”。


李谷一: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天注定,很有意思。那是第一届春晚(1983年),我就不知道中央电视台为什么突然安排,安装了四部对外电话,任何群众都可以打进来。


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手机,家里都没有座机,他们都通过单位、通过邮局去打电话进来,全都是要求唱《乡恋》。当年我准备了6首歌,临时台上加了两首对唱,最后要我唱《乡恋》,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事情过去了以后,媒体采访姜昆、采访黄一鹤导演、采访春晚剧组的时候,他们才讲出这个内幕。


那个年代,广电部的部长叫吴冷西部长,他那时候一咬牙一跺脚——我就不知道他怎么考虑的,反正我也看不见,这么一跺脚:“就叫李谷一唱,唱吧。”那个时候唱这个歌,应该讲吴部长是冒着掉乌纱帽的危险,确实是这样。


春晚上唱完《乡恋》,我心里就有一种这个歌解放了、名正言顺了的感觉,我再也不用背着这个包袱了,已经背了三年了,很多人就是用这首歌曲来攻击我。


因为《乡恋》批判我的话,我就必须把我其他歌都给唱好,把我的每一场演出都得演好,如果有点瑕疵,观众不欢迎你唱歌,那你就完蛋了。


所以我每一场的演出,不是百分之百,是百分之二百地投入,弄得我晚上总是睡不了觉,想得太多,白天还要接受各个媒体的采访,不停地说,完了就是晚上还要演出。


我们那时候一天演两场,我记得好像是50来天,演了70多场,我每一场都要唱8首到12首歌,非常的累。而且那话筒不能开很大声,要大声唱,每天喊那么久的时间,所以很辛苦。

另外家里孩子生病、断了手,老头子发高烧啊什么的,就是家里面的事情我一概管不了,所以心里就特别痛苦。当然这些话我都已经是祥林嫂了,讲了无数遍了。


我不是一个贤妻良母,实际上我脾气很大,就是很坚强,不是那种很温柔、很嗲嗲的那种女孩子。就是说闯荡江湖,搞事业的话,要想闯出一翻天地,我觉得也是要有这种性格。


当然也多亏改革开放,如果是没有改革开放,我想施展我的才华,施展我的才能,也是得不到机会的。



05

《难忘今宵》

《乡恋》的解禁,成为改革开放初期文艺探索创新的一颗“信号弹”,这之后,百花齐放的文艺创作在中华大地绽放开来,自改革开放而诞生的央视春晚也成为中国人精神文化的年夜饭。


第二年,李谷一再登春晚,唱了6首歌曲,其中之一是保留至今的结束曲目:《难忘今宵》。

 

李谷一:这首《难忘今宵》在春节晚会出现了32次,但不全是我出场,也是有器乐、有合唱、有其他演员,所以就是并不是我一个人来完成它,但是这个曲子完成了32次。


1984年是为什么要这首歌?黄一鹤导演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讲出来了,1984年春晚请来了港台澳的一些演员,那时港台澳虽然还没有回归,但是炎黄子孙是一个家,所以他就叫乔羽先生写一首歌词出来,就是我们共同有一个家的感觉。


所以他写了:“无论天涯与海角,共祝愿祖国好。”1984年我们祖国还正处在改革开放初期,还没有特别大的成就,就是一种期盼。曲子是王酩先生写的,他特别会写抒情歌曲。


当时春晚导演组就说,这首歌太简单了,太抒情了,不合适结尾。春晚啊,它恰恰在大家热情四射的时候,突然来一个戛然停止;长笛出来,慢慢弦乐出来,完了再唱。


干嘛呢?大家回顾,这一年我们做了什么事情,明年我们该又怎么计划自己,这个晚会都说了什么,它是这么一个意境。所以第一次唱的时候,我自己都感觉情不自禁,内心在激动和流泪。


用最抒情的、最安静的歌曲,来结束这么一个隆重的春晚,当时也是突破了。如果没有改革开放,解放思想这一条,怎么可能会跨出这一步,怎么敢去尝试这一步呢?


“无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祖国好。”改革开放就是这样的,都期盼着中国的强大,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就是这种心情。


当然后来每年唱这首歌,表现的都是不一样的内容在里面,因为每一年国家的变化不一样,期盼的目的也不一样,要求也不一样。


我记得最早去广州,看到一座立交桥,当时觉得很新奇;可没过多久,全国遍地都有了高速公路,立交桥不断翻新,悬浮铁路、高铁等飞速发展,城市面貌焕然一新。


这时候再唱起这首歌,看到的是国家的惊人变化,心中感到无比的激动与自豪。其实,这首歌不单单属于我个人,也属于观众和春晚这个舞台。



06

戏歌

随后的几年间,李谷一先后推出一大批深受观众喜爱的影视歌曲,成为一个时代的集体回忆。


上世纪90年代,随着大量外来文化的进入,花鼓戏演员出身的她又首次提出了“戏歌”的概念,并一直影响至今。


李谷一:戏歌是我90年代初提出的概念。戏曲和歌唱在表演领域中是两个不同的类型和分支,我们精心地把戏曲、歌唱栽培嫁接起来,形成的一种特别富有民族特色的声乐作品,就是戏歌。


戏歌有两种唱法,一个就是把戏曲好的唱段变成歌曲来唱,我最常唱的就是《浏阳河》《刘海砍樵》。记得唱《浏阳河》的时候,我特别强调有几个湖南方言音是不能改的。这些字句带有浓郁的地方风格特点,一出口,就具辨识度。

其实戏歌应该讲早就有,只是没有把它归纳,没有提出来,只是我把它归纳了,提出这个概念。戏歌它是一个专门的品种,它跟我们新创作的艺术歌曲还不完全一样,很多是借鉴各类民歌,戏曲的东西用得少一点。


后来就是从京腔京韵开始,比较突出,《故乡是北京》《前门情思大碗茶》。所以过去我唱比方说《知音》,它就是用了一点昆曲的元素。戏歌的另一种,就是把戏曲的元素用歌曲创作的方法和处理办法去写它,变成新的一种艺术品种。

这个阶段我们文艺创作要回归中国的传统文化。戏歌通过吸收戏曲元素,谱成新的歌曲用以舞台方式呈现,这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传承。倘若我们不去发现、创作和演绎,它很有可能被时间遗落,这将会是遗憾。



07

创作创新

进入新世纪,进入专家评委行列的李谷一老师,与年轻人合作频频。


2007年,她与周笔畅合唱的一首《浏阳河2008》,将民歌与节奏蓝调相融合,让人耳目一新;

2018年,她与新生代歌手霍尊合作演唱了《一念花开》,古香古韵、有着浓郁中国风的歌曲一上榜就赢得了不同年龄阶层观众的心。

在与年轻歌手的合作中,李谷一甘愿做绿叶,鼓励年轻人去创新。但对于流行音乐的创作,她也有自己的坚持:“我们的文化自信,一定有我们中国语言的自信。”

 

李谷一:艺术创作要符合时代的精神要求,具备“真善美”的思想境界,就是要创作正能量的东西。因为我们的文艺要符合我们的国情,我们的国情是跟别的国家不一样的,我们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一个国家。


到一定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是要自己提醒自己,要让我们的文艺作品对生活、对事业、对国家充满了信心,你离开这个国家,你什么都不是,这一点别忘了。


我经常就说,在中国的舞台上,尽量不要让别的语言来替代我们的母语,这是我们从改革开放到现在,一直呼吁的事情。人家说李谷一排外,可能现在还没有扣帽子给我。


这里我再一次强调,我父亲是外语教授,我不排斥外语,但外语就是个工具,是我们为了向国外学习他们东西的一个交流的工具,而不是代替我们的母语。


习总书记一再强调文化自信,什么是文化自信?中国有56个民族,语言丰富多彩,所以音乐才丰富多彩,不是汉族才有,汉族根据地域不同,它也有不同的音乐,不同的戏曲,国外是没有的,所以我们这叫文化自信。


香港原来是英国的殖民地,几十年讲英语,但张明敏到内地来唱歌,什么时候在里头加外语来唱了。包括你们喜欢的台湾歌手费翔,他唱《故乡的云》也没在里头加外语啊!为什么不向这些东西学习呢?



△ 74岁李谷一清唱依旧婉转动听


从艺五十多年,一路走来,李谷一已有很多经典作品,但她依然坚持创新。


她常常跟年轻音乐人说:“我们总是要有所改变,有所突破,我们艺术家追求的高峰,永远在前面,不在你脚底下。即便你碰到很多的困难、很多的坎坷,但是阻挡不住你,你要把他们一个一个排除掉,活一辈子就是追求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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