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诗是什么生物?| 九位诗人的回答
这是 敖学院 的第 84 篇 原创 文章
在你的心目中,诗歌的高境界是什么样的,你什么时候能进入这种境界。如果你的诗能变成一种生物,它是什么样子?
——AoAcade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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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 震:王维《辋川集》那样的境界——“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生命的成就和诗歌成就融为一体。他这批诗中大多数都是透明的,几乎看不见诗句,只是一种气象,高妙的存在。这样的诗歌是修道者王维的舍利子。从诗艺的角度,他实现了“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理想。语言正面是一幅单纯的图景,语言背面是通透的智慧。实现了语言的最高成就:言以尽意,得意忘言。
诗歌变成生物,这很有意思。它应该是一种开花的乔木,高大而芬芳,质密而深情,如香樟,如洋槐。
包慧怡:chloroplast说:“可能性,是诗的灵魂吧。”对我来说,诗歌如果有境界之分,肯定不是用技术乃至移情作用来区分。我希望一首诗可以让我缓 下来,感觉身处寂静的深渊但远处的鸟鸣正将渊面逐一点亮。好诗近巫,不仅演绎语言的可能性,也向存在的森林倒推开一扇镶嵌晨星的门。 我的诗比较像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柴郡猫,蹲在高高的树枝,从尾巴开始蒸发,咧开的大嘴此刻还悬浮在空气里。
雷武铃:我觉得一首诗让人觉得神奇,神秘,就达到了高境界。我自己偏爱朴素、亲切、就在身边,又高远神秘,难以企及的诗;造物一样浑然、拙朴、直接、具体,又优美、精妙、无限、玄远;不动声色又感人至深的诗。既朴素,又神奇。当然神奇是核心,朴素是我的偏爱。我觉得诗歌与散文的差别就在于诗歌要进入神奇之境。无论从多么低,多么朴素的地方起步,诗歌总要有一个起飞的动作,就像飞机,一定要进入神秘的天空。散文则可以像汽车,马车,一直在地面开,可以奔驰,到开不动了,停下就是了;散文写得有趣有意思,有细节,给出信息就不错了。诗歌一定要起飞,融入神奇之境。至于我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出这样的诗,我不知道,只能去努力吧。我是一个诗歌非天才主义者,但对能否把一首诗写到出神的境界,我觉得真要靠一点天助,或者偶然。同时,能写出一首这样的诗,并不意味着就进入这境界,今后就能一直写出这样的诗了。当然,只要能写出一首这样的诗,就算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了吧。 就愿望来说,我想我的诗变成一头水牛。一头刚在水里浸泡干净的水牛,慢步走在水墨画般的中国南方隐约的山水间的田野中。温厚,从容,还实用,让人喜欢。但我觉得我现在的诗还变不了水牛。我现在的诗可能更像一只鸟或一棵树。我很多次写到的布谷,斑鸠,画眉,白鹭,麻雀,海鸥,喜鹊,乌鸦。我也写到了很多树(席亚兵嘲笑我是观树派)。我的诗要是真的会变,我想很可能变成布谷或斑鸠,叫声热烈,深情,高昂。或者变成银杏、青梣、洋槐、或小叶楠木;秋天璀璨,或长得挺直。
周伟驰:我体验过的高境界,是诗行带着活的节奏、话语的形式在心中自动涌现,自动蹦跳出来,根本不用你苦苦地去思考推敲。但要激活那种状态,需要长期的关注和偶然的机运,后者却是不好强求的,但在长期酝酿中也许能达到。我大概有两三次达到过这种状态,持续时间从半个月到三个月不等。就诗本身而言,我认为完整、精美、节制、有洞见和深邃是美德,如果能同时达到,那就是绝佳的作品了。
如果要以生物为喻,我希望我的诗是水边的一棵芦苇,在阳光下和微风中闪动着湿润的光泽,在夜晚能看到头顶的星星。如果以“味”而论,我希望它能象老火熬出来的骨头,“敲骨剥髓”方能吮到里面的味道。
蒋浩:刚写诗的时候想过诗歌的最高境界,现在看来那只是对诗歌的理解停留在诗歌语言形态上的肤浅向往。 那时期望写下的诗句有一种类似宗教原典那样朴素的“道力”,能让读者因言而信,因信而行。现在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了,也不觉得诗歌非得有什么非如此不可的高境界。如果说诗歌需要境界,是否就意味着诗歌被我们人为地预设了一个边界?写恰恰是对边界的否定或重新界定。
我希望诗歌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可变的模糊不可知的气态生物,一种随物赋形的“云”诗歌,像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容易被驱使的幽灵,时时出现在要对日常生活做判断、选择甚至干预的瞬间。
倪湛舸:我没有追求,没想过高境界是怎样的,我的诗嘛本来就是异形那样的生物,憋到憋不住才破膛而出,强壮、凶残、拥有硅化骨骼和强酸血液,大战远古工程师和铁血战士完全没问题。
周琰:诗歌的最高境界,这更像是每个诗人个人追求的问题,诗人应该清楚自己想要追求什么。对我来说,我追求的或许是一种悠远,一首这样的诗写出来:“道里悠远、白云在天。将子无死,尚复能来。”写完了,白云在天;而这“白云在天”在语言中发了声音;有人听到这声音而念了并看到白云在天,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境界了。 如果我的诗能变成一种生物,我希望它是五月花树丛中的一只鸣鸟,鸣声婉转清亮,让人心中有不尽之意。
杨铁军:这有点问什么时候能达到李白杜甫的境界的意思,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对。卡瓦菲斯有一首诗《第一级台阶》大约是这样说的:能站在第一级台阶,你应感到快乐和骄傲。因为哪怕是这第一级,也是你完全靠了自己的力量,才成为思想之城的一员。《诗经》里的诗因为不是一个人所写,没有发展性,每首诗从个体看就是第一级,但这个第一级可不容易达到。我对我的诗时有自信,时有怀疑,我不清楚我到了什么境界,能到什么境界。我的诗成不了生物,如果可以,我希望它成为一股吹息,一股生气。
艾 洛:高境界可以很多元也可以很单一,有些人会有很固定的想法,他们把一些看作是高境界,另一些则根本不配叫诗歌。比如我一个喜欢荷尔德林的朋友跟我谈过这个问题,我说聂鲁达、波德莱尔、荷尔德林、品达、惠特曼都是伟大的诗人,他说聂鲁达也算伟大诗人吗?普希金在他看来更不过是一个给自己每一个情人写首诗的情场骗子,算不得什么伟大诗人。在他看来有几位是诗歌的低境界,我觉得这些都是诗歌的高境界,但每个又不一样。 具体说来,荷马、赫西奥德和品达是人与它的天然亲切,相爱,斗争,然后就创造出了一个世界,这个我想我达不到;歌德是人与它的后天亲切,是主动追求得来的幸福,而荷尔德林则是伟大的失败或者伟大的解脱,他们都是好运气的有福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神的宠儿;惠特曼是我和我们的合一,但这个不是刚才说到的原初的合一,惠特曼很使劲儿,他也做到了,这个就不能说什么时候可以进入,只能说保持这个态势终生,有可能可以进入;策兰是把德语这个母语扬弃了,让它不再是语言,让它变成了一种新的语言,把它锻造成了投石器,打造成了梯子,这个我想做,我有一些差不多激进或者更激进的方式,但还没开始具体做;波德莱尔是诗歌界的尼采,他把时代最大的病症给点出来了,我感觉我们至今仍生活在其中,所以没有人可以在这个方面超越他,就像没有人可以再次发现美洲,当然,也许是因为他写得最好,所以大家都去阐述他;聂鲁达把个人的情欲和世界层面的情欲乃至宇宙论层面的情欲完美融合在一起了,我对花鸟鱼虫啊星月山川啊什么的还了解不够,我要想写成这样,还需要多出去走动走动。 至于汉语诗,诗经和汉魏诗在我看来是最高的,前者我不够年轻,后者我不够老,都达不到,等我老到足够年轻的时候,再看吧。 其实第一个问题用的词挺植物性的,“养分”什么的。我更偏向把诗歌看成是动物性的,能跑能动,能自我防御,打游击战,不那么僵硬,很难被完全占用,就像柏拉图的对话。所以诗歌本来就是一个个动物,而我的诗歌,我觉得它是个怪物,或者说是一个个怪物,各种各样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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