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恒中，所有的回音都是一样 | 杰弗雷·希尔

周琰：杰弗雷‧希尔（Geoffrey Hill），1931年6月18日生于英国伍斯特郡的布罗姆斯格罗夫，父亲是一个巡警。他在牛津大学基布尔学院获得英语文学学士和硕士学位。最初的诗歌发表于牛津读书期间，由唐纳德‧霍尔编选的“幻想诗人小册子系列”。

希尔先后在英国利茨大学、布里斯托大学和剑桥伊曼纽尔学院任英语文学教授。1988年起他在美国波士顿大学任教。2010-2015年他是英国牛津大学的诗歌教授。他是皇家文学院和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会员。2012年因文学贡献而受封爵士。2016年6月30日去世，享年84岁。他最后一本著作出版于他去世当天，是他对易卜生的《皮儿‧金特》和《布兰德》的诗体翻译。

希尔被认为是二十世纪后半叶最出色的诗人之一。也被誉为英语语言中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牛津大学英语文学系的悼词中说他无疑是他的时代最伟大的诗人和文学思考者之一，不可模仿、不可替代。他被有些批评者和媒体称作“艰涩先生”。在2002年的一次访谈中，希尔说：“艰涩的诗歌是最民主的，因为你尊重你的读者假设他们是有智识的人类。当今那么多流行诗歌是把人们当傻子对待。”

批评家布鲁姆说希尔是我们不断增生的黑暗的核心预言诗人，他继承了从但丁到布莱克到劳伦斯的想象的权威。诗人和批评家约翰·霍兰德说：“正如同乔治‧赫伯特以更广大的目标而挽回了情欲诗歌的智慧，希尔成功地同公众语言这堕落的天使角斗，他的每一种转换、姿势、策略和表达似乎都在一个可怕的时代因为道义想象的声音而被错误对待。”兰德尔·史蒂文森在《牛津英语文学历史》中写道：“他所有的诗集中的诗都相当极简、神秘，偶尔幽默，反映了坠落的世界，不管是历史的还是当代的，在这些世界中神话、宗教和英国风景以及语言自身提供了不过是模糊难测的安慰。”前任牛津大学诗歌教授克里斯托弗·里克斯说希尔是一个既切时又超越时间的诗人。他总是坚持词语既是我们的联系纽带。并且认为他的诗歌越来越重要，它们在不断生发。《诗歌评论》编辑莫里斯·赖尔登说希尔是我们的时代的抒情诗人，他的诗最纯粹地赋予这个国家的精神气质以声音，那常常令人不安的实在。

《国王日志》选译

作者：杰弗雷·希尔

译者：周琰

 葬礼音乐 

8

不是我们是什么样而是必须怎么表现，

怜悯契约性的幽灵；不是我们

想要怎么活而是他们想让我们怎么活，

撂在一边放在无时间性的交谈中：

因此它是被要求的；因此我们身不由主

为超越我们的东西作证，

和谐每一个不同距离的星体

永远悬挂，无以回答。如果当我们

自吹自擂并且受苦却毫无结果，或者

不是没有结果，在这样的永恒中

所有的回音都是一样。那么告诉我，爱人，

那将如何安慰我们——或任何人

半已灰心丧气从这尘世之地拽出，

到头来哭喊着 ‘我还没完了呢’。

 塞巴斯蒂安-阿鲁鲁兹歌谣集 

塞巴斯蒂安-阿鲁鲁兹：1868-1922（Sebastian Arrurruz）（1）

I

十年没有你。命中如此。

日子安步向前，一种寻常

宽厚慈悲，对谁都是平淡无趣。

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学者

我早就略过猜想，拼起碎片

建立痛苦的真实脉路；

因此在凄凉的技艺中寻找价值

也就正当，如同往事再现原貌：

那些早已失落的字斟句酌和告别辞。

 四行歌谣（2）

i

“一个人不会失去他不曾拥有的。”

粗粝磨人的珠宝，到此为止吧。

我可以失去我想要的。我想要你。

ii

噢，我心爱的人，在我的余生

我将为你伤心，以微妙变化的

抑扬顿挫，噢我心爱的人。

iii

半是调侃那半真半假，我记下

“狂野短暂的情欲之爱”

就是这，已让我震颤。

iv

我写给他，而对她

我在克制的平静中说话。他们会

为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激情动情吗？

3

别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干些什么

对我来说不是纵欲狂欢也非神圣誓约

也不是一种陌生的坦率的语言

只不过是机遇或不期而然的距离

或许你在其间行动并念我的名

正像我念你的名，同睡眠的

各方神圣竭尽所能

讨价还价：一处异乡的景致

总能找到你的梦境。

4

一个可行的幻梦。往日任性的

悲伤又回返到我们，变形

一半珍贵。幸运的琥珀。

好像这补偿了我们的丧失。

看，当我们转动它时每一片如何点亮，

最终，变成评估的光。

5

爱人，我的爱，它就要来了

果然。一场暴风雨

一整日席卷干燥的土地。

夜里百叶窗在它的倾泻下跳动不已。

隐喻所指；是一个温馨的房子。

你在外面，丢到哪儿了。我发现自己

狂读陌生人激情和流放的

诗行。字字句句

喂进我空荡荡对你的渴望中。

姿态 

我想像，就像想像我们

每次都更加有形有款

有更多可爱的细节，我都不是自己

而是另一个我或许该是的人：无性趣的，

沉迷于艺术，精致高雅

就让我们说是那饱经学养的

圣安东尼或圣杰罗姆的姿态吧，

通过那些平静的雌雄同体的梦

记忆的无节制

追寻它自己的禁欲。

出自拉丁语 

应当有什么可以说，能够

以我们的情欲为食的平静，想起的

问答游戏，白天的事件；

而在夜晚我的舌在你的皱纹中。

没有你我被殷勤和闲聊

嘲弄，那些地方心满意足的妇女们

尽职地接近一些不需要的客人

谈话令人愉悦的特色。

 来自亚美尼亚的一封信 

那么，遥远地，在你那边的世界：

腺体成熟的繁花，还有丝柏

在热中颤摇（我们也以我们恰当的方式

蕴育它们）我将意识

转向精美的劫掠品，上釉和未上釉的

陶瓷碎片的出处，三种

幸存的颗粒。我在处境造就的

灾难中间犹疑不决。我凝视着

真实的死亡。

 一支来自亚美尼亚的歌 

银装素裹的叶子其实是透过

这些叶子看到的阿勒山的雪。

太阳落下一地阴影的枝叶。

饮水池的笼头从石槽上

冲起两三英尺。

一个老妇人在那儿饮水，抓着池边。

我干嘛还要解脱，就算到了现在，

你的嘴唇，你游过我身体的手指

灵巧的像一只蜥蜴，一根水的筋腱？

 致他的妻子 

你偶尔不顾一切发作——

好像这是别人的房子——

不亲切而是一个熟人

夸耀她谦逊的要求；就像

在恰如其分的快乐中春风得意

刚刚交好的情侣无用地施舍同情

而他们所有的客人都已经离去。

II

几乎无话可说：变得像

邻居间的冷淡。常常

有这睡眠的纵欲狂欢。我醒来

用稀奇的字眼安抚规矩

并享受禁欲，在一个

现在几乎毫无意义的失望的行当里。

——————————————

（1）塞巴斯蒂安-阿鲁鲁兹，希尔杜撰的西班牙19世纪游吟诗人。希尔说，西班牙诗人马查多杜撰的教授Juan de Mariena和想象的诗人哲学家Abel Martin启发了他。而他给自己杜撰的这个诗人塞巴斯蒂安-阿鲁鲁兹设定生年在1868-1922年间，他就既晚于浪漫主义诗歌，又早于现代派诗歌，夹在两个诗歌时代之间，“让他死在现代派的门槛之前，没有得益于阅读《荒原》或《尤利西斯》”。塞巴斯蒂安-阿鲁鲁兹的名字，教名塞巴斯蒂安让人联想到诗人的守护圣徒塞巴斯蒂安，而他的姓阿鲁鲁兹的意思是箭扎进肉里（arrowroot）。

［Knottenbelt, E. M. Passionate Intelligence: The Poetry of Geoffrey Hill. Amsterdam: Rodopi, 1990. page 115-122］

（2）四行歌谣（copla），西班牙流行歌曲和文学中常见的四节、四行、每行不超过八音节的诗体形式。拉斐尔·阿尔韦蒂、路易斯·德·贡戈拉·伊·阿尔戈特、霍赫·曼里奎、马查多、洛尔迦等著名诗人写过这种诗体的诗。马查多以这种诗体写了一首关于四行歌谣本身的诗：“在村民们歌唱它之前／四行歌谣不是四行歌谣／当人们唱起它／到那时，人们不知道是谁写了它。”

Geoffrey Hill 和妻子 Alice Goodman

 天使报喜 

1

那词语曾漂游异乡，现已回返，一幅晒黑的面容

从它在变硬的泥潭中非实相的存在回返。

清洗已经变成杀戮，回报

是可触摸的，公开的，摸起来干净。

和野兽们的呼气保持距离，

不情愿的拥吻和胖乎乎摇摆的卵

（每个标本瓶中都装满柔弱的卵）

寻找者和治疗者（1）坐在肉的面前

非常满意。这样珍贵的东西被吃下

肉身穿过湍流灵魂

让自身发紫；每只眼睛完全压扁而顺从

而所有出席来拉小提琴或弹竖琴的

为了好上加好，用一口口最美味的供奉

让他们讲究的嘴巴有滋有味。

2

噢爱啊，纯粹每日折磨的主题，

永远被抵押以被赎回，

为慈善而展出自己；确信

身体不过是糟糠和粪便。

根据律法进入这些死亡，

噢被侵袭的女人被占据的人子们。异国的诱惑

破坏我们的克制；士兵有他们的出和入（2）

大批死去。最优秀的野兽们

以他们多彩的血塞满排水沟。

我们的上帝散布腐败。牧师、烈士，

列队向着这专横的主题行进： ‘噢爱啊，

你知道什么样的痛苦后继而来；警惕吧；努力

在你的朋友中认出那被诅咒的。’ 

——————————————

（1）治疗者，原文curer，也可以是熏制鱼肉的人。

（2）参考《诗篇》121:8 ：你出你入，耶和華要保護你，從今時直到永遠。

译后笔记：

［1］布鲁姆认为这首诗是希尔单独的诗中最好的一篇，代表了他早期基本诗歌集的主题和写作的过程。

［2］希尔在谈论自己这首诗时说，“第一行的’那词语’是让诗得以写出并取得理解的冲动。诗的宴席之前的诗......我想我在这一部分要说的，是我不相信那个词语。而事实是我写了那首诗，意味着我仍然相信词语。”接着，他又谈到这首诗的最后一节（ ‘噢爱啊，／你知道什么样的痛苦后继而来；警惕吧；努力／在你的朋友中认出那被诅咒的。’），那充满怀疑和否认，辛厉而无情的对痛苦与爱的断言：“但是我想让这首诗有一个充满怀疑的结尾；而一切都是充满怀疑的。”

Nicholas Lezard谈这首诗时，说希尔所写的爱，常常让人不明爱是指一个特定的人，还是爱的观念，实际上希尔所指的实为前者。

* 引自Nicholas Lezard2013年11月20日在英国《卫报》发表的对希尔的诗选集《破坏的等级：1952-2012诗选》（Broken Hierarchies: Poems 1952-2012 ）的评论。

——周琰

▼

周琰，独立策展人、艺术和文学评论者、诗人和译者，现居多伦多。个人公众号，山水诗艺。

► 或许你还想看：

---

—  “ 地球是透明的 ” 介 绍  —

“地球是透明的”是AoAcademy连体公号，致力于发展公共教育，生成新的思维领域。地球从来都不是平的，而且现在比过去所有时代更崎岖，落差更大。在我们设想的未来世界里，流动中的智力资源不断透明化，最终造成一个透明的星球。

长按二维码，

关注AoAcademy连体公号

地球是透明的

版权声明：本期内容版权属于公号山水诗艺，未经同意，其他微信公号和媒体请勿转载。喜欢我们的内容，请把它转发给你喜欢诗的朋友，联系我们请发邮件到[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