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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蓝眼睛,像罗伯特·弗罗斯特一样写作的外国人 | 顾爱玲

顾爱玲 AoAcademy 2024-02-23

罗伯特·弗罗斯特


蓝眼睛,像罗伯特·弗罗斯特一样写作的外国人们

作者:顾爱玲 

翻译:王立秋 


在我和一个很好的中国银行家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他带我去一家昂贵的餐厅吃上海菜(想想甜红酱,用来调味的料酒,和海鲜,特别是著名的“毛蟹”,不过,遗憾的是,它的钳子里真的没有毛)。晚餐后,我们在月光下沿着黄浦江漫步,在他回头深情地凝视我的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后退并告诉我。“你……你的眼睛是……棕色的。”


好吧,这段浪漫并不长久,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就像美国人倾向于对中国人怀有刻板印象——你知道的,搞小集团,排他,刻苦,擅长数学——那样,中国人也对西方人有成见:(在很多中国人看来)西方人都是蓝眼睛的,西方女人一有机会就像《本能》里的沙朗·斯通一样,西方诗人都像罗伯特·弗罗斯特一样写作。


那些把这些刻板印象推销出去的人,当然,只占人口的极少数。大多数人,特别是大城市里的人的看法,要更加复杂得多。不过,再怎么样,他们的参照系也必然是有限的。毕竟,这是一个在三十年前还只允许少数外国人跨越其边界的国家。(在血腥的鸦片战争,日本野蛮的占领,和耻辱的外国租界之后,你还会放外国人进来吗?)然而,今天,北京正迅速成为一个国际城市。在北京城里四处走走,你就会发现用韩文、法文、德文写的标志——人口方面也一样。这种对他文化的暴露是相对新近的,不过,使之复杂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在中国,审查依然活跃而有效。


去书店看从英语翻译过来的外国小说是件有趣的事情。哈利·波特,有。教父,有。简·奥斯汀的小说,有。但试着找找移居国外的作家。哈金,没有。马建,也没有。高行健(你知道,就是200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个人),哪里都找不到。这审查意味着,尽管中国读者可以接触到相当数量的外国文学,但最有趣和最有用的那些(如,流亡者写的书,和以不同于中共的进路研究中国社会或文化的作品)却被小心翼翼地拒之门外。而且,根据市场性,而非文学价值的标准,美国作家的作品也很少被翻译过来。结果,最终抵达中国读者手中的美国当代诗歌也不多。


说中国的文学类型期待美国诗人都像弗罗斯特一样写作也不公平。他们期待所有的美国诗人都像弗罗斯特,或者,像阿什贝利一样写作。所以,当我受邀到北京大学做一个关于当代美国诗歌状况的讲座的时候,我立刻抓住机会介绍了一些我认为是在以一种独一无二的声音、以独一无二的眼光来写作的诗人。我选择了像杰雷·史密斯(Jared Smith)、彼得·坎皮恩(Peter Campion)、马克辛·库明(Maxine Kumin)和娜塔莎·特塞韦(Natasha Trethewey)那样各不相同的诗人,他们都技艺精湛,都和弗罗斯特或阿什贝利不太像。(顺便说一句,我当然也无意贬低这两位伟大诗人对美国诗歌的巨大影响。我只是说……让我们往前走两步,好吗?)


从我的听众——研究生、教授和一些本科生——那里获得最大反响的作品,是托马斯·塞耶斯·埃利斯(Thomas Sayers Ellis)的一首诗,如果你还没读过他的作品的话,你得读读。埃利斯的诗是爆炸性的、愤怒的、近于冒犯的。在这点上,他们和我们如此之多的,蹑手蹑脚地绕着可能会冒犯到别人的东西走的人都不一样。用一种自信、严密、聪明、抒情的声音来做到这点,的确是一个罕见的壮举。


我讨论的那首诗叫做《它们所有的诗节看起来都很像》。这是开头:


它们所有的围栏

它们所有的监狱

它们所有的演练

它们所有的日程

它们所有的诗节看起来都很像

它们所有的隐喻

它们所有的书店

它们所有的种植园

它们所有的刺杀

它们所有的诗节看起来都很像

它们所有的拒信

它们所有的读者来信

它们所有的艺术与文学

它们所有的推荐信

它们所有的诗节看起来都很像


从这里,它真正开始了。这首诗是进入一大堆美国的历史与文化事件的,奇妙的入口。奴隶制及其对当前种族关系的影响,统治的文学精英的霸权(及其与学院和利润驱动的出版企业的关系),青年黑人作家为应对压倒性的白人正典而进行的斗争——这些,都在那里了,当然了。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被我得到的回应给惊到了。普遍地说,学院环境里的中国听众是早熟的沉默的。(这与诗歌朗诵会上的听众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后者倾向于参与,或不那么友好地起哄。)但这首诗却得到了回应,学生们争论我对埃利斯的诗行的阐释,他们奇怪他为什么要用那些有种族主义色彩的词,他们要么被这首诗愤怒的语气弄得激动不已,要么为之而感到不安。说到底,显然,这首诗引起了共鸣。


而我相信,它引起的共鸣是永恒在场的,也许,甚至是基因里的,是群体内/群体外政治的现实。埃利斯以可口的严厉,毫无恐惧地面对种族和阶级的分化。中国人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但他们不被允许去写作它们。压迫自然是使每个人都能过得下去的努力的结果。埃利斯写了一首在今天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可能写出的诗,而我的听众知道这点。


结论是:拜托了美国,让我们谨慎地保卫我们的自由。





顾爱玲,Eleanoe Goodman,美国作家,诗人,翻译家,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北京大学富布莱特访问学者。曾受邀驻佛蒙特艺术家工作室中心和罗马美国学会从事写作。译著《新疆词典》(沈苇著)获美国Ninth letter杂志2013年度文学翻译奖;译著《有什么在我心里一过:王小妮诗选》(Zephyr Press, 2014)入围加拿大Griffin 诗歌奖和Lucian Stryk 翻译奖。已出版个人诗集《九龙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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