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宋皇庙
厚土人文
天下无双宋皇庙
天下无双庙,江南独一家。九州之内,寺观祠庙不计其数,而唯独鄂州市汀祖镇刘云村有一座宋皇庙。
宋皇庙供奉何人?不是宋太宗宋真宗宋N宗,也不是宋太祖,而是宋高祖。
宋高祖不是宋太祖的儿子,也不是他孙子,甚至跟他八杆子打不着,他压根儿就不是宋朝人。——这样说似乎也不对,他是宋朝人,南朝宋人,他的宋朝与赵家的宋朝隔着好几百年。
宋高祖庙在铁山
宋高祖庙由来已久。
现存最早的《大冶县志》成书于明嘉靖年间,其《舆地志•陵墓》载:“宋高祖墓,在县治北四十里本庙后。乡人传诵,其详不可考。”卷七《附录》又载:“宋高祖庙,在县治铁山下,俗传为宋帝刘裕也,莫知其所从来。”清康熙、同治县志中亦有相似的记载,之后,宋高祖庙和宋高祖墓一并从文献中消失了。
“其详不可考。”“莫知所从来。”此种写法,可谓审慎,亦可谓玄妙。
这里必须隆重介绍一下高祖庙的主人——宋高祖刘裕。
刘裕(363-422),字德舆,小名寄奴。彭城郡彭城县人,东晋南北朝时期杰出的政治家、改革家、军事家,南朝刘宋开国君主。刘裕出自贫户,军旅起家,对内平定孙恩起义,攻破桓楚、西蜀和卢循、刘毅等割据势力;对外消灭南燕、后秦诸国,收复淮北、山东诸地,光复洛阳、长安两都。永初元年(420),代晋自立,国号为宋。执政期间,废苛法,肃吏治,抑兼并,用寒士,终结了门阀专政时代,对经济文化发展卓有贡献。永初三年病逝,庙号高祖,谥号武皇帝,葬于初宁陵。
刘裕在历代帝王中排位如何?且看史学家的评价:
“汉之后,唐之前,唯宋氏犹可以为中国主也。”(王夫之)
“二十四史中,人主得国之正,功业之高,汉高而外,当推宋武。”(夏曾佑)
“布衣匹夫,匡复社稷,其功为前古所未有。”(吕思勉)
就连辛弃疾这样雄视今古之杰士,看见刘裕遗迹,也不禁心驰神往:“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作为大人物,有遗迹留存于世,当然正常。然而据旧志载,铁山不仅有刘裕的庙,还有刘裕的墓,庙在墓前。这就怪了,初宁陵在南京麒麟铺,南京是其定鼎之地,帝于斯,葬于斯,理所宜然,铁山之墓是何来历?
刘裕爱惜百姓,轻徭薄赋,又据说曾在铁山大兴炉冶,铸钱制兵——铁山、白雉山脚下有冶炼遗址,矿渣累累,考古专家鉴定为南朝、唐、宋采冶遗痕。故其殁后当地百姓立庙祭祀,这并不奇怪;至于坟墓,当是衣冠冢。大人物死后多立疑冢,曹操即是一例;也有的是后之人因虔诚信仰且方便祭拜而造墓,如三国名将甘宁、北宋状元冯京之墓都不止一处。总之,铁山的刘裕墓和庙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最晚在宋代已经有了。绍兴二月十七年(1157)状元王十朋过铁山,作《宋高祖庙》诗云:
规模仍旧宋乾坤,遗恨于今失所尊。
庙食铁山精爽在,铸兵思欲定中原。
是为明证。
仙姑山下宋皇庙
但是宋高祖庙神秘地消失了。
又过了若干年,它重新出现,并变名为宋皇庙,庙址则由铁山南麓,移到了白雉山的东北麓。
这其中的因缘,鲜为人知。我如不讲,终将成谜。
北宋末年,唐代名将刘巨荣之后裔刘辨,由江西武宁迁居湖广行省兴国路(今阳新县)玉岭山北麓峡山(在今木港镇田畈村),为湖北落业祖,其后裔称峡山刘。至第七世“万”字辈,子孙渐繁,陆续外迁。刘万一之孙大二生子四:定一、定二、定三、定四。定四之次子聪荣,携次子辛六迁居武昌县洪道乡鸭蛋畈广王祠(在今鄂州市鄂城区燕矶镇)定居,刘聪荣即为此支刘氏在鄂州的落业祖。
刘氏在鸭蛋畈生息繁衍,聪荣之孙兴二有三子,长子次子生殁未详,三子永礼生于明永乐二十二年(1424),殁于明弘治十一年(1498),仍葬于鸭蛋畈。永礼生七子,曰宗庆、宗文、宗政、宗禄、宗旺、宗哲、宗道。宗政转迁流水里杨叶洲,宗禄等四子失考,宗庆宗文迁居于大冶县永丰乡流水里今鄂州汀祖镇境内,在大谼山西南、栗山之北择地而居。
宋皇庙的故事,正与这一支刘氏有关。
刘聪荣之十一世孙刘可观,字道吾,生于明万历十三年(1585)六月,“有奇节,幼颖悟,性耽诗书”,习举子业,屡试冠军而久不售。其人状貌魁伟,家富赀财,每有公事,则捐资首倡,以仗义知名于乡里。
明崇祯十四年(1641),蝗灾、鼠疫接连暴发,禾麦失收,疫疠流行,民不聊生,流寇为乱。是年春,李自成攻开封、克南阳,张献忠破襄阳、陷光州,所至残破,百姓遭殃。尖林山位于大冶县四会乡铁山堡,其南腰龙洞之上有铁山寺,极古老,不知始于何代,屡毁屡兴,洪武末重建,至其时仍存,而相距不远的宋高祖庙则毁于战乱。
刘可观留心佛事,对周边寺院颇多施舍,与铁山寺住持僧慧觉上人为莫逆之交。是年某日,慧觉密告可观曰:“国家多难,大厦将倾,老衲卜此地将遭灭顶之灾。”他略一停顿,接着说:“高祖庙被毁之前,我已托人将武皇帝檀香木神像请来,藏于本寺。望君另择福地,以防不测。”刘可观慨然应诺说:“宋高祖为一代明君,虽不属于本派宗祖(引者按:刘辨为刘邦之后,刘裕为刘邦异母弟刘交之后。),但同出一源,作为刘氏子孙,转迁避难,义不容辞!”
二人计议已定,待日暮无人之际,刘可观便背负刘裕神像悄然离开。他一路上翻铁山垴,越董家山,过董胜庄,经黄冲畈,至仙姑山与牛头山相交处,已觉精疲力竭,举步维艰,便卸下神像,就地歇息。
约一刻钟后,刘可观起身欲背神像,竟觉重若千钧,他凝神吸气,使力再试,神像依然纹丝不动。正惊异间,一游方僧飘然而至,双手合十说道:
白雉冲天起,栗山战鼓催。
水牛隔港触,乌鸦就地飞。
造化钟灵秀,天意莫相违。
施主不必犹疑,此地正是安放高祖神像之福地啊!
这前四句各有讲究,说的是与本支刘氏密切相关的四个地名:第一句,白雉山原名白纡山,以常有白云如烟环绕山顶而得名,三国时,吴王孙权定都武昌(今鄂州),有白雉见于其山,故赐山名白雉;第二句,刘氏环居于栗山前后,形家名其地为铜鼓地;第三句,牛头山与仙姑山隔港相对,如牛触角;第四句,黄冲畈有形家称乌鸦地者,为刘氏之祖坟山。总之,神像止其所止,乃天与择吉也。
刘可观闻言大喜,便将神像藏于树丛,归家后遍告宗亲,商得众户长同意,集巨资买下仙姑山下田地数十亩,修建庙宇,供奉宋高祖神像,名曰宋皇庙。四方百姓慕名前往,香火渐旺。后有董姓乡贤集资于庙前水港(发源于高峰山,流入花马湖,以此得名宋皇港。)修筑青石桥一座,名曰宋皇桥。交通改善,庙有灵应,行旅渐多,四方八里的生意人亦闻风而至,相聚开店,其地遂成庙会、市集之所,久之,乃有宋皇堡之名,载诸地志黄册。
以上经过,见于刘聪荣23世孙刘中和家藏谱谍,有族人刘金敖访问昌分庄汉春老人笔录为据。其中或不无虚构成分,如庙址的选择方式,与诸多“遇某则止”的传说一样不靠谱,但高祖庙之神像为刘氏收藏,宋皇庙为刘氏所建,则是确凿无疑的。
明代流水里行政区划中尚无宋皇堡,首次出现是在清同治年间所修县志中,时在清代中叶,而一个集市的形成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地名被采作行政区划名往往需要更长的时间,那么宋皇庙出现的时间当在清朝定鼎之后未久。
鉴于铁山高祖庙尚见录于同治县志,如所载无误,则铁山之高祖庙与仙姑山之宋皇庙同时存在过一段时间,亦不无可能。此种情形并不罕见:白雉山顶唐代义崇祖师道场灵鹫寺屡兴屡毁,2006年重修;几乎与之同时,白雉山北麓杨岗村杨岗湾之后亦建成一座同名寺院。大冶章山寺由来已久,晚近以来一分为三,而寺名相同。
几历沧桑,古迹重光
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夏四月,李自成起义军之一部袭扰大冶,所过劫掠一空,乡民畏而避之。刘可观外出营生,遇贼于道,贼异其貌,欲降之,不从,强挟之行,百般挫辱,刘终不肯从,贼怒而杀之,弃其尸于白林寺。可观有四子:长子敬天、次子敬胜于同日被害;三子敬麟、四子敬君于乱平后复归故土,兄弟协心,惨淡经营,瓜瓞绵绵,传于今世。宋皇庙亦与时兴废,几经劫难。
刘氏宗庆、宗文兄弟由鸭蛋畈迁至汀祖落籍,虽与刘聪荣相隔四代,仍以其为户名,简称刘荣,后成庄名。数代之后,族姓渐繁,屋基不敷使用,部分子孙移家另建,刘荣湾被称为老庄,又称刘荣大湾。至宋皇庙之始建,刘氏已由落业之时的一庄,扩大为六庄,即刘荣大湾、柏树林、洪天垅、昌分庄、崇塘下、栗山下。
汀祖刘姓共五支,人口约1.4万,为汀祖第一大姓,占总人数的四分之一。追溯其源,有四支为陂溪刘氏之后,其中刘钊、刘福、刘聪荣三支,又同为峡山刘后裔。但宋皇庙为宋皇堡刘氏六庄合建,故称六门公庙。当然,其他刘姓和远近各姓,均可敬奉香火。
宋皇庙扼鄂冶古道,地方隐蔽而交通便捷,山青水秀而民风质朴,隐士豪客,心仪其地。奇人异事,代不绝书。远的且不说,抗日战争时期,当地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1938年农历十月初十日,驻扎在铁山得道湾的日寇牛岛部有三个鬼子翻越四峰山之董家山,窜入董胜村洗劫了两户人家,适逢村民董长龙之妻出门走亲戚,三鬼子立即上前调戏,企图强奸。董长龙听得呼救,奋起抗击,董进成、董应祥、李士瑞等人闻讯而至,操起家伙一拥而上,将三名鬼子全部击杀。日军狂怒,扬言若不交出凶手和鬼子尸体,就将宋皇堡横直十里化为焦土。
鄂东南新四军闻讯,急协调王表、方步舟、陈在中各路抗日武装移驻四峰山区,应对日寇侵犯,并派彭济池坐镇宋皇庙,组织和掩护群众紧急疏散,坚壁清野。董胜村知名乡绅董子正、董子怀兄弟则星夜赶赴武汉知会姻亲金赐香协商对策。金系宋皇堡金保村人,时任武汉“和平救国军”总司令,实系地下党员,经他多方斡旋,董胜村和宋皇堡终免却弥天大劫。金赐香解放后曾任上海市副市长。
鼎革之后,大反封资,宋皇庙自在毁弃之列。1958年在庙址建学堂,初拟名之宋皇小学,人曰不可,此犹封建余孽也,乃正名为宋璜小学。1968年升为陈盛中学。再后来,计生见效,生源日蹙,2006年前后,陈盛中学并入汀祖中学,刘云小学迁到陈盛中学校园,刘云小学原址则改为宋皇幼儿园。
宋皇庙被拆之时,刘可观之九世孙刘合星、十世孙源禄(刘中和祖父)、源读密议,将刘裕神像和百首签板藏于合星家,暗中供奉,历15个春秋,未曾中辍。1966年破“四旧”,神像再遭劫难,被搜出焚毁。
时移世易,革故鼎新。刘聪荣21世孙源读之养女韩宽心,笃信佛教,以家藏拆庙遗物八仙过海神木昭示信众,又塑刘裕泥像,供众人祭拜。又14载,韩以施主献金之结余,于1991年雕塑木神像一尊。1994年倡议捐金建庙,次年于原庙址西北约40米处重修宋皇庙。先是修正殿一间,后数年,陆续扩建斋堂、客堂、门楼和六角凉亭,今已规模初具。
宋皇庙又成为远近信众的虔诚祭拜之所,但它不是宗教场所,而是民间信仰场所,是真正意义上的“庙”,有管理部门颁发的证照为凭。
近年来,鄂州市决定围绕四峰山、白雉山大作旅游文章,山下平畴沃野间的陈泉路已经改造成为旅游公路。2019年7月,该市政协领导率政协委员及文旅、交通、规划、供电等相关部门负责人,到汀祖镇召开“着力打造四峰山5A级旅游风景区”重点提案督办会。宋皇庙作为景区内重要的历史人文景观,或将再次引起世人关注。
作者:刘远芳
原载:东楚晚报2020年6月10日第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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