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花开又一年:回首2021
故乡读书会,关注故乡,关注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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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与展望
花谢花开又一年:回首2021
◎余一梦
一晃又到年底,必须得做年度小结了,虽然底气不足,但勇气还是要有。
我的2021年不是丰年,这与疫情无关,事实上疫情对我的影响几近于无,即使2020年那样严峻的形势下也同样如此。“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我懂,我感恩。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就是实在的回报。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同的是去年禁足三个月,看了一百多部老电影,今年看电影不超过十部,而且由于米帝的严密封锁,全年似乎没有上映过域外电影,也就约等于没有看。也没有浪费光阴,只是比较平淡,波澜不惊。
一
看一个地方去年的总结,大致可以知道今年的实际状况,二者差不多是一致的,大家通常会预支下一年度的收成。由于诸多不确定性,年初我没有给自己定任务,爬山,采风,读书,写作,都顺其自然。
唯一较为明确的期望,是完成一部书的初稿。受人之托,接受了撰稿任务,从去年底到本年底,业余时间除了野游采风,几乎全部耗在这上面,然而到底未能如愿。
有的人一年写一本书甚至几本书,而我一年写不了几篇文章。愚钝,效率低,是主要原因,不敢随便写,也是一个原因。不说对历史负责,至少要对自己负责吧。没有查证过的信息,绝不敢轻易采信,一个不太熟悉的词语,假若要用于文中,就得百度一下,如果仍有疑惑,还要翻查《辞源》《辞海》一探究竟。去年为写周弃子那个稿子,我数次走访调查,查阅数十种资料计数百万字,前后历时六个月。本年光翻看几种宗谱,就花掉了几个月时间。鼎革以来各家所编谱谍,一届比一届混乱荒唐,越看越让人摇头,斯文沦丧,风华凋零,这是一个有力的旁证。
1月底,我计划将近些年来撰写的文史文章结集出版,并且幸运地被列入一个丛书。初略统计,七年来一共发表了约80篇33万字,加上本年的,大约37万字。不算图片,版面字数就有40多万,而丛书要求单册不超过25万字,只得放弃。由于每篇文章都得反复修改,实际敲出的字数或许要翻一番。近些年文学写作成绩寥寥,几可忽略不计,业余精力都耗在田野调查和文史撰稿上,一头短发已变得稀疏花白。虽然辛苦,但每完成一个小课题,就会生出如释重负般的快意,获得一种真实奉献的欣慰。
在查阅资料时,我发现人们有伪造历史的偏好。这在宗谱中体现得较为明晰,冒认祖宗,杜撰世系,虚言矫饰,自吹自擂,不一而足。不止于此。岁月漫长,人祸天灾,接踵而来,一些历史变成神话和传说,一些神话和传说变成了历史。这是无可奈何却可以理解的。但是有意识地编造传说是要不得的,而这样的事历代都有,多是皇家授意史官所为,或地方承风仰旨而作。近世以来更是普遍发生,与以往不同,这次的主力是基层文化站所的专兼职人员。他们满怀热情地杜撰故事,以假乱真,乐此不疲。
我们见到的众多所谓民间故事、民间传说,就有不少是那个时期的产物。有些故事将唐朝的人物与明朝的史事一窝煮,将长毛与鞑子混为一谈,将明太祖、乾隆皇帝与其故乡和族人拉扯到一起,甚至将神话与往事合而为一,其中有刻意的美化或讨好,也有无心的掩饰和涂抹,总之那段时期的所谓民间文学热潮将真实的历史记忆云遮雾罩,无意中为人们了解过去增设了重重障碍。但是如今有人却当作信史进行征引,甚至写进地方史,为后世留下新的笑料。我所做的事便是拂去尘埃,还其面目,钩沉索隐,披露真相。三星堆、霸陵的发现,轰动宇内,而楚尾吴头偏僻之地,没有大人物可做文章,没有大墓冢可供发掘,自然难得引发关注,而且做这种事吃力不讨好,有时候还会冒风险。然而寻找真相的重要性是相同的,其中的苦乐悲欣不足为外人道,过程却令人迷恋。
由于岗位职责的变化,以后的关注重心可能会有所转移。待完成手头的项目,我想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一个叫做八里湾的地方。
二
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决定着一个人的眼界格局和生活品质。人生由一个个圈子组成,这些圈子的叠加,影响甚至决定着人生。我自然也有过几个圈子,如今,除了同学圈、同事圈和亲友圈,最重要的可能是读书圈和野游圈了。
读书不是天生就有的能力,它与种田、科研一样,需要持之以恒的坚持和探索才能养成。它在一些人看来是无趣而痛苦的事,对另一些人而言则是人生的安慰剂。孟子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一种理解,做学问并非为了获取知识,而是加强自我修养,获得灵魂上的解放,我如今读书,似乎也有点这样的意思了。
本年的阅读,依然以非虚构为主。小说购买了《白鹿原》初版,只为收藏纪念。新书只看了一本《晚熟的人》,这是近年来读得最畅快的书。莫言还是莫言,没变。非虚构类侧重于历史、方志和文史资料,正史有《清史稿》《历史的回顾》等,野史有《明清野史丛书》《寻找大别山》等,方志新收藏了《蕲州志》《蕲水志》(至此收藏的志书有六十多种)。集中阅读了关于宋朝的若干作品,如《南渡君臣》《汴京之围》《大宋之变:1063—1086》《两宋王朝史》《陆游的乡村世界》《从中州到钱塘:虞云国说宋朝》《宋代江西文化史》等。其中最好读的是《汴京之围》,而唯有它的作者是圈外人,其他都是历史研究专家。
近十年来,历史研究从书斋走向大众,不再是戏说,而转向重构和解读,学术专著和通俗读物不断上市,引起读书界的注意,宋史研究更是热闹,形成一个个小高潮。这种现象耐人寻味。它既与乾嘉之学的出现具有相似的时代背景,又与知识分子对国运的忧虑不无关系。我读宋史,就时常联想到时局。猛一看,当今的世界格局、中国的实力地位都与宋朝绝然不同,但细想又似乎颇多相似之处。
说到阅读,又不得不提到一个困惑已久的小问题:为什么出书要用活套封面?起先我以为是技术方面的原因,精装非得活套不可。后来发现,至晚在1970年代咱们就有不带活套的精装书了,又发现有的书(例如《从中州到钱塘》)活套里面的硬壳封面本来就是彩色的,这就让人搞不懂了,莫非这也是一种“内卷”?腰封讨厌,毕竟可以到手即扔,可活套封面是书的一部分,不好轻易丢弃,而它却给图书收藏增加了不必要的麻烦。这种莫名其妙的华丽,究竟有何意义?
我还发现一件怪事,一旦成为名家,随便什么书——学术著作也好,随笔杂感也好,都能在中华书局、三联书店这样的高端机构出版,而且多是精装本,价格高得离谱,但华而不实,买到手后往往失望。本年买的书中,获得感最差的是九州出版社的“大家掌故”丛书,三本书共600页,一本偏厚,两本刚好,三本则有点过了,区区二百页,定价45元,也有点过分。如今的图书非打对折不好卖,想想出版社也是自作自受,怪不得读者了。
第四季度,我有幸参加了华东师范大学民间记忆与地方文献中心和历史学系举办的第五届地方文史高级研修班,三天内听了十一场讲座,还参加了多次座谈交流。国内外的一些学术大咖莅临讲座或隔空授课,认真,热情,谦逊,这是他们留给我的印象。听他们的讲座,与他们的接触,使我感受到学者对专业的热爱和依赖,增加了对“学界”的了解,也消除了对“学术”的畏惧。某个移民史和人口史专家在讲述田野调查经历的过程中多次兴奋地大叫,“又是一篇漂亮的论文!”,让人印象深刻,我不由得联想到一个争论已久的话题:历史研究的目的和意义究竟是什么?是发表、出版和评职称,进而赢得声誉和地位,还是获得一时的快感?是发现和说明,还是解释和利用?是清理记忆还是以古鉴今?
三
我考察世情了解社会的最重要途径其实早已不是读书,而是上网——不是网站,网站与纸媒一样,只提供信息,不发布新闻——而是微信群和公众号。可以说,这两个平台就是我的“开放大学”和“继续教育学院”。每天必看的群,一是转世五次的“**山南读书群”,一是“再造故乡**”微信群,它们提供的资讯,要比其他最快的群快两个小时,比财新和澎湃快半天,比传统媒体快三天至一个月。更重要的是,它们庶几做到了理性客观包容,如同曾经的凯迪,在这里,钓鱼帖、谣言帖和脑残帖几无容身之地,一些人自动退出,一些人慕名而来,离合聚散,失而复得,生生不息。
我关注的公众号有一百多个,必看的有星球研究所、私人庭院、香村逸景、朴社、私人史等。每天阅读的公众号文章,少则三五篇,多则二三十篇,平均大约八九篇,以每篇两千字计,一年阅文五百余万字(然而一年读书不足五十本)。自2015年至今,“故乡读书会”公众号发布了400多篇稿件,我自己的和师友们的大约各占一半,关注人数不足三千,单篇阅读仍未破万,但自耕自种,乐此不疲。
另一个重点关注的微信群是野游一族。在这里,大家不问来历,不记姓名,事定则聚,事了则散。相约爬山,不走寻常路,不到热闹处,各人分享自己的路线和经验,各人对自己的安危负责。外出活动,经常有人抢着买单,但大家其实更赞成一切AA,互不相欠,才能长久,也许这就是君子之交吧。
这一年,偶尔产生无力感。女儿曾问我,多少时间迷茫一次?我答:一年总会有那么几次。这种迷茫,有时因事而起,有时毫无来由。生活就像心电图,波动不宜太大,也不能没有。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失去热情,进而生出厌倦之情。为了抵御堕落,拒绝油腻,必须有所行动。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爬山,我也说不出所以然,但是我有一个明显的感觉:如果每个八小时之外不看看书,就会有能量匮乏之忧;如果每工作五天之后不去亲近山水,就有精神萎顿之虞。如果说看书可以补充营养,那么野游则能够疗愈心灵。在乡间野游,无问东西,不论四季,总能有新的发现,新的惊喜,从而获得新的启示和力量。
这一年,我去过福州的海峡文化艺术中心和梁厝,去过泉州的天后宫和安平桥,去过北京的雍和宫和南锣鼓巷,也去过一些不知名的小地方,如罗田凤凰关、鄂州四峰山、蕲州胡风故里、阳新罗北口,每一次出行都快乐难忘,印象最深的,还是春天的龙窖山之行。该山横跨四县,海拔一千二百余米,我和20多个驴友一起,从山脚徒步登山,上下将近八个小时,山高路险,我的两只拇趾甲因淤血而变得乌青,数月不褪。但未知的风景吸引我继续野游,寻觅诗和远方。
罗田显化寺
每当有人说他爬遍了本地所有的山,我就会问他:你去过百福山吗?对方就一脸茫然。这座山虽然不算高大,但名列明清旧志,有古寨古寺遗存,然而,十年来,我遇见的人都没有攀登过,甚至多半没有听说过。这就像一个隐喻,人们以山们当今的显晦来确定自己的方向,却丢失了历史记忆和文明。“十一”期间,几经辗转,我终于找到一个向导,但与他会合后,却被告知时间不够,且多年未登,已失路径,转而带我们披荆斩棘上了黄姑山,这算是年度遗憾之一吧。
户外活动的过程中,有一些发现让人或困惑或沮丧。例如,那些列为“传统民居”的建筑,有的可能建造不足百年;某处古墓,去年还是省保,今年就升为国保;每隔一阵就公布一批省保国保名单,没有重大的发现,哪来的新增项目?一座村子,只要宣布成为“传统村落”,就会被“开发性保护”,过不了几年即面目全非;前人视为命根子的土地和村庄,如今却长满杂草沦为荒野;一边逃离旧时家园,一边大建仿古村……
龙窖山
四
生活就像淋浴,方向转错,水深火热。曾经被称为电信诈骗者天堂的缅北,出现了十万电诈者排队回国自首的场景,这条消息被路边社列为2021年十大社会新闻之首。“去年一年,我国老百姓被电信诈骗的金额就高达 353 亿元。把这些被骗的钱全部换成百元大钞,它们能铺满近 600 个足球场。这一张张用血汗换来的钱,就这样被几通电话骗进了电诈犯的口袋,而这些电诈犯中,有 6 成藏匿在缅甸北部和其他东南亚国家。”这是公开的报道,想必不敢夸张。政府一直在整治电信诈骗,但效果不佳,直到祭出“十个一律”,让骗子“社死”并累及亲朋,甚至注销户籍,让一个人凭空“消失”。即使如此,仍然有人欲罢不能,继续行骗,也仍然有人继续受骗。中招的并不只是老人,还有青年,甚至所谓的高知群体也未能幸免。
电信诈骗和传销一样,其实都是反复上演的寓言故事。局限导致轻信,上当源于贪婪,有一句话说得真绝,道是“傻子太多,骗子忙不过来”。当你提醒傻子要小心的时候,你就得罪了骗子,因为你令他们的利益受损。你也得罪了傻子,因为你让他们的尊严受到伤害。最后,傻子和骗子联合起来对付你。这不是段子,而是荒诞的现实。
人与人的区别在于思维,人存在的证明则是记忆。失去记忆,也就没了灵魂。肉体还在,但没有人在意,甚至被遗忘,就意味着死去。一个学者没有新的作品,就相当于死亡,等到发布讣告的那天,才会再次让人想起,那也是最后一次了。但如果他的书还有人读,话还有人记得,发明创造还有人在利用,就虽死犹生。这一年,袁隆平、李泽厚、周毓麟、吴孟超、余英时、叶廷芳等大家名流纷纷告别人间,一次次激起世人的惋惜和怀念。我尊敬他们,感谢他们,但最让我怀念的,却是一位名叫尚乐林的老先生。
尚乐林先生是我的人生导师和忘年之交,我主要是通过阅读文章和在线聊天的方式向他学习。他的人生极富传奇色彩,过人的胆识、丰富的阅历加上顽强的毅力,成就了他的睿智、达观和坚定,他淡看一切名物,唯以研究学问为毕生的志业和乐趣。他发表过大量作品,获得过众多奖项,最为看重的那本哲学著作早已成书,却一直在反复打磨,不肯轻易付梓,自言那是一辈子的总结,必须精益求精,“假如我没有如此这般的功夫,也就难免欺世盗名之嫌,还不如安分守己养老送终为上”。
2021年元月3日,尚老还与我微信聊天,将自己的年度小结《神韵,简单的2020年》发给我看,其中说到他当年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维护自己的信念,搞好深入的探索。一件是维护自己的健康,将健康与探索同构起来。托大家的福,二者相得益彰。”此后一连几天没有消息,我正纳闷,1月15日晚上将近十点,他的侄子发来短信:“我叔因急性心脏病医治无效,于本月8日在兰州仙逝。今天头七,特告知。”尚老说过书不必赶在生前出版,谁料一语成谶!一年来,我多次想要为他写点什么,却终未动笔,我不愿相信,只见过一面却真心敬仰的那位老先生,已弃我而遽归道山。感受尚老留下的空白,并亲眼目睹平日交往较多的几位老先生一天天走向衰老和凋谢,我真切地体会到时间的无情,也无形中增加了紧迫之感。
这一年,网路依然热点不断,纷纷扰扰。群体对立,壁垒已成。舆论场中,现实世界,讲好恶不讲真伪,讲立场不讲是非,讲敌我不讲正邪,讲成败不讲顺逆……竟然已成常态。一个重要的发现是,跟八零后没法平和地交流社会和时政话题,九零后、零零后更是如此(当然也有例外),他们为一切交流和辩论预设了前提,或者说是立场(可自己浑然不觉),而且不可触碰,换句话说,他们捍卫自己的认知体系,拒绝沟通和讨论。在五零后六零后身上出现的这种特色竟然在八零后九零后身上再次出现,实在令人震惊,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但零零后似又有所不同了)。与其说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不如说取得了相当的成功。一个朋友说我被困在了信息茧房中,而这正是我对他的判断,想想真是太有意思了。
末法时代,众生异相。当今之世,决定人与人之间亲疏的,不是血缘和亲情,更不是其他,而是价值观。这一年,我接受忠告,不再争辩,而是努力去理解和接受。据说,马斯克星链计划将使WiFi覆盖全球每个角落,假如那一天真的来临,其所导致的后果会比柏林墙的倒塌更恐怖吗?我不敢相信,却又似有期待,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五
岁尾年头,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十大新闻”出现,自说自话,自圆其说而已。我也凭印象列出了本年度的三个“十大”,不便展开,简单罗列,聊博一哂——
关键人:马斯克。孟晚舟。拜登。张文宏。马云。吴亦凡。默克尔。许家印。俞敏洪。李田田。
关键事:百年大庆。芯片断供。蚂蚁金服中止IPO。中概股退市。河南大水。缅甸二月政变。象群北上。恒大爆雷。阿富汗变局。“民主峰会”。
关键词:核酸。健康码。脱钩。内卷。三次分配。双减风暴。税收风暴。奥密克戎。安克雷奇。三胎。
昨日种种,造成今我。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小寒才过,大劫方兴。最后一周的最后一天,例行体检,勉强健康。淡看世事,珍惜余生。许多人拼尽全力,只为活着,与他们相比,唯有庆幸,不敢奢求,但小目标也不能没有。词曰:
细数流光感季风,春花秋月又匆匆。生涯幸未付虚空。
廿载蹉跎多怅触,半生得失等鸡虫。尚馀幽梦寄萍踪。
2022年1月6日(腊月初四)记于磁湖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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