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新年寄语：做个正派的人，并以此为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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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见过世界上有哪个民族比中国人更热衷预测。风水先生不靠谱，但他的“工作性质”就是预测，而在中国历来很时兴。我参加不少的饭局，餐桌上谈论的话题无一不是分析当前时局，预测未来前景。所有这些分析和预测当然是以未曾公布、无法核实的小道消息为主，基本上是讲故事。

虽然有人说很多谣言是“遥遥领先的预言”，但很多故事确实和风水一样不靠谱。尽管听故事的人也不傻，都知道故事未必靠谱，但也都津津有味地听着。我自己听故事的心理就特别强烈，好像这些故事能给自己带来一点信心和希望——尽管很多由此燃起的希望很快在事实面前破灭了。

我甚至怀疑，这些故事是否就是给身处逆境的人们编的，为我们这些人打气，让我们想象一下自己的处境还不像现实那么糟？如今这个世道，我们就靠满天飞的谣言和预测活着了，是它们给了我们保持乐观的希望。

不管预测靠谱与否，对预测的热衷完全是理性人的合理特征。所谓“理性”，无非是指我们在乎后果，趋利避害。

我们的行为选择依赖于不同选择在未来可能对自己产生的后果。要理性规划生活，就得预测，因为，“后果”不只取决于你自己选择什么行为，还取决于这个国家的其他人如何行为，如何对待你的行为。

尤其在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国家，每个人都会对未来有一种焦虑。这种焦虑往好处说是关心这个国家的前途（忧国忧民），其实更多的是关心自己未来在这个国家的位置和处境。这当然没什么错，不过关心到我们这种程度，以至每每产生焦虑，是不是也有问题呢？

我在其他国家没有感受到类似的焦虑。且不说欧美国家，继便在印度这样的欠发达国家，人民也比较乐天安命。这让我想到，我们之所以焦虑，也许是因为，我们在很多时候缺失了终极信仰关怀，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太在乎世俗意义上的利害得失，一个个都变得急不可耐。

信仰让人远离世俗的焦虑，为人的心灵提供安顿之所；信仰也无限期延长了理性权衡的时间尺度，为人的现世行为设定底线，让人免于无底线的恶性竞争，将人们拉出短视自私所设置的“囚徒困境”。

没有信仰和对神明的敬畏，每个中国人都显得很“聪明”，但正是这种聪明让我们陷入人人自危的焦虑。我们把全部追求都集中于现世回报，从而不可避免地陷入尔虞我诈、争勇斗狠的无底线博弈，也就难怪每个人都对预测未来如此热衷。

对预测的热衷还有另一层含义——它意味着我们把自己预设为旁观者而非行动者。我们在预测未来的时候，首先是把自己的行动排除在外的，不相信自己的行动会发挥什么作用、改变什么结果。

我们经常挂在嘴上的“历史潮流”、“社会规律”云云，是自身之外的某种神秘力量，无论我们行动与否都会存在并决定历史的走向。预测的目的是按照无人能够改变的历史规律或某种外力决定的现实格局，选择最有利于实现我们目的的行为。当然，所谓“潮流”、“规律”是靠不住的，因为如果“历史潮流”存在的话，那只是因为我们大家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但一开始注定是没有什么“潮流”的。

一项极少数人的事业必然很危险，而如果多数人在预测风险之后怯场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潮流”，“规律”自然也就不管用了。如果对这句话不理解，那就想想近代中国所发生的那些事，所打破的那些“规律”和底线。

既然对预测的热衷意味着我们会为了躲避风险而置身事外，预测往往会流变为“自我实现的预言”——对于中国人来说，它变成了什么都不会发生的诅咒。所有清醒的分析都会告诉你，局势是严峻的，风险是巨大的，后果是可怕的，于是，多数人知难而退，少数人白白送死，而少数人的遭遇又会进一步加剧恐惧的合理性——看，幸好没像他们那么傻。在预测热的背后，隐藏着势利而猥琐的投机心理。

当然，不那么势利的人也需要预测。谁会愿意自己送死？当然要拿捏分寸，把极有限的资源用在刀刃上。然而，预测真的会改变什么吗？我们真的有必要那么焦虑吗？如果一切理性分析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你的事业注定一败涂地，你会改变自己的选择吗？对我来说，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因为我看不到有什么别的选择。既然别无选择，也就不用对预测那么上心了。

我们不可能知道今后是什么结果，这也是为什么我还在努力；但即便我知道这个结果，我也不会后悔，更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因为我看不到另一个更有意义的选择。很大程度上，你的言论和态度，至少你的思维和信仰，仍然是你自己的选择。社会未必公正，但历史是基本公正的。

历史当然没有什么不可更改的“铁律”。事在人为，只要去做，改变的希望是永远存在的。至于到了生命的尽头仍然没有看到成功，那也没什么，反倒应该庆幸自己这辈子“不忘初心”。

预测是有用的，但是既然它不足以改变我们，我们也没有必要把它那么当回事。做一个正派人改做的事，并以此为满足——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幸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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