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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政的窟窿,不能让企业和老百姓来填

镇长本人 大树乡谈 2022-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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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21世纪以来,今年可能是财政最紧张的一年。


自从上世纪90年代分税制改革,一半左右的财政收入归入中央,中央再通过转移支付平衡各省财政,再加上房地产的带来的庞大土地出让金,总的来说无论中央还是地方财政能力大为提升。


但今年情况截然不同了。


先从收入角度看,对地方财政来说,收入无非三项:税收、非税收入以及转移性收入。近年来随着产业和纳税更多向发达地区和少数城市转移,越来越多的城市尤其是县城税收锐减,更多依靠非税收入和中央转移支付维持,其中地方政府性基金收入是非税收入的大头。


2022年上半年地方政府性基金预算本级收入仅为2.607万亿元,同比下降29.7%,其中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收入仅为2.36万亿元,同比下降31.4%。在地方政府性基金预算本级收入占比超过90%,可见地方对土地财政依赖度之深。比如专门研究地产的中指研究院曾经统计过全国主要城市2017年到2021年的土地出让金相比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的比例,测算结果显示,诸如杭州、佛山、南京、武汉、西安等城市均超过100%,成都、郑州、三亚、厦门等也超过80%。


这些地方城市化率基本在70%以上,已经进入城镇化的后期,但土地出让金仍然是地方财政的主要来源,那么规模更小、城市化率更低的城市呢?多数产业经济不发达的城市,土地出让金占地方本级财政收入的比重甚至高达90%以上。


所有人都知道,土地财政不可持续,城市的土地是有限的,买房的需求是有限的,人口仍然在减少、越来越多的人向更发达的城市聚集,总有一天多数地区的房子卖不出去。但是人是有惰性的,组织或者说政府也有,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就缺乏改革的动力,就懒得动,就得逼到死角才能想办法改变。


从长远和整体看,土地出让收入下降不是坏事,可以倒逼一些地方转变发展观念,从过去靠卖地发展经济的“走捷径”模式走出来,想办法走出一条依靠创新和改善营商环境的正途。既然土地财政已经靠不住了,那越早转型越有利。


但是在短期,这将对各地城市发展、治理以及民生等产生巨大冲击。


今年稳经济的任务非常艰巨,国家下了很大决心,要求中央和各级政府带头过紧日子,但是为了稳经济、稳就业、稳民生,就必须加大对经济主体的扶持力度。


今年政府工作报告要求全年退税减税约2.5万亿,其中安排了1.5万亿的留抵退税,虽然留抵退税中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总体来说到现在已经执行到位了,从上半年地方财政可以看到:今年上半年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同比下降7.9%,但假如把留抵退税剔除,那么仍然能同比增长4.7%。


受多种因素影响,2022年上半年全国31个省市财政盈余全部是负数,就连去年上半年唯一有盈余的上海,也透支18亿元。全国财政收支透支超过1000亿元的省高达22个,去年GDP前六的省,上半年透支分别高达2912亿元、2493亿元、2109亿元、1252亿元、3370亿元、3694亿元。


从中央到地方,财政困难没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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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提振经济,除了像美国那样不考虑后果的大放水以外,所有的办法几乎都已经用了,能打出去的子弹也都打了,但信心一直没有提起来,大量的资金在空转,以至于央行回收了数千亿流动性。而从微观看,最近大家应该也没少收到推销贷款的电话吧,甚至连明显违规的所谓“房贷替换”都直接说出来了。


国家针对经济的种种卡点,比如疫情防控中的一刀切、不顾经济等等问题,也都进行了动员。


5月25日召开了直达区县的全国稳住经济大盘电视电话会议,预计参会人员超10万人,这是全面部署,要求各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利用好现有的资源。


7月开始,中央三次点名经济大省要“勇挑大梁”,要求关键省发挥带动作用。


7月初总理在福州召开的东南沿海省份政府主要负责人座谈会,福建、上海、江苏、浙江、广东5个省份主要领导参加,这5省吸纳了70%的跨省农民工就业,对中央财政净上缴中贡献超过8成,是稳财源、稳经济、稳就业的关键;

7月底中央政治局会议,明确提出“经济大省要勇挑大梁,有条件的省份要力争完成经济社会发展预期目标”;

8月16日,总理在深圳再次召开经济大省政府主要负责人座谈会,这次是广东、江苏、浙江、山东、河南、四川等去年GDP排名前六的省份主要领导参会。


这三次中央点名,安排给经济大省的核心任务就是要保障国家财力,稳定国家经济。毕竟参加7、8两个月会议的8个省,GDP合计超过全国的一半,其中河南和四川情况特殊,在2021年排名中央财政净补助规模的第二三名,其他6省,尤其是广东、江苏、浙江、山东4省在地方对中央财政上缴中贡献超过6成,是中央转移支付的主要弹药来源,因此中央要求这四个省必须完成财政上缴任务。


可以说,今年广大中西部、东北等地区能不能渡过难关,经济和社会能否保持稳定,担子就压在这几个经济大省身上。


就拿最近发布全县公交停运的郸城县来说,2021年财政收入仅为13.66亿元,来自上级的补助收入也就是转移支付竟然高达40.93亿,如果没有足够的转移支付资金,后果可以想象。


为了节省资金支出,各地确实动了真刀子,比如深圳龙岗区通过收回全区编制人员奖金、编外正式工奖金以及离退休人员退休费等,一次性收回6.5亿元,投入到疫情防控工作中;深圳罗湖区也从体制内公职人员身上收回6.1亿元,同样用于疫情防控。


昨天讲《经济下行,铁饭碗也要打破》绝不是空话,山西小县试点也不过是刚刚开始。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其他各省也必须政府带头过紧日子,尽可能做到财政收支平衡,否则光指望几个经济大省出力不可能完成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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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走捷径”往往是很多问题出现的关键。


一个地区经济长期起不来,与所在的地区有关但与地区也无关,更看当地有没有形成有利于产业发展的良好生态,其中的关键在于政府,如果政府能摆正自己的位子,真正想搞好当地经济,还是有办法的。


以安徽芜湖为例,2019年芜湖市GDP是3586.5亿元,到2021年已经增长到4302.6亿元,增速安徽第一,即使在全国普遍困难的2022年上半年芜湖市仍然实现了8.94%的增速,关键就在于芜湖营造了非常有利于产业发展的政商环境。


有很多具体做法,比如从去年3月开始,每周举办1次“畅聊早餐会”,每次有一个主题,利用早餐时间与企业家和各界代表交流发展问题,方便企业家及时反映问题。上周六第60场“畅聊早餐会”举行,聚焦芜湖专业航空货运枢纽港建设和快递物流业发展,不仅市委书记参加,也邀请了安徽省相关部门的领导出席。

第55场早餐会,聚焦芜湖首位产业


又比如提出服务企业的“百分之一工作法”,目标是帮助芜湖本地企业平均利润率在现有水平上提高1%,或比周边同类城市利润率提高1%,为此想尽办法调整政府治理和服务。这也得到了国务院的公开表扬。


还有山东,虽然经济总量全国第三,但由于以国企或国企改制为主,民间经济并不发达,存在“省强民不富”的问题,但近几年特别重视县域经济发展,有很多县在细分领域做到了极致,比如胶州铁塔(最高时占全国铁塔市场60%左右)、寿光蔬菜(2021年蔬菜产量占全国11.3%)、平度泡菜(韩国超过90%泡菜来自平度)、曹县汉服(销售额占全国三分之一)、青州花卉(多种花卉产销量居全国前列)、金乡大蒜(出口占全国70%以上),等等。


一个县域只要发展好一个产业,就足以支撑全县发展甚至还可以带动周边地区,造福一方,这才是正道,但走正道很辛苦,更多的地区往往痴迷于所谓的“捷径”,实际走上了“邪路”。


疫情暴发以来,全国很多地方财政紧张,国家三令五申一定要稳经济,一定要稳住市场主体,想尽办法让市场主体活下来,只要企业活下来就能够提供就业,等到经济复苏就可以创造更大价值。


但是对很多地方而言,俯下身子服务企业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根本看不起企业家,更是屡屡阳奉阴违,把中央好的政策走歪了。


比如中央讲减税降费、留抵退税、优化营商环境、少打扰企业经营,结果有的地方反而加大了对企业的检查频率,提出的要求更多更杂,极大增加了企业的负担。


又比如事到如今仍然不想着如何搞好经济,还是习惯性的走土地财政、大搞房地产,甚至某县举办房地产展交会时,还公开讲“我们各位同志、各位领导,要带头购房,买了一套买两套,买了两套买三套,买了三套买四套”,虽然这句话确实是为了活跃现场气氛,但是在当下环境下,是否妥当呢?又会产生什么样的负面影响呢?这又是否违背“房住不炒”?


除了继续搞土地财政这个已经非常习惯、来钱特别容易的路子,一些地方还把罚款、收费的传统手艺“发扬光大”。


中央的确要求各地想办法平衡财政收支,但根本目的是为了稳定经济,而不是为了平衡而平衡,结果一些地方本末倒置,不但不想办法减轻企业负担,反而想尽办法从企业身上薅羊毛,让企业填窟窿。


在罚款收费上,思维活跃太多了。


有的地方,把景区观光游览车和摊点未来30年的经营权整体转让,挂牌底价17亿;还有的把给机关、事业单位、学校、国企的食堂送菜的30年特许经营权拍卖了,起拍价1.8亿。类似的做法不胜枚举。


的确没钱了,收不上土地出让金,于是就把能换钱的一次性透支了,先渡过当前难关再说。但是有个问题,以后怎么办?又或者等经济平稳了,又会不会想办法把经营权收回来?


这种拍卖还算好的,起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有些吃相就着实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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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20年疫情暴发以来,就有一些城市把罚款作为弥补财政窟窿的“有效做法”,甚至有的城市在公开会议上喊出来“不允许任何企业把利润带走”的口号,实际执行的时候已经不是只收利润的问题,而是照着营业收入去的,企业亏损严重,也造成了很大舆情。


经过巡视组、大督查的反复检查,现在有所好转,但“走捷径”已经深入骨髓,现在又开始出现很多新的招数。


就拿不起眼的共享单车举例吧。政府本来就需要为市民提供便捷的出行服务,当然也包括自行车出行,过去是通过公共自行车。公共自行车看起来免费,但财政支出非常大,毕竟政府直接提供效率很低、也难免出现很多利益瓜葛,有的地方5年时间1辆公共自行车开支超过2万元。


共享单车由企业运营,正是典型的市场化提供社会公共服务的好例子,也大大节约了政府财政支出,本质就是节约了老百姓缴纳的税金。但现在很多地方确实没钱了,开始向共享单车下手了,以前还仅仅是小打小闹,有一些灰色或者黑色产业链,现在直接以“管理费”或者“特许经营”的名义收取巨额费用。


比如北方某城市,以“有偿使用权”的名义拍卖了3年的经营权,拍出总价超过2亿元,成交价格是起拍底价的10倍;中部某旅游城市,拍卖了5年的特许经营权,4500辆车子收获拍卖金额高达4500余万元,同样超过起拍底价的10倍以上。类似的还有很多城市,从西南到东南,从中部到北部,已成燎原之势。


先不说这种拍卖并不合规,就拿拍卖价格来说,一辆车每天分摊成本高达4元以上,有的地方甚至高达14元,以共享单车微薄的收入显然无法承担,更何况企业仍然在亏损状态。


有的人可能会说,企业可以选择不参与或者不拍高价啊。


这话就有些不接地气了,政府有太多办法可以用在企业身上,甚至有可能价格都已经提前说好了,哪一家要出多少钱,把价格提到多少也都安排好了,企业又怎敢不从?


企业与企业之间也不团结,代表企业参加竞标的人也未必在乎企业花多少钱,更何况企业也担心如果得罪了某地政府,那省内其他城市会不会也得罪了,于是就抱着侥幸拖一会是一会,祈祷采取拍卖的城市不会太多。


但是很显然,柿子总挑软的捏,投诉举报甚至法律诉讼的渠道一直有,但也得作为苦主的企业主动作为,更需要整个行业团结起来,倘若只等着天上掉馅饼,那就是做梦了。


小镇很关注电动自行车、共享两轮出行等接地气的出行方式,因为这些年发现,一个城市对于特别接地气、老百姓特别需要的两轮出行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可以用来评估这个城市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思想,也可以反映当地的营商环境,进而一定程度上框定这个城市的未来。


改善财政有很多方法,土地财政、罚款、收费,这些办法确实简单有效,但是在城市间、地区间激烈竞争的当下,损害的是城市的长期发展利益,是典型的短视。


就拿拍卖共享单车经营权来说,这么高的费用企业肯定无力承担,如果越来越多的城市采用这种模式,共享单车这种出行方式可以宣布死亡了,或者仅在少数尊重市场、尊重市民需求的城市运营,那大多数城市怎么解决老百姓的出行问题?财政重新每年花几亿搞公共自行车?


以点窥面,对于提供公共服务的行业都如此,那其他行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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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能光说问题,不给解决方案,其实压低财政支出也有很好的办法,而且见效很快。


比如《经济下行,铁饭碗也要打破》提到的山西小县改革试点。很多城市用于维持财政供养人员的资金支出确实很高,比如试点的河曲县2021年预算支出19.52亿元,其中用于财政供养人员支出达6.74亿元。


但更大、更潜在的支出在于搞各种五花八门的项目,一方面是通过搞项目从银行贷款,用于维持日常开支;另一方面,搞项目也是为了证明领导和部门存在的价值。


所以,立竿见影的办法就是从财政供养人员下手,压减机构数量、领导数量,就算不裁员也不要紧,只要机构少了、领导少了,就少了很多额外的维持费用,更减少了为了证明存在价值的无效项目投入。比如山西试点的河曲县,过渡期后,预计县直部门公用经费支出每年减少1050万元,财政供养人员工资福利、“五险一金”等支出每年减少1.33亿元,合计占2021年财政支出的7.35%。


这才仅仅是刚开始的效果,也还没算减少的各种非急需非刚性甚至没必要的项目开支。如果全国所有的地方都能如此效仿,并且不断深入,又会如何呢?


总之,覆巢之下无完卵,经济大省要多扛担子,才对得起这些年来中西部等地区提供的人口红利支持;中西部等地区也要想办法从过去“走捷径”中脱离出来,不能老想着省事。


改革一旦开始,就不会终止了,宜早不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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