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短命”众议长被罢免了，不过是刚刚开始

今年1月，经历15轮投票，在麦卡锡做出巨大让步的情况下，终于当选众议院议长，成了美历史上164年来最难产的众议长；然而恰恰是他当初的让步，同意只需1名议员就可以提出罢免提议，结果在9月30日，麦卡锡成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在任期内被罢免的众议长。

这可真是破天荒，堂堂世界霸主的三号人物，短短半年多就倒台了，虽然理论上还可以再次当选，但被自己的党派提出罢免，又因为自己党派有8名“背叛”，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

但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这背后是西方几千年从没解决过的如何管理一个大规模国家的根本难题，绝非一两代人就能够解决的。

理论思考必须建立在扎实的实践基础上，缺少大规模国家的治理经验，绝非拍脑袋可以弥补的。

当前流行的绝大多数西方政治学理论，都是建立在极为特殊的历史时期基础上，是西方的特例而不是普遍，比如美社会的极化以及由此出现的党争激化，看起来不可思议，觉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主要是因为观察的历史时间太短，毕竟个体和国家对时间的体会不同，对个人来说几十年已经够久了，但对一个国家尤其一个文明的探索而言，几十年太短。

最近一百多年，除了最近十几年，美要么处于一党强势、另一党配合的阶段，比如南北内战后共和党长期主导，又比如进入20世纪由民主党长期主导；要么因外部压力，有足够共识和基本默契的阶段，既二战后开始的冷战时期，面对苏联的压力，两党形成了很多默契。

这些默契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愿赌服输，维护选举公信力”。

因为这套体系下，输家不会永远输、赢家不会永远赢，大不了4年之后再来就是了，不能为了一时的输赢去否定整个选举体系，而是要尊重、支持选举结果。

所以也就有了一些固定仪式，比如在选举结果出来后，失败一方要第一时间表示祝贺，还要参加胜利一方的就职仪式。但在2020年，这一切都被打破了，选举过程中，特朗普的支持者不断抗议民主党“偷走了选举”，选举结果还没出来，特朗普就对外宣布自己获胜，结果出来后又宣称选举存在舞弊，当选举结果无法改变的情况下，不但拒不承认选举失败、拒绝参加当选仪式，还导致2021年1月6日爆发了暴力围攻国会山事件，注意参与者相当一部分是退役甚至是现役军人。

而佩洛西在公开会议上直接撕毁特朗普的国情咨文，也破坏了默契。

这对于整个体系的损伤难以估量，与这件事相比，麦卡锡成了历史上最难产又最短命的三号人物，也不算什么了，是果而不是因。

这一切的背后根源在于整个西方世界几千年都没能解决的历史难题：

如何建立一套适合大规模国家的治理体系？

注意，大规模，西方起源的欧洲，乃至发源于欧洲的美国、俄罗斯都没有真正解决这个问题，西方几千年来长期处于小规模状态，对于如何建立一套适合上亿甚至十亿人口的大规模体制，没有足够经验。

缺乏这样一套适应大规模管理的体系，与欧洲从未一统，互为因果，而美国立国，实际就是西方文明第一次尝试打造一套适合大规模国家的体制。于是就有了联邦制，但在美国立国之前，整个西方所有政治精英脑中熟悉的联邦制也不过是瑞士这种几十万、百万量级，即使是13州时期不过300万人口，也是从未有过的探索。

以这个视角展开去理解西方文明，会有不一样的思考。

简单梳理下熟知的欧洲古代政体，无非古希腊、古罗马、中世纪城邦和封建制度，这些制度各有利弊，但是从适应的国家规模上，远远落后于两千年前的秦。

先说古希腊，小、极小、渺小，恰恰是古希腊最大的特点，在我们看来巴掌大的地方分成那么多城邦，每个城邦内部还有各种不同势力，这还不如被戏称为“村战”的日本战国时期。

所以翻看古希腊历史，广场很重要，产生领导者基本通过广场选举，说白了就是把有投票权的人集中到一个开放的地方，竞选者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自己的口号、主张，根据演说结果也就产生了领导者，这与在广播、电视、互联网上搞竞选演说，本质是一样的。

古罗马其实跟古希腊差不多，看起来古罗马规模很大，但实际上决定整个帝国的仍然仅仅是罗马城的公民们，还是广场演说那一套。

但这就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派系林立，每一个想要参选的都有自己的势力，组建了自己的私人武装，典型的如凯撒和庞培，那么难以避免的会走上靠武力决定一切。

这种适应小规模的体制，最多也就勉强维持几万、几十万人的水平，再多就只能换个地方搞复制粘贴，成立新的城邦，又或者分封，始终无法建立更大规模的统一体。

等到了中世纪，欧洲出现了城邦和封建的分化。

城邦体系不多说了，虽然时代变了，但仍然是派系林立。比如著名城邦佛罗伦萨，从不同维度都有极为对立的派系，比如支持教会的圭尔夫派和支持皇帝的吉伯林派，还有贵族派、平民派、庶民派等等，更不要说各种家族势力。

这就产生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宁与友邦，不予政敌”，注意城邦说白了就是一个城市，而欧洲的城市在工业革命之前，规模远小于同时期的中国古代城市，也就是几万、十几万人顶天了。

那么代表不同派系、不同家族利益之间的斗争极为惨烈，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背景就是家族仇杀，这种内部斗争必然会导致外部势力进入，失败的一方一定会求助外部势力，与其输给本国敌对势力，宁可屈从于一个外国势力。

翻开欧洲历史，从古希腊、古罗马直到近现代，内斗中弱势一方引入外部军队屡见不鲜，也不会遭到唾弃，直到现代民族国家建立。

至于欧洲中世纪的封建制度，千万不要跟中国的封建制度混淆，类似欧洲那样落后的封建制度，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被古代中国淘汰。欧洲中世纪的封建制度最大的特点就是权力分层、没有中心，正所谓“领主的领主，不是我的领主”，为了自己的领主向国王开战理所当然。

直到工业革命爆发之后，为了适应工业革命之后，战争对于大规模组织的需求，欧洲列强才开始进行更大规模国家组织的探索，比如普法战争就充分展现了新旧动员机制的差距。

虽然以民族为基础成立了现代国家，但规模也不过只有千万人级别，而且也往往是邦联、联邦等较为松散的制度，比如英国由四个“构成国”组成，德国也是采取联邦制度，更大规模的更是无一例外采取联邦制。

联邦制度就意味着存在极为强大的地方力量，在国家体系设计时，必须充分尊重地方利益。比如斯大林就曾说“各州与中央政府之间的斗争并没有停止，两重政权的局面难以维持下去。”

美国从立国之初，就寄托了整个欧洲建立适应大规模政体的期许，为了解决小规模政体出现的种种问题，通过理论思考而不是社会实践，建立了一套体系，但难免要对现实妥协。

比如两院制，参议院代表各州利益，而众议院代表大众意见；又比如联邦与州之间的关系，各有权限、分而治之，没有隶属关系，联邦享有的权限是各州授权写在法条上的，凡是没有写在法条上的权力，全部归各州享有，从制度设计上，总统和州长地位是平等的，而引申向下，警察等也各有隶属。

再比如很多人迷信的“三权分立”，其实这套体系就是为了解决联邦制度出现的问题，联邦的基础就是中央与各州之间的分权，如果不能获得各州的认可，这个联邦就无法成立，既然要分权那就意味着不能有一个绝对的权威，也就没有一个代表国家的被称为“政府”的机构，只能采取权力分割、互相制衡、没有隶属关系的几大块，但面对各州和联邦之间的争议，又需要有一个说了算的。

于是最终就形成了“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以及在分立基础上的“司法独立”，由最高法去最终裁决各州之间、各州与联邦之间的争议。

所以，“三权分立”的前提是联邦政体，就算在西方国家，采取这种制度的也不过是美、加、德等少数国家。如果不是这样的政体，搞“三权分立”一定会有大麻烦，何况就算是联邦体系，看起来理论可行的“三权分立”“司法独立”随着时间推移，也一定千疮百孔。

最大的问题就是导致派系斗争更加极化。

因为这一套体系建立的原因，就是因为派系斗争无法缓和，就是因为必须充分尊重地方利益，在过去是代表不同地区、基于土地的利益体，到后来资本主义发展之后，就是代表不同财产权的利益体。

任何一个上台的议员又或者高官，首先必须为自己代表的局部利益服务，而不是考虑国家整体利益，除非当外部威胁大到一定程度，不得不妥协，又或者外部利益足够大，可以暂时对外。

更何况，还有更麻烦的因素。

那就是宗教。

这一点中国人其实很难理解，因为在我们的古代神话中，早就实现了“绝天地通”，就是把人和神切开，最终的结果就是彻底的大一统，不仅仅是国土、人民的大一统，更是世俗和宗教的大一统。

代表不同利益的斗争必然存在、也很激烈，但不可能把对手打成“异端”，这就意味着整个社会在思想意识上，有很扎实的社会共识，不至于因为思想意识的不同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

基于现实利益或者理念的争执，终究可以理性思考并解决。

但整个西方基本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尤其欧洲基督教世界，政、教互相争斗，总要争个高低，代表就是罗马皇权与教皇。

宗教斗争必然影响世俗斗争，这就很麻烦。所以后来出现了新教改革，明确所有信徒都可以直接与神沟通，从另一个角度实现了宗教和世俗的融合，有好的一面那就是解放人性、文化更加多元，也就有了文艺复兴。

但弊的一面在于，新的教派层出不穷，再也没有一个能够长期保持优势地位的教派，而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宗教更加世俗化，但仍然要面对思想意识方面的矛盾。

就不继续展开了。事实上民主党之所以衰落，结束了20世纪初之后长期保持的优势地位，就跟宗教和文化冲突有关。

相比这些底层制度问题，舆论传播导致的信息茧房等，也不过是推手罢了。

所以在西方思想中，一直期望出现一个绝对理性、绝对正义的权威，比如《理想国》提出的“哲人王”，也是为什么推崇中国古代的原因，就是希望建立一个适应更大规模国家的治理体系，压制不同派系之间的斗争，更考虑整体利益，形成合力。

但这样的体制需要足够的底蕴和经验，还要通过根本改造才能解决，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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