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肉补疮，清剿延绵十余年的灰色地带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更庞大的是灰色地带，比如金融，这个人类经济社会运转的核心之一，存在大量的利益之争，更是央地关系调整的核心之一。

30年前的分税制改革，就是例证。

30年后，又一次大调整开始了，同样涉及央地关系，新一轮财税体制改革的呼声越来越大。

这几年房企野蛮生长，暴雷的机构、企业规模惊人。这充分说明：在明面正规的金融市场之外，存在一个庞大的地下金融市场。

前几年大力整顿的影子银行仅仅是其中比较大的一类罢了，这个地下世界，充斥着投机与混乱，更不乏骗局，甚至明知自己是韭菜的也想要逆天改命，赌自己不是击鼓传花的最后一棒。在这个世界，P2P、炒币等等也只是过于冒头被率先打击的。

这也有必然性，人性逐利、资本更以利为生命，正规金融机构之所以“正规”，就在于必须维持一个有利于社会运转的基本利率，也就意味着能够给以投资者的回报率太低，而且普通投资者体验感并不好，注意这里的普通投资者可不是拿几万块炒股输了都觉得天塌了的人，参考中植，理财起步门槛起码也得300万以上，这也是规模更大的中植处理起来反而舆论声量更小的重要原因。

所以，灰色地带之所以出现并且壮大甚至出现某些失控迹象，这是难以避免的，甚至在最初期，尤其是正规金融体系尚不健全，难以满足市场对金融需求的时候，灰色地带是必要的补充。

何况，金融是一个迭代速度极快的领域，就意味着现实的发展一定超越现行的法律规定，不触犯底线但又超越现行界限，需要观察利弊，才能确定是清剿还是吸收，这就是灰色地带。

这在很多新兴产业的发展上也是类似的，比如微信、支付宝、网约车、共享单车等等，如果一开始就严格执行现行法律，不允许有任何越界，那社会难免陷入停滞。最严重的就是古代一遇到改革，总有反对者提出“祖宗之法不可变”。

但是，一定要明白，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金融权一直属于中央权力，这是从30多年前就非常明确的。

以股市为例，现在大家熟知的上交所就是1989年时任上海市委书记兼市长的朱镕基拍板筹建的，这是中国第一家证券交易所，现在当然收归国家管理，但是在上世纪那个初步探索的时代，很多地方都开设了自己的股权交易中心。

尤其是1990年到1992年国务院证券委员会成立这段时间，各地看到股票交易市场的红火，纷纷抢着设立，当时全国也出现了极为狂热的炒股热，比现在狂热多了。于是就出现了大乱子，1992年8月10日，上百万人涌到深圳抢认购证，引发非常不好的事情。

在这一背景下催生了两件事：一是由央行管理证券改为成立独立的监管机构；二是对地方股权交易中心进行打击，从此形成了国家牌照垄断，地方不得擅自设立区域股权交易中心，必须经国家层面审批。

这一点是中国与美国金融极大不同，从一开始就斩断了地方、民间机构为主的灰色市场转正的可能。

但是如此庞大的利益，可没这么容易动，正如前面所说，正规金融市场远远无法满足需求，这个问题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解决。

比如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银行等间接融资对于风控极为严格，中小企业很难获得需要的贷款，而且是越是需要贷款救急救命的时候越难，不需要钱的时候反而被追着希望贷款；而直接融资的股市，十多年了还是3000点，刚刚探索几年的注册制，只不过遇到一些困难，就有些想倒退回审核制，等等。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有了灰色地带迅猛发展的需求，而且需要特别注意一件事：中国是一个超大规模国家。

很多人包括专家学者对于规模没有概念，表现在国际对比上，总觉得其他国家能做的，中国也可以做，总是拿一些几十万、几百万人口国家的所谓经验说事，前些年新加坡就总被拿来当参照。

但问题是，规模不一样，底层逻辑也不一样。就像一家企业，不过是组织经营赚钱就行了，相比国家简单多了，但是几个人、几十人、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的公司，就有截然不同的架构，无论技术、管理工具怎么进步，绝不可能用几十人的公司架构管理上万人的大公司。

又何况国家呢？

或许是因为人出于保护大脑的原因，对于过于复杂的事情，反而会过于简化，国家的复杂度远超任何组织，于是可能管不好几人团队的人，反而通过把国家拟人化来简化思考，把几千万、几亿甚至十亿人组成的庞然大物，抽象化为张三李四的邻里家常。

正因为中国如此庞大，所以中国的任何一个省甚至部分地级市，以全人类当前标准，都是一个国家的体量，部分省市已经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当然有必要有一个属于本区域的金融交易市场，而不是一切都要在全国范围交易，这也能够大大提高区域金融和经济的活跃度。

这很重要，比如山东省，各方面都很好，最大的短板就是金融，如果山东能够把金融短板拉一拉，不用太发达，都大不一样。

比如最近十几年各地纷纷成立的“金交所”“金交中心”。

上世纪对地方金融交易进行了打击，明确金融是中央权力，但在客观需要下，仍然保留了地方金融交易的空间，最终的产物就是“金交所”和“金交中心”。

所谓“金交所”和“金交中心”，不同于IPO、信贷等传统融资手段，采取以资产交易的方式，资产持有者可以通过出售资产或让渡资产权利获得融资，本质是交易场所，跟菜市场没有区别，而非金融机构，重点是提供交易平台服务，撮合达成金融资产交易。

2010年5月，天津金融资产交易所正式成立，这是全国第一家，同月北京金交所成立，2011年初又成立了7家，分别是：安徽、重庆、深圳前海、大连、河北、四川、武汉。

2011年开始整顿，不再允许以“金融资产交易所”进行工商注册，改以金融资产交易中心、互联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等名称，当然实际从事的业务没有太大区别，毕竟本质都是交易撮合平台而非金融机构，因此下文为行文方便，统称为“金交所”。

但从成立时间、数量上，能够看出不同地区对于金融的重视程度。以全国70家一类金交所为例，山东第一个金融交易中心在2014年3月12日才成立，2015年青岛第二个，2018年前后山东才大规模跟进，从2017年到2020年新成立了6家一级金交所，使得总数达到8家，但是慢了。

有些事，时机很重要。就像明星城市柳州，如果一直坚持实业那没问题，如果早点搞房地产赚快钱也可以，但是偏偏在房地产热潮后半场才入场，那就错过了。

金交所跟私募、炒币、P2P等不同，重点是资产交易，前提当然是有资产，而且体量不小。所以客户相对数量有限，主要有两类：

一类是地方融资平台。

要注意，地方政府背靠国家信用，信用度是拉满的，有非常多成熟的融资途径，如果某地融资平台到了需要在金交所发产品融资的地步，就代表当地债务风险已经不低了。

另一类就是以房企为代表的企业。

监管部门经常说：房地产金融风险总体可控，对金融系统冲击有限。比如上周央行行长出席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强调“金融机构总体健康，房地产市场波动对金融体系影响有限”。

看到网络上有声音认为这种说法不符合事实。其实这还是没搞清楚基本的定义，在层层监管下，房企早就很难从正规金融机构获得大量融资，已经转到金交所这类灰色地带，而这些地方属于地下金融市场，反复强调的“金融机构”“金融体系”指的当然是传统正规金融体系，传统正规金融机构总体健康，这没有任何问题。

一方有大量融资的需求，而社会上也有很多颇有家资的投资者看不上正规金融机构低收益，这些人有钱，但对于金融、风险的认知并不匹配资产规模，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这也是近些年频频暴雷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这背后有着非常复杂的利益关系，小镇也听到了一些，但既然网络上没人公开谈，那显然不适合过于公开，反正跟大多数人没有直接关系，现在清理，反而有利于普罗大众。

金融体系根本改革，当然也要包括过去几十年伴随正规金融体系同步发展的地下金融世界。

不割腐肉，如何长出新肉？

就在上周3月25日，湖南、辽宁、重庆、西安四地监管部门发文，取消所在辖区内金融资产类交易所的金融资产交易业务资质，而这仅仅是开始。

在此，小镇分享一个可以通过公开途径进行验证的方法，查看对比各地公报内容。

第一：湖南、辽宁、重庆、西安这四个分属中部、北部、西南、西北的四个地区在同一天发布公告，甚至发布时间都集中在3月25日下午2点到3点之间，这显然不是偶然。

湖南：14:03

辽宁：14:54

西安：15:00

重庆：未标明具体时间。

第二：注意开头第一句话解释公告目的，多地内容一致。

湖南：为全面加强金融监管，防范化解金融风险。

辽宁：为全面加强金融监管，防范化解金融风险。

西安：为全面加强金融监管，防范化解金融风险。

重庆：为落实国家金融监管要求，加强金融监管，防范化解金融风险。

显然这是全国范围的统一安排，绝非地方行动。

这是必然的，去年机构改革，在金融领域核心就是加强中央监管，强化央地协同。比如要求地方同步设置金融委和金融工委，央地要形成层层对接的体系，还把原属央行的地方人员强化给新成立的金融监管部门，去年下半年金融监管总局局长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到各地沟通确定权责划分。

而从去年开始，强化监管已经成为金融整顿的主旋律，金融风暴已经开始席卷，整顿、清剿野蛮生长了14年的金交所、金交中心不过是开始。

但也并非一杆子打死，重点是区分、规范，该生的生，该死的死。

区域性的股权交易中心，也就是“新四板”，仍然会保留，并且会得到更大的发展，但发展必须建立在更严格的监管之下，最终还是要走向正规化，成为正规金融体系的一部分。

至于其他的各种花活，什么自融、艺术品产权交易中心等等，骗子实在太多，所谓的资产交易背后，对应的资产极为混乱不堪，甚至还不如虚拟币，本质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的骗局，这样的没有必要继续存在。

但大多数金交所注定是要关闭的，这也是房地产等风险处理的一部分，剩下的也会逐渐转正。

灰色、地下金融市场的整顿，最需要关注的是过去流入这些市场的庞大资金，接下来会流向何方呢？

无论多少，必将有更多资金流向普通人能够接触到的正规、传统金融市场，这也是不错的消息。

烧尽杂草，去伪存真，才能建立新的世界。

一切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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