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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本体论非实体的成因与贫困:论拉康主体(下)

五月写作组 木棉浪潮哲学部 2022-06-07




作者:Paul Verhaeghe
译者:子贞

本文节选自《拉康精神分析的关键概念》(Key Concepts of Lacanian Psychoanalysis)一书,原标题为Causationand Destitution of a Pre-ontological Non-entity: On the Lacanian Subject
本文为下篇,在阅读本文之前,建议先阅读上篇:前本体论非实体的成因与贫困:论拉康主体(上)


  “主体就是其自身符指化再现的不可能”

——斯拉沃热 齐泽克





前本体论地位:主体的到来

本文第一部分,我们说明了主体如何被原初的匮乏经验所引发。尝试使用能指来解决这种匮乏使得主体面临另一种匮乏,不过那种匮乏是在能指链中的。第二部分,我们专注于主体成因中的两个构成性过程:异化与分离。异化可以追溯到弗洛伊德而且得到拉康的充分说明。分离则关乎拉康对分析治疗的结局的阐释。他在这些问题上的理论发展包含了对分离的不断变化的观念。

对于拉康来说,主体的到来发生在即将到来的主体与大他者的领域的张力之中:大他者是能指链定位在其中的地点——它是那个生命的领域,主体必须在其中出现。”[55]在弗洛伊德的著作中,这个张力的领域被定为在外部世界和那必须被视为“原初自我”的东西之间。原初自我存在于一个有张力的状态中,因为它失去了远处的满足状态,这让它努力试图恢复这一状态。这当然是每种驱力的基本特征:试图恢复原初状态。最初,原初自我试着通过幻想(hallucinate)原初满足来满足自己,但这被证明是不充分的。它的下一步就是与外部世界互动,寻回失落之物。

如果我们想理解拉康的观念,那么弗洛伊德对原初有机体与外部世界互动的理解将很有指导意义。我们已经介绍过弗洛伊德的吞并(incorporation)和驱逐(expulsion),在原初自我与外部世界的互动,外部世界被划分为好的和坏的部分。这些过程在生物学和动物行为学中都广为人知,某种程度上在婴儿那里也可以发现。婴儿用口腔探索世界。第一个外部世界的好东西,即母亲的乳房,被吞并,沿着这一路径,其他事物随之而来。相反,坏的部分会被驱逐。进一步发展之后,这些互动(吞并和驱逐)将利用外部世界的感性形象,而非原原本本那样被执行。在语言里可以发现这些互动的痕迹:吞并类似于吞噬的爱(比如接吻的重点是知道何时停止,相反的例子就是那个汉尼拔),驱逐就是“你让我作呕”。[56]

这一原初的、前语言层面足以表明这两种互动方式的缺陷。一种幼稚的观点认为,我们可以把这一过程看成有机体与外部世界的互动,就是“内部”与“外部”的互动。但是更细致的考察暴露出意外的复杂性,摧毁了这种内外两种存在物分立的观点。所谓的内部无非是吞并了外部有快感的部分而引发的结果,而外部无非是内部驱逐出其内的不快的结果。不仅如此,真实的外部对于快感和不快而言是一无所知的,也就是对于有机体而言根本不存在。所以,内部无非是有快感的外部,外部无非是不快的内部,而那如其所是(as such)的外部不被知晓。这就是为什么拉康反对任何形式的“二体心理学”(two body psychology),也是为什么他要引入一个全新的地形学到精神分析中。这种地形学的基本特征是外部与内部差异的缺席,想想莫比乌斯带和克莱因瓶。[57]

一旦前语言的感性形象被语言所取代,我们就离开了生物学的领域而进入了真正的人类王国。在撰写《科学心理学大纲》的时期,弗洛伊德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词语上,因为语言(词语和感性形象的组合)解释了典型人类意识的处境,也就是揭示了有些东西变成或者保持为无意识。在这人类领域中,发生的不是“有机体”与“环境”(Umwelt)的互动,而是孩子与父母的互动。拉康用主体和大他者这对概念来强调这种互动具有语言的层面。大他者之中的“母语”(mOther-tongue)引发了人的第二次诞生,把纯真无邪的婴儿变成分裂主体。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说,语言层面的互动包含了某些来自非语言层面的过程。现在,自我不再吞并环境中的一小片物品,而是认同大他者提供的带来快感的能指;主体不再把吐出外部世界坏的部分,而是把它们压抑(repress)。语言的习得把人类空间分割为两个本质上相互交织的部分:“快感—认同—自我—能指—意识”以及“不快—压抑—非自我—没有能指—无意识”。

一般会以发展的视角来理解这种弗洛伊德式的元心理学,毕竟这里的快乐原则是简化版的,因其只建基于单一的匮乏。而在拉康那里,特别强调的是结构主义的视角,即结构超越发展,这造成了本体论层面的后果。而且,我们已经指出,拉康描绘了两个层面,各自被一种匮乏和快感塑造。这样的观念指出精神分析治疗的目标。

基本的拉康式机制看似十分直白:即将到来的主体在母亲-他者(mOther)的场域内认同带来快感的能指并压抑造成不快的能指。但是,它将造成深远的后果。首先,这告诉我们,我们人格的内核是一片空洞的空间:如果为了寻找人格的本质性内核而把认同一层层地去除,最终会发现带着原初匮乏的空无。在研讨班1,拉康把自我比作洋葱:“自我像洋葱那样建构,你把它剥开,就会发现一层一层的认同组成了自我。”[58]然后,你发现不了一个原初认同,而是发现人类是由带着他者的各种部分的各种认同所构成的。这就是经典的拉康观点,“人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无意识是大他者的话语”,这话呼应了T.S.艾略特的《空心人》,“我们是空心人/我们是填充着草人的/倚靠在一起/脑壳中装满了稻草。唉!”。[59]那就难怪拉康会把主体的到来的基本机制称为“异化”。[60]

60.这不只是提出异化的基础也是身份基础:“自我是一个他者”(Je est un autre)。这个意义上,拉康把弗洛伊德的观念推向极致。弗洛伊德在《群体心理学与自我分析》(Group Psychology and the Analysis of the Ego)中提及的群体成员从处于大他者位置的群体领袖那里获得其身份,拉康把这一点推广到任何身份(的本质)。所以,本来存在的属于特定他者的一组能指,现在在主体中,另一组能指取代,就是洗脑。这就是神经症版本的假象人格(”as if”-personality)。


我们很清楚异化发生在主体和大他者之间。然而,这丝毫不是幼稚的二体心理学(two body psychology),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拉康不再使用“主体间性”的原因,这个概念让他过多联想到二体模型。[61]拉康的推论意味着异化其实有两个层次,对应着上述的两重匮乏。第一个层次是关于起源的神话——说它是神话就因为它是关于起源的——存在如其所是那样现身于大他者和语言的场域。这跟弗洛伊德的观点一致,他在一篇关于摩西的论文里称之为“成为人”(Menschwerdung)。[62]

哪怕在这个原初的层次,就有很戏剧性的情况:当存在现身在语言的层面上,它就必须在语言的作用下消失,主体失去了其存在的现实。拉康会说,这是个选择的问题,那是很特别的选择,做出每一个选择都会永久失去一个因素(element)。这可以类比经典的“要钱还是要命!无论选哪个,你都会失去金钱。这成为人的过程中失去乃是存在本身、纯粹的存在、实在界、无名之物,而留下给我们是作为我们的化成的处境的基本匮乏,拉康称之为“存在的匮乏”(manque à être)。[63]于是,从一开始,主体就被分割为,其存在的必要丧失,以及,在大他者中永远异化的意义。主体选择母亲-大他者以寻回原初满足的失乐园,而这么做的明显后果就是上述的丧失。[64]

第二个层次,关乎能指链,也就是自动机,主体在其中在能指重复的分割运动中不断现身和消失:“能指为另一个能指再现主体”。[65]这里再说一次,主体的确能够在大他者的场域中“选择”它自己的能指,不过,对于这个选择,我们应该想到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提到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任意关系,及其对选择自由的后果。没错,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能指,不过,这一选择已经在你之前就为你做出了,所以索绪尔说到“语言乃是一份强制签订的协议(carte forcée)”,或者说,是一个圈套。[66]

比较拉康和弗洛伊德提出的(主体的)运作方式,我们发现异化包含了认同和压抑。这可以从拉康对类比的定义那里得到说明,类比是“一个能指替代另一个能指”。[67]主体“选择”一个能指,这个能指显现在另一个能指之上,后者就被压抑了,而前者让自我得到新的认同,主体则仍然在两个能指之间分裂。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说,自我无非是一连串的对象丧失导致的一连串认同。这样看来,异化的第一层次对应着原初压抑(Urverdrängung)和原初认同。原初压抑构成了永远丧失、永远无法语言化的无意识的内核,就是驱力的实在界。[68]对于弗洛伊德,原初认同总是对父亲的认同,使得以俄狄浦斯情结为形式的(心理)发展得以进行。[69]对于拉康,这意味着对主人能指(S1)的安置。

这第二层次的异化对应着弗洛伊德的“严格意义上的压抑”(eigenliche Verdrängung)或“事后压抑”(Nachdrängen),可以理解为次级压抑,完全发生在能指链之中。[70]无意识的过程或构造由意指化材料构造,发生在无意识的边缘上,比如口误、忘记专有名词。在弗洛伊德的《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的西诺莱利(Signiorelli)案例中[译者注5],两个层次都得到完美的说明。那些因为次级压抑丢失的能指能够通过自由联想重新获得,但基本丧失无法被语言化,弗洛伊德仅仅在提及在其理论图式底层的“死亡与性”“被压抑的思想”的时候偶尔提及一下此概念。[71]

[译者注5]在西诺莱利案例中,弗洛伊德在与陌生人谈论意大利风光使谈到西诺莱利的壁画《最后的审判》,但无法想起作者的正确名字,只想起另外两位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和博塔费奥,并意识到后两者并非答案,后友人提醒正确的名字,他毫不迟疑地认定了此答案。

在拉康的四种话语理论中,这两个层次都被归为主人话语(master’s discourse)。主体永远被禁止接近对象a,对于享乐完全无能,且被拒之门外。第一个异化认同是认同S1,那个为父亲所有的俄狄浦斯式的主人能指。随后,主体在永不停歇的能指链中时隐时现,能指链就是S2,主体此时尝试填充间隙以达到满足。这不可能成功的尝试导致了对失落的对象a的不断增殖的生产。[72]

分裂的主体的重点在于没有本体论本质,不过,主体实质上是前本体论的、不确定的非实体,它只能回溯性地使认同和自我得以发生。这听起来很艰深,其实很容易理解。只需要想象参加鸡尾酒体验会,你跟一群陌生人被邀请来喝酒,你必须自我介绍,于是就生产了一些能指。但生产的这些能指永远不会令人满意,于是生产更多,制造了更多矛盾、间隙、困难。于是那些老酒鬼就坚守一句格言「我就是我嘛!」然后开始给人推介股票。

从拉康的观点来看,我们千万不要以为困难的事找到表现自己的正确能指。恰恰相反,通过说出的来自大他者的能指完全制造出来,我们可以被完全制造出来,只不过是以分裂的方式。同时也千万不要以为主体跟那些制造出来的能指相同。我们知道,对一系列能指的认同给我们带来了自我。然而,主体永远不会如其所是那样得到实现;主体与无意识(未出生的、不被实现的等等)的前本体论地位紧密相连。这个意义上,拉康主体正好就是笛卡尔主体的反面。在“我思故我在”的公式中,笛卡尔从他的思维中得出他存在的结论。而在拉康那里,每一次有意识的思考导致的都是自身的存在消失在能指的作用下。[73]

这显示出拉康主体的两大基本特征:主体总是处于不确定的位置,而且本质上是分裂的:


(vel/or)这个词的话,我就这么说——因为这个“或”主体注定出现在那裂缝 中,我刚才似乎已经充分说明这一点,如果主体出现在裂缝作为意义的一侧,就被能指所生产,如果再另一侧,就成为主体的消失 [译者注6][74]



[译者注6] aphanisis是Ernest Jones引入的希腊语词汇áφávīóīç“消失”,用来表示性欲的消失,丧失性欲对两性而言都是一种比阉割恐惧更为根本之恐惧的对象。

再一次,拉康让自己与任何有关本质的观念保持距离。主体绝非某种扰动(interrupt)正常意识话语的无意识意向。扰动或分裂并不发生在某种本真之物和外部的仿制品之间,而是这种断裂定义了主体本身。主体从它自身的实在界存在那里分裂出来,永远地被抛掷于永远互相反驳的源于大他者的能指之间。

这一惨淡的观点迫使我们面对精神分析和治疗的可能性。看似悖谬的是,拉康比弗洛伊德乐观很多。弗洛伊德的理论基本上是决定论的,而拉康留下了选择的因素,虽说是“被迫的”选择。这一因素将把我们带到第二种运行方式,分离,我们也来到研究的最后一站:精神分析治疗的目标。




精神分析的目标:主体的到来

主体的变迁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治疗的方向和目标。为此,拉康修正了他的理论,也改变了对主体的观念。大体上,研讨班11之前的拉康式象征界和想象界的拉康,而之后,因为实在界的引入,这些范畴都发生了改变。于是所有概念都被重新思索,其中典型就的包括“延迟效应”(Nachträglichkeit)。[75]

研讨班11之前,异化在拉康思想里占据醒目的地位。他的论文《镜像阶段》就说,异化是必要的运作方式,无法归约到社会化过程中,因为就是异化决定了这一过程。[76]对镜像阶段的进一步推敲让他把异化引入到想象界与象征界的结构关系中。原初的想象性异化是被次级的象征性异化决定的,后者依靠大他者进行。[77]主体想要被爱,想要成为大他者的欲望对象,于是异化自己,照着自己认为大他者觉得可爱(desirable)的形象来自我塑造。于是,精神分析的目标就是识别大他者及其影响。而分离是其中的主要运作方式,通过父性隐喻得以安置。[78]分离的作用就是分离孩子和第一个母亲-大他者。到这里,我们还没说到实在界。

在研讨班11,这些都被改造了,异化和分离被联系于双重匮乏,它们让主体安置于永不停歇的出现和消失的来回搏动。异化让主体远离自身的存在,接受大他者的指引。分离则相反,反过来指引主体返回其存在,因此打开了从包办一切的异化中逃逸的可能性,甚至是一种选择的可能性,虽说这是种不确定的、摇摇欲坠的可能性。异化和分离两个过程具有循环性和非对称性,因为这两个过程的持续运动是由双重匮乏引起的。异化把主体引导到大他者的能指链中,而主体不可避免地在大他者的匮乏中失足跌倒“他对我说这个,究竟是想要什么?”[79]于是,面对大他者不可名状的欲望,主体给出了典型的回应:“他想要的就是我吗?”“我就是能填满他的欲望的那个吗?”这就是说,主体通过向大他者呈献出自己的消失来回应大他者的匮乏:“大他者能否承受得起失去我的代价?”通过这种摆出先在的匮乏(比如作为实在界的丧失的死亡),处于能指链中的大他者的匮乏就得到了回应。如此,因为异化和分离的非互补性和非对称性,主体再一次摇摇欲坠地进入了异化的过程,于是完美性关系的可能性就被消灭了。

分离的作用是在主体和大他者之间安置一个空无(void),对象a在其中出现。这片空无使得主体和大他者可以在短暂的瞬间里相互分离。要理解这点只需要设想“假面舞会”的隐喻,当一对伴侣终于结成舞伴并且摘下自己的面具,双方都发现了错误:“他们曾在巴黎的歌剧舞会相遇。当他们摘下面具,太恐怖了!他不是他,她不是她。”[80]这里的否定性逃出了包罗万有的决定论,打开了选择的有限可能性。在研讨班11中,拉康几乎没有论述这一点。在那里,拉康耍了一个词源学和同音字的把戏来阐释分离(separation):se parere“自我产生”,se parer“自我防卫/自我装饰”。[81]他通过讨论缺少分离的各种临床案例来论证了分离过程的必要性。拉康为此举了“单词句”(holophrase)的例子,母亲和孩子通过这种独立成句的单词来交流,母亲-大他者的能指之间不存在丝毫间隙,如此造就的完全异化没有逃离的可能性[82],孩子成了母亲-大他者匮乏的真正填补。[83]为了对分离的实在界阐释,我们必须转向拉康的后期作品,其焦点在于精神分析的终点。

在那之前,需要强调拉康提出第一个理论的时候就发生了的转变。我们知道,后期拉康的一个判断是“大他者的大他者不存在”;它是匮乏的,因为分离沟通了大他者的匮乏和主体的匮乏。以下两者有着巨大差别,分离,以及由父性隐喻所表达的分离的,这解释了诊疗方向的重大转变。

对于精神分析的终点是认同分析师的观点,拉康深恶痛绝,他认为这只是另一种异化。对于拉康,分析师的欲望应该对准其反面,也就是对准绝对差异。[84]为此,我们要回到本体论和伦理学。从异化的角度来看,主体没有本质,不过是象征界的(也就是大他者的)不断消逝的效果,这样看来,拉康理论属于建构主义和决定论。如果不是这一理论焦点的转变,个性化、自我实现和主体性自治(subjective autonomy)永远不会与拉康理论扯上关系。通过分离,主体得到了选择的因素。深入阐释将继续解释这一观念的内在困境。对精神分析终点的阐释,在“穿越幻象”和“主体性的贫困”那里达到巅峰,这两个概念取代了对分离的最初构想。[85]在最终意义上,这一主体的选择乃是对不可能的选择,选择总是已经做出了,表现为特定形式的认同。[86]

拉康在研讨班11首次发展了这个观念。为了旧有的观点(把认同分析师当做精神分析的终点),拉康指出存在着另一种形式的认同,那是由分裂的过程引发的,因此就是由对象a所引发的:“由于对象a的作用,主体与自身分离,它不再与游移不定的存在相联系,这种存在形成了异化的本质。”[87]那期研讨班没有对此继续展开,因此显得有点难懂。其实是这样的,分离并不在大他者和象征界的干预下发生的,而是因为对象a和实在界才得以发生。其实,大他者的大他者是不存在的,而大他者也并不具有一致性,而精神分析让主体发现了这种不一致性,从而导致了一种镜像效应。如果大他者不具有一致性,那么主体也是这样,而且它们都失足跌落,失去了位置。这就是“穿越幻象”。如果应用到拉康的公式 $◇a 中(划杠的主体欲望着对象a),穿越幻象表明的是主体穿过了中间的菱形,直接认同失落的客体,这客体由于主体的到来而失落。由此,主体发现了主体性的贫困:它看出了大他者的非存在(non-existence),主体就是这个非存在本身。拉康理论和对精神分析终点的理论到此就结束了。最后的部分就是上述从精神分析角度对分离的阐释。

那精神分析的目标是什么?乍眼看上去,答案显得很离奇:成功的精神分析让主体认同症状。这一认同很特殊,因为是对症状的实在界的认同,存在层面的认同[88]。与此相反的情况是,分析者(analysand)认同大他者的存在和对大他者信念。[89]成功的精神分析让分子和明白大他者不存在,于是主体也不存在,这就是分离的最激进形式“主体性的贫困”。分析者不仅把自己跟大他者分离,而且自己揭示出大他者的非存在,同时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主体的非存在,作为对大他者的匮乏的回应。这样我们就得以通向主体的真实存在(real being),拉康称之为son être du sujet。这里,主体不再是“来自/寄给大他者的回应”(réponse de l'Autre),而是“来自/寄给实在界的回应”(réponse du réel)。[90]终于,研讨班11里提及的se parere“自我产生”得到了实现。

我们因此来到了拉康的另一个重要维度,创造的维度。“认同症状的实在界”必须通过创造来理解。要旨就是研讨班7“精神分析的伦理”所提及的早期观点,关于升华(sublimation)和从空无中创造(creatio ex nihilo)。主体能够“选择”把无物(nothing)提升为某物(something),并且享受“把客体提升到原物的尊严(dignity of the Thing)”的过程。[91]这意味着,在精神分析的终点,主体已经在实在界中创造并认同了自身的症状,症状取代了永恒丧失之物,也取代了丧失的和谐性关系,并且自己准备了一个(对匮乏)回应,取代了大他者提供的那个。拉康引入了一个新概念来着重说明这一转变,他说,主体已经成了一个圣状(sinthome),症状(symptom)与神圣人(saint homme)的合体:“在圣状的层面上……关系是确实存在的。也只有圣状那里才存在关系。”[92]这里描绘出一前一后两个时刻。前一个时刻,存在的是对症状的信念,这产生了对大他者匮乏的符号性填充,而且一度把享乐(jouissance)安放于大他者之内。而在后一个时刻,精神分析的终点,对圣状的认同成了实在界的真实(real)填充,这提供给主体的不只是一致性,还有享乐。

悖论在于,这里引发的“关系”开辟了绝对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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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因为最近拉康派的出版物大幅增加,笔者无法穷举关于主体的二手资料。以下是两份最有趣的研究:B. Fink, The Lacanian Subject: Between Language and Jouissance;D. Nobus,Choosing Sexuality: A Lacanian Inquiry into the Laws of Sexual Diversity。



9. 这一点在拉康的研讨班4讲得很清楚。


16. 当然,这不是全新的观点。在研讨班7,拉康已经介绍了母子关系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原初认同”,孩子填补了母亲的匮乏;第二阶段,孩子提供了他自己的匮乏,这为他日后的一切迷恋(infatuation)打下基础。


23. 根据科学的本性,真理不可能被科学表达出来。所以,人们要转向艺术和笑话。在艺术领域,我们可以参考巴塔耶的Erotism: Death and Sensuality。对于笑话,下面的例子足以说明问题:第一个笑话,病人说:“医生,如果我成功戒酒,只吃素食,远离女色,我会不会活的久一些呢?”医生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活得更久,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你一定会觉得时间无比漫长。”第二个笑话,一个老年病学家想搞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比另一些人更长寿。他研究了养老院里面的一些人。一个七旬老伯觉得自己的健康要归功于延年益寿的饮食,一个八旬老伯认为还需要体育锻炼,一个九旬老伯说不近女色才是关键。这时候我们的专家发现了完美的研究对象,一个看起来起码得一百岁的老伯,于是问他饮食方面的问题。老伯说:“我很讲究饮食的,只有最好的才对口味,人造黄油没意思,真正的奶油和黄油,那才够意思!”;专家:“那您有没有喝酒的习惯呢,有没有节制饮酒呢?”;老伯“那当然节制,我只喝好酒——起码grand cru——我每天一瓶的威士忌必须是单麦芽酿造的,我不喜欢那些混合玩意儿,简直毒药。”;专家:“那女人呢?”;老伯:“别提了,我以前一天至少梅开二度,可惜最近不太容易起得来。”专家:“天哪,你怎么活到这个岁数的?”;老伯:“哪个岁数?小伙子别说得我那么老,我才二十七。”


47. 拉康从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法译本里借用了“外-在”(ex-sistence)。


60. 这不只是提出异化的基础也是身份基础:“自我是一个他者”(Je est un autre)。这个意义上,拉康把弗洛伊德的观念推向极致。弗洛伊德在《群体心理学与自我分析》(Group Psychology and the Analysis of the Ego)中提及的群体成员从处于大他者位置的群体领袖那里获得其身份,拉康把这一点推广到任何身份(的本质)。所以,本来存在的属于特定他者的一组能指,现在在主体中,另一组能指取代,就是洗脑。这就是神经症版本的假象人格(”as if”-personality)。


(完)



插图 荒木飞吕彦、盖井

排版 Amber、熊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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